努尔哈赤脸上满满都是关心之意,实则心里面却是已经骂声连天着:
“娘的!早知道就‘再’晚那么一会儿才来了!”
努尔哈赤也是没想到,李如松的命居然这么硬!
他都拖拉了那么久才出兵,本想着直接来给李如松收尸的!
没成想,尸没收着,人反倒还被这个叫秦良玉的先给截胡救了!
努尔哈赤气啊!然而令他更气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李如松上下扫了他一眼后,纳闷地问了三个字:
“你是谁?”
努尔哈赤:“……”
李如松倒不是装的,他是真的不知道这个上来就喊自己大哥的人是谁。
虽然也猜到了可能是他爹李成梁认的某个干儿子,可他爹的干儿子实在是太多了。
傲气的李大少爷连亲弟弟都那么多了,更是懒得认,也不屑于认这些杂碎干弟弟。
“大哥,我是奴儿啊!”努尔哈赤说着将头上的帽子摘了下来。
看着这光秃秃的大脑门,以及那极具标志性的一小捋鼠尾辫子,李如松这才恍然大悟道:
“想起来了,你是奴儿!”
“对对对,就是我!”努尔哈赤重新戴上帽子了,准备再唠些什么,好拖延时间,让看起来伤重的李如松加重伤情!
保不准拖一拖,人就拖死了呢?
然而,努尔哈赤的这想法还是破灭了,因为一旁还有个碍事的秦良玉!
……
两日后。
辽东大将李如松险些战死在抚顺的消息,传到了朝廷中枢。
同时,努尔哈赤‘主动’率女真人前去支援的消息,也传到了内阁。
……
乾清宫。
在得知李如松死里逃生的消息后,朱翊钧并没有表现出震惊与担忧,反倒是怀疑起了什么。
“怎么又是埋伏?”朱翊钧眉头紧锁,疑心道:
“李如松不该是那样不谨慎的人,先前在碧蹄馆遭遇埋伏也就罢了,怎么这次还不长记性?该不会是内部出了什么奸细吧?
还有那个努尔哈赤,他怎么就知道李如松要支援?我记得他的父祖好像都死在了李成梁手里,他就这么以德报怨?”
面对皇帝陛下的接连疑问,一旁的张诚回道:
“回皇爷,战场之上的事奴婢不懂,可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就算是常胜将军也有打败仗的时候。
另外奴婢记得,那个努尔哈赤在此战前不久,曾主动向朝廷上疏表示,此次蒙古寇边似有埋伏,愿主动出兵前去支援。”
“他怎么就知道有埋伏?”朱翊钧又是问道:“他一个蛮夷都能看得出来有埋伏,李如松难道看不出来?”
“皇爷,您的意思是……”张诚小心问道:“此次埋伏,是努尔哈赤自导自演的?”
“这倒不是。”朱翊钧说道:“我只是觉得奇怪,奏本上说,努尔哈赤来辽东边境的本意只是为了与我大明朝交换货物而已,如此一来,他又怎么会知道那么多?”
张诚有些听不明白皇帝陛下的话了,只能道:“皇爷,奴婢愚钝。”
朱翊钧没有责怪张诚听不懂他的意思,毕竟他自己也有些不懂自己的意思。
也不知道为什么,朱翊钧总觉得这一次的埋伏不简单!
这好像不仅仅是冲着李如松这个边军将领去的,更好像是在冲着他这个大明皇帝来的!
毕竟谁都知道,他这个皇帝十分喜欢李如松,而李如松除了对他这个皇帝唯命是从以外,对其他官员,尤其是文官,简直可以说是无礼至极!
“张诚,派些人去辽东看望下李如松,就说朕很担心他的伤势,让他先养好身子,伤好后再入京面圣。”
朱翊钧之所以那么执着于要让李如松亲自进京,也是因为有些话信里不方便讲,他必须得当面问李如松才行。
“另外。”朱翊钧又下令道:“既然那个努尔哈赤立了功,那就该赏,那便也传他进京,由朝廷亲自封赏吧!”
事情交代完了,朱翊钧还是感觉哪里有些不对。
也不知道是不是多想了,他总觉得努尔哈赤之所以会这么‘热心肠’的主动带着女真人出兵支援,其实是有什么人在背后掺和了一脚进去……
“还有。”朱翊钧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对一旁的张诚道:
“一年期限快到了,告诉张重辉,他要是再不作为,朕可就要生气了!”
这一次,张诚显然愣了一下,但很快他就也点头记下了此事。
虽然张诚并不知道皇帝陛下说的这个‘一年期限’是什么,但他大概也能猜到一些。
看来,又得给郭正域放点消息出去了。
……
与此同时,文渊阁内。
四个阁老也正在讨论着,李如松遭受埋伏一事。
然而,四人却是都有些心不在焉,似乎对于此事只是例行公事一般的讨论而已。
脸色最难看的莫过于于慎行了,因为这一仗死了不少的人,而死人,是要赔抚恤金的。
“我大概算了一下。”于慎行有气无力地说道:
“辽东的军饷已经拖欠了半年有余,加上此次阵亡将士们的抚恤金,折合白银,最少也要……”
于慎行就这么算起了账,其他三人只默默听着,一言不发。
他们很清楚,于慎行整这一出,是要他们想法子,将各地收不上来,拖欠已久的税款给收上来。
算了半天账后,于慎行最后叹道:“播州的杨应龙都还没剿灭,朝廷还要打仗,再这么打下去,国库又还能撑多久啊……”
三人仍旧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哎……哎……哎……”地叹着气。
于慎行看得出来,这仨在装傻,本就压力极大的他顿时恼火了起来,干脆一拍桌子道:
“这内阁不是我于慎行一个人的内阁,眼下国家内外都在打仗,花钱如流水!各省各地的税款又收不上来!难道我们要一直坐吃山空,寅吃卯粮不成!
还有!三大殿都被烧成什么样子了你们也都看得见!堂堂天子皇宫成了一片废墟,难不成要让我们一直放着这些烂摊子不管嘛!
你们也休要再装傻不言了!你们就说该怎么办吧!”
于慎行是真生气了,自打他入阁以来,得罪人的事几乎都是他一个人在干!
剩下的三个要么在看戏,要么在内斗,一出事就全都装死了!
“可远,别生气,别气坏了身子。”首辅朱赓好言安慰道:“我们这不是正在帮你想办法嘛。”
“什么叫帮我想办法?”于慎行顿时更气了,干脆直接道:
“朱元辅,你别忘了,你才是这大明朝的内阁首辅!
我现在说的这些事情,也本该是这个内阁首辅最该操心的才是!”
眼看首辅都要被次辅给骂哭了,一旁的郭正域看不下去了,直言道:
“税款的事情只能是慢慢想法子,眼下我们讨论的是辽东的事,于阁老你好端端扯到这上面来做什么。
况且,朱元辅好歹也是你的上级,你似乎不该这样同他说话吧。”
郭正域倒不是想为朱赓说话,他只是不爽,于慎行总是压他们所有人一头罢了。
方从哲这时也出来了,却是帮着于慎行道:“难道那些战死的辽东将士们不用抚恤金吗?归根到底,现在钱从哪里来才最要紧!”
“呵!”郭正域笑了一下,道:“既然如此,那我提议,加收浙江一年赋税吧!”
这下子,身为浙江人的方从哲急了,反问道:“你怎么不说加收湖广的赋税?”
郭正域面不改色道:“端午汛就要到了,前两日巡按湖广的御史才上疏,说多地已经连续下了半个多月的大雨,再这样下去必定水灾泛滥!方阁老你的意思是要加收灾民们的赋税?你的良心难道不会痛吗?”
方从哲忙道:“湖广那么大,总不可能两湖两广都在下雨吧?”
郭正域也反问道:“你的意思是这大明朝收不上来的税,全都得从湖广加收了?”
“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眼看这俩人又要吵起来,气得于慎行大吼一声:“行了!都别吵了!”
事到如今,于慎行已经不指望这三人能有什么法子了,他干脆直接拿着账本去往户部。
只是在离开之前,于慎行还撂下了一句意味颇深的话:
“此次辽东战败,摆明就是内部出了奸细,你们还是先想好,要怎么跟皇上交代此事吧!”
……
张重辉今天有点忙,先是见了张诚,现在又来了个于慎行,等会儿他还要去见另外一个人。
于慎行这回没有墨迹,上来就是问张重辉道:“辽东的事,你是知道的吧?”
“啊?”张重辉却是一脸茫然:“什么事?”
于慎行了然笑道:“你要是不装傻,我还能不怀疑你,可现在我几乎可以确定,你知道了。”
“没错,我是知道。”张重辉将手一摊,直言道:“有人想要李如松死,而你,一早就知道此事,对吧。”
这回轮到于慎行装傻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张重辉笑了,以牙还牙道:“你要是不装傻,我还能不怀疑你,可现在我几乎可以确定,你知道了。”
于慎行沉默了,然而张重辉却是继续拆穿道:
“你也不喜欢李如松,所以你放纵奸细传信给敌人,你想等李如松死了,再重新启用李成梁,对吧?”
于慎行的表示逐渐凝固,无言以对的他只能是沉默。
“好啦,别怕,我又不会出卖你。”张重辉安慰一般拍了拍于慎行的肩膀,笑道:
“对了,五郎进翰林院的事,办妥了吗?”
于慎行摇头,又点头:“我把他的名字写进庶吉士名单上了,皇上批不批,我就不知道了。”
“写了就好。”张重辉点了点头,又提条件道:“对了,我还有件事要麻烦你。”
“什么事?”于慎行起了警惕。
“麻烦你帮我老丈人调到工部去吧。”张重辉说道:
“他在火器方面是个人才,做个文书实在是可惜了他的才能,这也是在为朝廷的军事发展做贡献。”
于慎行没有拒绝:“既然是为了朝廷,我会向皇上上疏。”
事情似乎已经说完了,然而于慎行却并没有离开,而是又像上回那般犹犹豫豫了起来。
“还有什么事吗?”张重辉问道。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于慎行不太想亲口说。
张重辉装傻道:“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
“那我就直说了。”于慎行又是一阵纠结后,才肯说道:
“李如松是皇上的人,他只忠心于皇上,明显李成梁比他更适合当辽东主将!”
于慎行的意思很明显,他不明白张重辉为什么要救李如松,明明李成梁更适合做自己人!
“可远,你为什么会认为,李如松只忠于皇上呢?”张重辉问道。
“那不然呢?”于慎行道:“李如松素来不敬文官,可他越是如此跋扈,皇上就越是喜欢他,越是保着他,他这摆明了就是只当皇上一人的忠犬!”
“可远,你错啦。”张重辉笑道:“只有狗才会绝对忠于主人,人不是狗,人只忠于有利于自己的。”
于慎行:“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很显然。”张重辉解释道:
“李如松为什么要那么忠于皇上?因为他只能这样选!
他要是不嚣张跋扈,与文官不和,皇上会放心他?
他选择忠于皇上,因为皇上能给他想要的一切!能给他们李家想要的一切!
倘若哪天……皇上给不了他想要的,或者说……没办法再给他想要的,他又会如何呢?
所以可远,李成梁年纪大了,李如松却还年轻,他不比李成梁差。”
于慎行的脸色逐渐惶恐起来,眼看张重辉又要说出大逆不道的话,他又一次被吓到落荒而逃了!
……
于慎行又逃了,刚好‘又’路过看见这一幕的赵士桢也是纳闷了起来。
上一回,他瞧见于慎行慌张跑了出去。
这一回,又让他瞧见了这荒诞的一幕。
“不是,贤婿,你都跟于阁老说了些什么啊,他怎么接连两次都被你给吓跑了?”
赵士桢干脆直接问起了女婿张重辉。
“也没什么,我就是让他帮岳丈您升升官而已。”张重辉这样回道。
“这……”赵士桢有些不好意思了,想他这个老丈人,升官居然还要靠身无官职的女婿来帮他四处打点。
赵士桢是感到既羞耻,又有些坐享其成的无名暗爽。
然而,暗爽没多久,他就听到女婿问了他一个问题。
“岳丈大人,你有没有想过考科举啊?”
“啊……啊?我已经身有官职,考科举就没必要了吧……”
“话不能这样说,学无止境,我五叔不也是复了荫官,还考科举?”
“这……可我都五十多快六十的人了,这样大的年纪去参加科考恐怕……”
“五十多岁,正是出去闯荡的好时候啊!”
“额……”
“岳丈大人,我相信您可以的!我还等着您入阁拜相的那一天,为我和英娘的孩子挣个荫官呢!”
“这……”
……
赵士桢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忽悠瘸了,还是爱孙心切,居然还真就回书房看起了书。
“贤婿说的对!五十多岁,正是出去闯荡的好年纪!”
……
辽东,李府。
李如松的伤势已经稳定了下来。
同时,他也从老爹李成梁那里得知了,是‘张居正’给他爹的来信,救了他一命的事。
得知此事的来龙去脉后,李如松笑了,并唤来秦良玉问道:
“那小子还有什么话托你转告的吗?或者……他有什么条件吗?”
秦良玉摇头道:“回将军,没有。”
“没有?”李如松奇怪了,他本以为张重辉会借着这个救命之恩跟他提条件才对,没成想居然没有。
“真没有?”李如松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他才不信张重辉会那么好心。
秦良玉有些无奈:“将军,真没有……”
李如松还是不信,细细思索一番后,他也知道了为何。
“哈……原来是这样啊……”李如松笑了,无可奈何地笑道:
“看来他小子,是想让我欠他一个人情啊。”
众所周知,人情,才是最难还的!
“你呢?想要什么赏赐?”
李如松看向了秦良玉,他很清楚,若是没有对方的及时赶到,他已经死了。
秦良玉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说出道:
“回将军,我想去播州,替朝廷平叛逆贼杨应龙!”
她要打胜仗!她要立功!她也要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