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晋周一起入晋的五百户庶民、工匠等,一开始聚居在新绛公室南侧工匠区附近,形成了一个新的乡邑。由于这些属民是从成周过来的,因此被周围的属民称为“周邑”。
但很快有好事之徒提醒,国君的名讳也是周,叫周邑恐怕不太好吧!于是“周邑”变成了“成邑”。
晋周的什伍之制,在这成邑率先展开,逐步向公室领地缓慢地扩展。而且晋周还特意在这里开始尝试验传制度。
无他,这里的工匠实在是太重要了!
纸、石磨、翻车、曲辕犁、踏碓什么的,都是在晋周的“指导”下,在成邑发明出来的。所以,这里的工匠,一个都不能少!
成邑被分为三个里,两个是务农的庶民居住,一个里是工匠被专门分开来管理。验传制度在匠里也是最先实行而且是最严格的。
但匠里对此却没什么怨言。主要是他们已经习惯了没有人身自由的生活。当下,国君对他们颇为重视,毫不吝啬赏赐,这些工匠的生活水平快要赶上国君身边的甲士了。而且国君好像如有神助,搞出来那么多新鲜玩意,已经有工匠把晋周当成生而知之的圣人来崇拜了。
比如那被晋周任命为匠里里长的麻子张。他并不知道晋周任命他时的小心思:“麻子张啊麻子张,如今你当不上县长,就先当一個里长吧!”
晋周还让公学的士人每旬到匠里来给里中的孩童们教习文字和数学,美其名曰“扫盲”。其中师旷的弟子史赵来得最勤快,他说在这里他的数术最能派上用场。
如今用场可真的来了:一大群臭烘烘的耕牛、马匹,足有上千头,被几个衣着破烂的戎狄赶着,到了成邑。领头的正是那狐冲。
“下臣敢告君上,这些牛马,前些日子从狄地赶到了驹县,下臣不敢怠慢,立即上路为国君送了来。”狐冲对刚刚结束冀县之行就来到匠邑迎接第一批牛马的晋周说道。
“甚善,辛苦子行了。”狐冲的性格实在是不适合做县令,那驹县的户口田亩虽然在师旷徒弟的帮助下搞清楚了,但秋收驹县又是最差的。
刚刚从冀县回到新绛的晋周想,要不还是让狐冲去安心做他的牛马生意得了。
狐冲身边有两个戎狄打扮的人,确实一个魁梧、一个瘦弱些,晋周一眼就看了出来,这是夷羊五与清沸魋。
他们身边没有第三个人。是没找到长鱼矫?还是找到了,长鱼矫却觉得不应该贸然前来?
于是晋周有意忽略了那两个打扮成戎狄的故人,询问狐冲道:“狐冲,狄地之行,可还算顺利?”
狐冲道:“比下臣想象得要难一些。下臣本来也对狄人较为熟悉,找了几家惯于与晋人贸易而且牛马成群的大族,但国君派的那两位……”
狐冲转身看了看长发遮住了脸的夷羊五和清沸魋,接着说道:“五和戈,总是和狄人东问西问的,不肯早点把生意谈妥。下臣问他们为何,他们只说,有一个极为妥当的人选,要先找到他才行。还说这也是国君的意思!”
“唔。然后呢?”晋周又问。
“还别说,那二人费了不少功夫,果然在离大原不太远的地方,一个水草丰美的河谷找到了此人。他身边居然还有好几个狄女侍候着,但下臣问他是何身份,他却笑而不答,只与五和戈说了些话,就带领我们走访了一些地方,做成了几笔生意。但是下臣算来算去,也没觉得有多划算,也许是下臣又算错了?”
“哈哈哈哈!”晋周忍不住笑了出来,狐冲也讪讪地跟着笑。
“你告诉那些狄人,晋国的美酒佳肴、绸缎宝物,应有尽有,只求牛马源源不断!”
接着晋周招招手,让“五”和“戈”过来,低声问道:“那人如何说?”
好不容易等到了说话的机会,夷羊五赶紧凑上来:“禀国君,那厮警惕性很强,隐姓埋名,一般的狄人都没听说过,小人与清……与戈一起找了好几旬,才从一个与先君有过来往的首领口中得到消息,找到了他。”
“唔。”
“那厮见到我等,一开始有点惊讶,但是也装作普通友人一般,随意说了几句话。然后问小人有什么事情,小人就问了国君要小人问的那句话。‘国君亦有所惧乎?’”
“然后呢?”
“那人听了,思索了一会,就让小人转告国君,说他深知国君之所惧!国君所惧亦其所惧也!”
晋周挑了挑眉毛,说:“善,此人果然聪明,是个人才。”
“他听说国君想要购买牛马,就说会亲自与狄人各处的首领接洽,保证赶到晋国的都是品相上好的牲畜。还说,有他在狄地,保证让晋国从此不缺牛马。”
“哈哈哈,妙人也。”晋周笑道。
看来,长鱼矫在狄地混的也不错,但是始终没有忘记对栾氏中行氏等卿族的仇恨。而且他也明白,现在不是回晋国的好时机!所以才会说什么在狄地保证晋国不缺牛马之类的话。
“二三子辛苦了。忙完了这一趟,也回狄地去吧。那人十分聪明,二三子还是要多与相处,把这牛马交易做起来,而且什么皮革、铜铁什么的,只要他们有,尽管运送过来。生意做得好了,自然少不了二三子的好处。”晋周又对狐冲嘱咐了几句,表示对额外给他们奖赏财物。
夷羊五听了略有些失望,他现在只想快点恢复大夫的地位,却没有长鱼矫那么深的心机。但他也知道,长鱼矫没有着急回国,一定有他的考虑。上次没有跟随长鱼矫的选择,结果已经让夷羊五不堪回首了。
于是夷羊五与清沸魋一同告退,准备回狄地去。手持国君印信的狐冲自然也会跟随,不然的话在晋国境内他们不知道要受到多少盘剥。
与此同时,在太行山中北部的汾河上游某处,长鱼矫把玩着手中的镀金银笄,一把将身边的妙龄狄女拉到怀里。这是一个狄人大族的首领刚刚送给他的。
“汝可知,在晋地,你今年正好是‘及笄之年’?”
狄女笑呵呵地摇头。这些狄女,长的是不错,身材也好,但是对华夏礼仪却不那么明白。
长鱼矫将手中的笄扔给她,说从此以后就用它来束起头发吧。
接着长鱼矫站起身来,远远望着南方,似乎在回忆某些往事。他喃喃地说道:“十四岁的晋侯周,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汝比那先君州蒲,要强上百倍!有时候,惧可比勇更合时宜!”
他站起身来,望着南方的故国,良久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