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周告诉叔向,可以带着远道而来的子产,回羊舌氏的府邸去休息一下,不用大冷天跟着担惊受怕。至于叔向会不会遵循通行做法,安排几个侍婢,给外国客人当做“那什么伴”来暖暖身子,就随他去了。
奈何叔向不愿在此时离国君而去。晋周准备上马的时候,叔向还跟过来劝谏,说国君其实不必亲自犯险,他自己愿意去劝解双方。
“国君之躯,重如千钧。下臣以为,不必以身犯险。请国君命下臣前往,斥责双方,命其罢兵!”
晋周闻言,对叔向行了个礼:“爱卿,你对寡人的忠心寡人一直是懂得的。不过,栾氏、中行氏、士氏三家的矛盾,我估计羊舌氏很难解决吧!”
叔向默然,晋周安抚他道:“叔向放心,寡人继位以来,自问不曾像先君一般逼迫过众卿,彼辈也不敢对寡人不利。况且,这是晋国都城新绛,寡人正在新绛城中。若有侈卿跋扈,难道寡人要做一只缩头乌龟,装作不知道?寡人已经身披厚甲,身边的武卒,也都是与楚、齐作战过的,怎么能不前去平乱。”
叔向点头称是,说既然国君之意已定,拿自己决不能临阵脱逃。于是叔向也身披甲胄,上了一辆戎车,跟随在晋周身边。叔向对子产行礼,说道:“今日不幸让子产见识了晋卿的跋扈。”子产还礼,口称不敢,但没有做任何评论。
武卒整齐的脚步声和轻骑清脆的马蹄声,一路响彻街市,唤醒了新绛的庶民。新绛城中的三教九流都是见得多了,晋国哪一家强卿没有见过?他们一看今天这架势就知道,还是躲在家里别出门比较明智。
武卒行至士氏之宫附近,喊杀声渐渐传入晋周的耳朵,接着就是一片狼藉出现在眼前。只见士氏之宫的宫墙榻了一段,士氏之卒与中行氏的残军合而为一,排着整齐的军阵,隔着残墙和瓦砾与栾氏对峙,中间有不少尸体。看样子,已经激战过一阵了。
之前士匄领兵去了虎牢,留下士鞅守家,也算锻炼一下自己的继承人。士鞅年不及弱冠,由士弱辅佐留在了新绛。
中行偃遭遇栾氏突袭,丢失宫室之后,逃窜到士氏之宫,心有余悸。本来士氏想要固守宫室,待天明之后,再想办法反击。但中行偃左看右看,觉得士氏的宫墙也没多高,估计还是守不住,就力劝士弱,中行氏与士氏兵力占优,不如趁栾氏还没来,出宫列阵!等栾氏之卒前来,正好击其未稳、对方猛将再勇,也不是军阵的对手。
士弱领兵作战的经验不足,听中行偃说了一遍栾氏是如何攻破中行氏宫墙的,也觉得中行偃说得有道理,听从了他的建议。但意想不到的是,栾氏之兵来得极快,士氏之卒还没成列就攻了过来。仓促之间,双方混战一阵,士氏败回宫内,栾氏趁对方混乱,用圆木一举击垮了一段宫墙!
幸亏士氏之卒整个冬天都在防备着,反应还算快,聚集起来在断墙处与栾氏之卒反复推搡争夺,拼尽全力终于保住自家宫室未失。
士匄不在,中行偃作为上军将,不能在士弱面前做缩头乌龟。所以在自家时躲在后方的中行偃,此时就站在军阵之后,准备亲自指挥。
而栾氏士卒已经激战了大半夜,栾黡正扯着嘶哑的嗓子发号施令,栾氏之卒一个个气喘吁吁,满脸的疲惫。但对面的守军守住了宫墙的缺口,终于完成列阵,栾氏之卒也不能不咬紧牙关。不然若对方趁机进攻,栾氏自己就会陷入混乱之中,伤亡绝对少不了。
就在这微妙的时刻,攻守双方都听见一片陌生的脚步声接近,甚至混杂着马蹄声。栾黡和中行偃循着声音看过去,两人全都大惊失色。
“是中行氏的援军!”
“是栾氏的援军!”
双方的军阵都有些动摇,但此时天色更亮了一些,仔细查看就能发现,这装束,不是国君的武卒吗?而且怎么还有这么多轻骑跟在武卒后面?
混在轻骑之中的晋周,本想打马上前,但终于还是留在轻骑簇拥之中,看着眼前的情景哈哈大笑。
“二三子好兴致,居然会猎于新绛?请问猎获如何啊?”
见国君前来,中行偃赶紧告状:“国君!下军将栾黡于深夜攻我中行氏之宫,放火毁我宫室,还掳我家眷,请国君为中行氏伸冤,治栾黡之罪!”
栾黡闻言大怒:“竖子住口!国君,明明是中行氏与士氏包藏祸心,积蓄甲士于新绛城中;夫人栾祁串通士氏,携栾氏嫡子栾盈潜逃至士氏宫中!他们明显是想要对栾氏不利,栾氏是不得已而自保!否则为何不交出盈儿!”
栾黡也怀疑国君与他们串通了,但国君态度未明,尚并不敢公开质疑国君,只好先把矛头指向士氏和中行氏。
晋周大概明白了事情起因,他也不多问,只是对着栾黡和中行偃各行一礼,说:“寡人继位之初,就曾经说过,晋国上下,要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请上军将、下军将自问,身为晋国之卿,居然在新绛互相攻杀,这是为臣者该做的事情吗?”
中行偃一贯不学无术,但在这紧要关头,他的脑子也转得不慢。
“国君明查,栾黡身为下军将,起族兵攻我,为首祸者,若有不臣之事,当先问栾黡!”
栾黡反唇相讥:“妄言!中行偃与士匄欲行不轨在先,而且诱骗栾氏嫡长子。倘若下臣不来相救,怎么能称为‘父父子子’呢?”
“……果然不会这么容易。”晋周心中暗道。
晋周把大部分精力用在新政上,平时与众卿来往不多,而与自己任命的职官经常接触。职官多出身于破落贵族,甚至是庶民,早已失去特权,其权力来源于国君的任命,因此对国君的命令必须听从。
但是卿族不然,他们的权力地位来自于血统,是天生的!他们可不仅仅是晋国的臣,同时也是本族的宗主,是本族领地上的君!剑拔弩张的情况下,怎么会一两句话就能说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