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招待张岱这样的人,自然是花费了心思,都是真正的新鲜玩意,正中摆着一个瓷盆,里面煮着肉食,正是帝都知名的老虎肉,比起被人诟病的其他政策,这一点徐浩原本依仗手中武器尝尝新鲜,后来在其他长老门户开放利益均沾的旗号下要求分润好处,才有了专门的虎园运动,你还别说,这种模式居然走出了不同的道路。
至于你说保护动物问题,抱歉,这个时代还处于老虎伤人事件不断,普遍还有猎户这种职业存在的时代,保护动物,不存在的。
张岱却是对着老虎肉感兴趣一些,吃了几口,忽然看见那小厮送上来的玻璃瓶,那是修长的瓶身,似乎刚刚用一个起子打开,饶有兴致的拿起来,喝了口,却感觉一下子肚里有气朝外出来,只以为是中毒了,捂住嘴巴想吐吐不出来,他这样的人吃喝,自然是小口细嚼。
不过,很快打了几个嗝,感觉体内有气吐出,更是惊愕,不过看其他人神态自若,似乎也会偶尔吐气,倒也稍稍安心。
“石公,这汽水看似平常,却是夏日通气顺气佳品,反正那长老说,里面有一种二阳之物,进入体内后,可以将体内废气废水带出来,这体内之气上涌,正是体内废水出来的样子。”
张岱说道:“只听说过三阳开泰,二阳是什么呢?”
说了一通,始终不得要领,不过看其他人似乎对此很感兴趣,也就不以为是什么有害的东西了。
不过,他仔细打量这个玻璃瓶,这东西摸在手里很是光滑,全无偶尔会从欧洲人那里买来的玻璃瓶那么的粗糙,不过好像印着一些文字,只是看不到写的是什么。
这些新式伙食并没有让张岱觉得有什么新奇,肥宅快乐水的高糖在张岱这样的人看来也就一般般,不过众人还是对官场的话题比较感兴趣。
“学生在户部当差,最近几个月里,别的都还好说,光顾着看那些娃娃了,个个都是不通经义,全无礼数,我之前为了让他们做事的时候小心些,就说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结果他们就问我,是不是要进城去某座高楼,简直笑死。”
李白诗篇,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看似是说的登楼之趣味,实际上说的却是当时的李白不小心得罪了权贵后,只能是不敢高声语,恐经天上人了。
古人作诗,一方面是文字功夫,一方面就是表达内心了,李白作为西域汉人,代表的政治利益与大唐权贵绝对冲突,不过被打压也算正常。
在这些文人的文字游戏里面,我说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其实想说的是后面那句不敢高声语,比起那些朝气蓬勃什么话都说,连南京都意味着功勋,连山东的衍圣公都意味着是蠢货的年轻人来说,就难以理解了,如同粗鄙了。
几个读书人全都笑了,他们绝对都是这个时代的所谓高级知识分子了,哪怕再说死读书,李白的诗也是会背诵理解的,长老们在各部门插入了太多实习生,虽然这些学生办事麻利,做事勤快,还绝不收黑钱,但是看你不顺眼的人,你哪怕呼吸都是错的。
他们说起那些学生的问题和毛病,什么不知尊卑,不知道好歹啊,自然说得没完,也有人看着这些新贵小子眼馋,摆出饱学儒生的架子,希望对方拜在自己门下,但他们似乎少了这根弦,根本不搭理,至于什么认亲,定亲什么的更是没有脑子,至于什么见了上官没有合乎礼仪的跪拜,就是微微低头致意,已经不算什么了。
张岱想了想,却是打趣道:“人家见了长老总是要执弟子礼吧,归根到底还是苏兄你自己不足啊。”
“哪有,哪怕见了长老执委,也就是说一声,连个什么别的都没有。”
张岱惊异道:“这就有些……”
他有些皱眉,原本以为帝都士人不受待见不过是新老交替之下,新贵看不起老人的习俗,这本身很正常,不过就是慢慢耕耘,将上上下下的都换上对江南士人有好感的人士就是,但如果这些长老连上下尊卑的体制都不讲究,那可就难了。
“这样没人去讲讲吗,这不是坏了纲常了吗,还如何办事呢。”
“张兄,帝都就是这样,没了上下尊卑了,你知道,那些所谓长老,看起来神神秘秘,但是里面,武夫多,工匠多,就是一个读书人也没有。”
“听说他们不是天上神仙……”
“那都是道听途说罢了,真是见面你就明白了,哪有神仙风度仙气,反而是多有粗鄙,反正,那科举考试,已经不是我们读书种子的天下了,如若不是家乡的田地都得是靠着小弟在京为官才有人照顾投献,不然的话……”
张岱苦笑一声,说道:“我在江南,也知道帝都士人的日子很不好了。”
他们七嘴八舌的倒苦水:“历来天朝讲究的是垂拱而治,不能这样穷追猛打啊,平时部里办事,都要求几日内必须办完,不然就要被那些无孔不入的东厂抓住,甚至街上的小儿也敢冲撞车驾,嗨,一言难尽啊。”
张岱叹息一声,和自己在江南听到的差不多,帝都这里鬼哭神嚎,穷凶极恶,几乎已经是比朱元璋时代还要可怕的时代,甚至蒙元时代,对待士人的温文尔雅,哪怕在某些公知儒生眼里,将汉人视作几头毛驴的蒙元比起虽然让老百姓生活好起来,但是长老们治下的帝都就是地狱一样的存在。
他淡淡的说道:“不过,我听说,这里百姓的日子还是不错。”
“石公,世事可不能只看表面啊。”
“对,都是表面功夫啊。”
“帝都这里,连个乞丐也不许有,难道都是国泰民安?几个全无劳力的老人,抓几个孩子弄残废了,用来赚点辛苦钱,就被他们杀死,还不许乞讨,制造出了一个盛世模样,这不是和当年隋炀帝,为了在色目人那撑面子,好大喜功,还有那妓女,现在规矩都给定死了,你知道,外城本有一个小女子,虽然才12就已经出落的像模像样,她母亲得了重病,人家大夫开了方子,妓院老鸨劝说下,让她卖身救母,这可是可以惊动朝廷的孝女事迹啊,可是后来又如何呢,给活生生的搅和啦,嗨。”
张岱本人可以说是**无数,对这个时代的庄园主来说,佃户家的女儿基本上就好像后宫一样平常,见此也是大惊,说道:“连自愿卖身都管,这也确实管的太宽了。”
“可不是吗,本来听闻了的,都摩拳擦掌准备拔了头筹呢,后来人被抢走,也不知道便宜了谁。”
“人家有了绝色,力气大抢走了,你们不忿,不如喝酒吧。”
“才不是呢,先是把那好心的大夫抓了起来,问了个无照行医,居心叵测,配合老鸨逼良为娼的罪名,最后连老鸨都被罚款,民不告官不究,这才是天理,如若连如此小事都管,这么喜欢行讼,那从此就要多事了啊。”
张岱说道:“那后来呢。”
“后来啊,反正无非是给了几片药,草草应付了事,死是没死,不过却是将那姑娘找去做了什么护士,简直就是灭绝人性,让女子抛头露面,还要与陌生男人肌肤相亲,简直比为卖身救母的义举,龌龊啊。”
“护士是什么人?”
“还不是那些长老为了满足自己私欲的勾当,这个不说了,改天请兄长去那天上人间做事就是,不怕张兄笑话,在帝都的两年,我都是入不敷出,靠着家里的帮衬才能过活的。”
“这怎么可能,你大小也是六品官不是。”
“先是断了外快的来源,不说冰敬炭敬那样的好处了,无论是大小官员,一经发现,直接抓起来,全家发配,比起那太祖皇帝剥皮填草的功夫都狠辣的多啊。”
张岱叹息一声,“当真是惨绝人寰,那么那些游乐之所,就让我来请客就是。”
“这怎么行呢,不能让你远道而来就破费,我们凑一凑,还是使得的。”
“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咱们就快点吃完,然后去那天上人间去听逸飞小姐唱曲。”
“逸飞小姐?”
张岱收拾好心情,准备看看这北地美人,他看得出来这些浙江士人都不得志的很,他们都自称为此努力过,但无论是献劝进表,平时阿谀奉承,还是写些自以为传世佳作的诗文,还是送扬州瘦马给长老,全都毫无效果,让人愤慨至极。
而那些什么调查局的各种探子也是让这些士人倍感自尊心受到了歧视,多少次想伸手薅羊毛,或者趁机捞取好处的时候,总有某个长老突然出现,说是预防腐败小组,但是这不是不相信读书人吗。
反正大伙儿的意见很大,前明的时候,崇祯皇帝虽然动不动就杀人,但好歹让你在尚书的位子上待两年,趁机可以享受够了,挣足了几代人花不完的金山银山再死,现在可好了,什么都捞不到。
“大家切记忍耐为上,”张岱沉吟片刻,说道:“天下总有圣主出,我看,这就和大明朝的情况差不多,太祖皇帝做事严格,等到了仁宗时候,不就天下太平,我们暂且忍耐就是。”
“是啊,慢慢忍耐,总可以等到我读书人扬眉吐气的时刻。”
“可惜,那种好日子,我等只怕看不见了。”
“别说了,今日还不知道能不能排上队呢。”
出了会馆,几个官员换上便装,一副读书人打扮,事实上,此时帝都这种读书人的打扮是非常不流行的,第一却不是其他的问题,而是穷,那些读书人概念下的有钱,到了帝都后却是被歧视再歧视,现在连最低下的力工,也是想办法娶了媳妇后,有机会给媳妇买台缝纫机后,在家做事,同时那钱是哗哗的,也基本上会识字,而秀才们因为不事生产,导致生活费大涨,这都是应有之义。
张岱一边闲聊着,一边跟随众位一起在江南嫖妓过的人进了天上人间,一来就给吓到了,原因自然是天上人间最新的招牌,从波斯为了高额报酬跑过来的肚皮舞娘,比起相对含蓄,只是在包房里和熟人才会开始放荡形骸不同,在这间几乎有大殿那么大的地方,几乎怕不是有两百人,全都围在那高台周围,直勾勾的看着那胡姬的表演。
江南虽然也有胡姬,不过那里如同长老们眼睛毒辣,这个时代的人哪里如后世浪里淘沙,将肚皮舞这个人类舞蹈文明的精华寻摸出来?事实上,人家被这么邀请过来,自己也是受宠若惊呢。
肚皮舞是好几位不是好东西的长老喜欢去的会所的保留节目,不过作为屌丝,他们能去的会所,跳肚皮舞的女人自然不可能是什么高明人物,皮肤因为长期混夜店而干瘪就不说了,那种热情洋溢的风情也是差距甚远。
无论如何,算是大大的满足了长老们的好奇心,不过想将她们收入囊中的人太多,最后大家形成了“战略均衡”,有人大手一挥,门户开放利益均沾!
所以外人也可以看到这肚皮舞的景象了。
探灯下,三个肚皮舞娘精神抖擞,不时的抛出眉眼,让看的男子觉得自己是被看重的男人,与众不同,更是群情激动,不过,一曲过去,三人也是各摆出造型,躺在那,可以看出来是在不断喘息。
不过,哪怕是十几岁就吃了丫鬟,一辈子过的锦衣玉食的张岱,也被这从刺激的画面,激荡的配乐,暧昧的灯光所吸引。
好一会,张岱被拉入角落,坐在一个黑暗的地方,本身有些不适应,不过见周围的人也都是如此,自然也算是安之若素,他感觉周围的气氛就非常可以让人忘却一切礼法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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