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那可是早上新进来的猪大骨,还冒着油花呢,我们这里就是拉面,还有卤蛋、花生米,你来中碗的还是大碗,超大碗。”
仆人爱省钱,也知道张岱的饭量,看了看周围的人,说道:“我们就来那个最小碗的就是了。”
“你要的是那个吗。”那大妈指了指远处。
“对,那个小碗儿。”
“对不起客官,那个是中碗,我们这里没有小碗。”
“你们这儿不是有大中小三种碗吗,我就要那个小碗的,六碗。”
“对不起客官,我们,那个是中碗,中碗、大碗、特大碗。”
那仆人跟随张岱,什么场面没见过,和什么样的大人物的亲随都可以谈笑风生,此时却憋出一脸血,似乎就要爆发开来。
在他发飙之前,张岱说道:“你只说要几份那个蓝色衣服客人手中大小的碗就是了。”
仆人如同得了圣旨,直接指着一位客人手中的碗要求大小。
张岱在一边还吩咐道:“给每个人都加个鸡蛋。”
张岱等那老板娘去了,却是解释道:“这帝都与别处不同,虽然人换了,但跑堂的喜欢大声喊堂,而说的话也喜欢大气一些,那些茶馆里,一壶茶,一包茶叶,有两百一包的,有四百一包的,最好的就是八百一包的。八百就是八个大钱,京城里的大爷讲究气派,八个大钱当然没有八百好听。”
张岱虽然自持身份,不与老板娘这样的人接触,不过却是很注意这里的民生事务,他听到对话,却是一愣,原来那卤蛋实在不贵,用的是帝都的铜子儿,虽然个子不大,但币值相对稳定,不过五文就买一个。
要知道,鸡蛋在这个时代还真不贵,但是那些新鲜生鸡蛋基本上也就是这个价格了,张岱知道在鸡蛋界面,由于难以形成垄断,因此走的都是量大路线,一般农家自己养鸡,用鸡子儿换点针头线脑,收上来的鸡蛋也就一文钱,然后再倒手卖去城市,当然了,哪怕是县城,稍微勤俭点的家庭,也是人人有养鸡了。
但张岱可是知道,鸡蛋这东西的价格,是随着所卖地方的价格浮动的,而且如果烹制过,也贵的很,这里地价租金肯定不便宜,因为林寅强絮絮叨叨的说道那长老们不肯卖这里的地,甚至因为有缙绅想强买抢租这里的土地而被羁押,实在是坏了自古有好处就要与缙绅分润的规矩。
这卤蛋闻着味道就不错,只怕也是花费了心思的,只卖区区五文钱,说实话,就有些匪夷所思,那些青楼里面,提着小篮子去赚个饭前的小孩子卖的煮蛋,未必加什么茶叶,都可以卖10文钱了。
他酷爱美食,平日里对于研究各地美食也很有心得,因此就开始怀疑这鸡蛋难道有什么问题。
那拉面很快就上桌,都是细条,汤是清汤,撒着香菜,本来不过是打发时间的,而那卤蛋也是被放入碗中,他仔细品尝几口,觉得味道并无怪异之处,相反带着一阵香气,小口小口吃下后,又吩咐了一声。
那仆人却是逮着老板娘问道:“老板娘,你这里的鸡蛋真是好吃,是从哪里买的,为何如此便宜?”
“那还能怎么便宜,不都是从养鸡场进的吗。”
“养鸡场?”
“是啊。”
“多少钱进的呢。”
“也就是不到一文钱吧,每天早上就给送来那么一筐。”
历代中国百姓看重鸡蛋是很正常的,鸡蛋是普通底层百姓可以获得基本营养元素最廉价的方式,补充蛋白质的捷径,一个鸡蛋可以自己腐化出一只鸡,那么就意味着它具备着基本的营养元素了。
张岱沉默不语,这里的鸡蛋确实便宜,只是帝都一直以来薄待缙绅读书人的名声太坏,自然也是没什么感觉了。
那面尝了一口,觉得不坏,等了一会,那林寅强买了票回来,却是告辞走人,不过,事后却也是在自己的笔记中将今日尝过的东西记录下来。
“京中有拉面者,乃言长老所传之妙品,以一大锅烹煮猪骨高汤,汤料肥美,以白细面团拉长以为面条,投入锅中立等可取,倒入猪骨高汤,诚为美事,所费钱数不多,而得一餐之饱……”
一等座的人其实不多,在大多数老百姓眼里,不过一刻多的时间,在什么座位还不是坐,事实上,有人曾经据理力争,说自己站着就好,能不能不花钱。
张岱仔细打量这火车车厢内部,这火车,可以说在江南几乎天天被传说,当然了,大部分说法自然都是反面的,什么以童男童女肉身驱使的邪术,或者坏天朝风水的阵法,不过家中一位远亲却是研究起接到的一张传单,里面的说法,从口外运到天津,1000大斤的东西也不过3钱银子,已经是相当便宜,只是不敢相信,当然,嘀咕的东西自然是大明时代少不了的陋规,小费了。
一众仆人倒是会摆谱,帮张岱布置好了,他们虽然也害怕这个大铁疙瘩,但是老爷在前,自然只能听话行事了。
张岱倒不是害怕,之前已经有那么多人来过了,却是好奇心大起,玻璃在他这里不是新鲜玩意儿,关于火车这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事实上这些江南的家族没有一个傻子,他们哪一家没有投献的逃亡匠户,很快就明白了这铁路是如何运作的,起码在铁轨上拉动铁车很省力这个概念是建立起来的,当然了,许多人对于火车车头如何可以将那么长的车带动起来很是疑惑。
接下来就是利润,这东西自然外人看不懂,到底投资和运营成本是多少,但是收入多少是非常明确的,天津帝都线哪怕在后世,其利润也是与京沪线、广深线一个水平线上的,每天客流量实在很大,一节车厢就是二十两银子的收入的话,那么跑动一次就有几百两银子,更别说货运收费更高,而这种车次每天都有。
此时的大明朝满打满算不过几千万人口,还得说是逃避人口多出来,但帝都人口恢复的速度确实很惊人,长老们这才明白后世一队队被用命堆死吴三桂的汉奸炮灰部队是如何出现的了。
目前的基建数量,几乎是预备着未来中国人口翻倍到十亿规模的程度而计算的,因此事实上至今别说收回投资了,连基本的运营费也拿不回来,当然了,如果算上稳定社会的作用,那就相对还能上算了。
张岱对这火车倒也感兴趣的很,等到开动起来后,却是惊的被火车窗外的情景呆立当场,那一棵棵的树木,远处不断的农田,都显示这车的速度很快。
张岱也是走马弄鹰什么都见过的人,甚至身边就有个戏班子,当年名闻天下的苏小小班,那班里的姑娘据说个个都是天下绝色,不是张岱这种累世富贵,家族积累几十万亩地的官宦之家,别说财力置办不起,就是置办起来,没有势力也被人夺走了。
而张岱带着这些女子,就曾经玩过cospla的游戏,也就是战争游戏,其中骑马自然是做过的。
他曾经醉酒而骑马穿梭于田野间,当时就觉得风驰电掣,快哉快哉,但现在的火车却也是让他感觉如此的过瘾,比那些河曲骏马要快多了。
下了火车,张岱还不敢相信一般,说道:“我这是在哪了。”
林寅强马上说道:“石公,这里已经到了帝都了,不过是新城区……你看那边,远远的可以看到一堵城墙,那是老帝都了。”
张岱似乎恍然未觉,说道:“当真是快啊,如果……”
似乎想说什么,也没什么可说的。
当然了,张岱没有直接出去,而是在火车站内好好的转了转,虽然人多,倒也不至于好像春运那样走都走不动,仿照后世规模的帝都站目前仅仅使用了20%的程度,但许多东西张岱一看就懂。
比如那张地图,张岱大体看过北方卖过来的地球仪和地图,很快明白了其中的所指,那是,那些黑白相间的细线自然是铁路,而在上面,帝都、南京、杭州、济南等地,甚至乌鲁木齐、南宁那样的地方也存在。
当然了,张岱的家乡自然也是重点。
“果然是要修过来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不过,这东西怎么过长江黄河呢?”
脑补了铁轨可以独立悬在黄河长江之上的画面,张岱却是注意到,除了天津以外,还有其他的站台口,甚至都写明了是那条线路的城市。
张岱不禁脑补起来,此人在陶庵梦忆理写尽了江南与北方各省美食,介绍了到了各地要吃的东西,“北京的一定要吃苹婆果、马牙松;山东的一定要吃羊肚菜、秋白梨、文官果、甜子,福建的一定要吃福橘、福橘饼、牛皮糖、红腐乳……”
如果这火车真的好像这规划里所写的,可以通达天下,当真是美事了。
当然了,这也许是好事,不过下一刻,张岱发现,作为缙绅的自己,居然要和贩夫走卒排队离开,就有些不耐,当然了,还可以忍耐,毕竟身前身后都是自己人不是。
他们出了火车站,自然有人等着接站,浙江会馆在此算是人多势众的地方,原本就是各地官绅和商人勾搭的最佳场所,此时哪怕是在帝都留任的官绅也不少,虽然被历次清洗,但依然是占据大头。
其实地方会馆在古代这种时代,还是有其现实意义的,比如你原本是在山东当官,本身是福建人,却被上级安排去了陕西做知县知府,那么就需要想办法找个熟悉当地情况的人交流一下吧,找个刑名师爷钱谷师爷吧,这都是需要人脉的,总不能扯着块旗子,说我要找什么样的幕僚等等。
这种情况下,去各地的会馆,是非常快捷的事情。
后世徽商在扬州,晋商在江南,都是这个调调,彼此在一个地方的,互相一说家乡在何处,总可以找到沾亲带故的人。
张岱到了会馆,却是如鱼得水,与人沟通起来,他没有打起自家旗号,哪怕有认识他的人,也吩咐无需多言,而是与那些各地商人闲聊起来,这帝都气象,各种新鲜玩意,记号地点,准备再去购买。
忙活了半日,林寅强却是置办了一桌酒席,再邀请了不少在帝都的文人,这里就有认识张岱的了,彼此介绍后,有人问:“石公此来,不知道有何事。”
这张家在江南很有威望,可以说此前亲身到帝都的,也许有南京南明大佬派来的白手套,也许有某位亲王派来输诚保证绝不觊觎皇位,甚至当初小太子大婚也来了不少人。
不过以江南文人的地位来说,还真没有多少比得过张岱的。
“来逛逛,最近进入不惑之年,感觉人体渐渐衰老,如果再不多走动走动,再过些年,就真的走不动啦。”
在原本的历史上,张岱是在满清入关,家财被瓜分,一无所有后遁入荒野,一辈子不肯剃发,当了野人后,开始著书立说,石匮书等大量的文章就来源于此,说起当年盛况,比如世家子弟聚集起来一起吃蟹的场面,总是加一个惭愧惭愧二字。
“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劳碌半生,皆为梦幻。年至五十,国破家亡,避迹山居,所存者破床碎几……布衣蔬食,常至断炊,回首二十年前,真如隔世。”
他也是知道当年的穷奢极欲也算是大明朝倒台的原因之一啊。
不过在这个时空,长老们对于间接导致地主们破产很感兴趣,对于直接对他们下手并无兴趣,未来江南的地主,会在辽东粮食的冲击下慢慢破产,这个命运早已注定。
当然了,在这个时空,只怕张岱未必会落得那国破家亡,避迹山居的凄惨,也是带给他的新命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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