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午望着眼前的剑,感觉自己的呼吸几乎要停止了。
他的耳边传来栾黡的说话声。
“我父栾武子在临终前曾经告诉我,州宾跟随栾氏多年,可以以他为家老。现如今,州宾的所作所为,已经背叛了我。可见,即使像栾武子这样,身为正卿的人杰,也不免有看走眼的时候。”
“……”胥午一时无言。
“你们都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我本来想逐渐将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们,把你们培养成栾氏的股肱,继续辅佐我的儿子栾盈。栾盈今年不满十岁,但他的母亲缺乏智慧,竟将其强行带走,离开了栾氏!”
“现在我问你们这些臣下,如果我为了自保,为了栾氏不被灭亡,去攻击心怀不轨的乱臣,抓住他们,并要求国君将他们流放到国外,难道可以说是我的罪过吗?”
胥午知道栾黡已经下定了决心,虽然还想再劝谏,但是青铜剑就在眼前,而且栾黡话中的意思,似乎只想追究中行偃和士匄,对国君还是保持着一定的敬畏。
况且家臣应该忠于家主,若家主强行下令,则必须照办!
胥午只好说:“假如说此事会导致不好的结果,下臣能够为家主去死,也没什么可后悔的。这是为人臣的职责!”
栾针、栾纠这两个武夫,自然是哥哥说什么就听什么。而箕遗、黄渊等诸位家臣,见胥午都这么说了,自然全都随声附和。
身为家臣,如果公然违抗家主的命令,那么不仅会丢掉性命,更重要的是,名声也会败坏,子孙后代毫无疑问都会沦为罪人。事到如今,即使是死了,也要作为忠仆而死,才是唯一的选择。
栾黡见状,将青铜剑收回剑鞘之中,说道:“二三子,假如我被上天所厌弃,真的遭遇了祸患,也不是汝等的过错!”
言罢,栾黡大踏步走出大堂,身后跟着他的两个弟弟和列位家臣。他们一路所到之处,在各处房屋中休息的甲士纷纷穿戴整齐,鱼贯而出,手握着长戈,身高体长的弓手则栓好弓弦,带上足够多的箭矢;也有人开始整理马具,登上战车。
时间流逝,越来越多的士卒准备妥当,一支上千人的精锐族兵逐渐列队成型,集结完毕。这支部队,在晋国大军出征时,也极少被派到第一线去作战。因为他们是栾氏族长身前的最后一道屏障,是栾氏的精锐。
栾黡看了看已经西沉的太阳,一挥手,一坛坛的美酒、整只的肥彘肥羊被隶臣们抬了过来。也没忘了给战马提供足够的麦粒和大豆,甚至还将鸡蛋打入马料之中。
饱食之后,精锐甲士人手一碗美酒,与宗主遥遥相对,一饮而尽。
“我等便趁夜出发,去将士氏之宫、中行氏之宫攻下来,救出盈儿,驱逐乱臣!”
与此同时。
在固宫之中,晋周收齐眼前的竹简、木牍、纸张,揉揉发花的两只眼睛,对叔向和子产说道:“天色已晚,且留在寡人宫中用了夜宵,再回去吧。”
子产暂时被安排在羊舌氏,与叔向住在一起。二人自无不可,于是留下来,享用了一顿加了韭、葱、姜、蒜的热腾腾的水引饼。
“下臣听说,士氏、中行及韩赵魏等诸卿族,也开始学着做国君发明的这些新吃食。”叔向说。
“哦?”晋周想了想,问道,“那诸卿是不是也学去了石磨、水排等物?不然他们的面粉从何而来呢。”
“是。下臣听说,诸卿也开始用石磨等物磨面粉,所以晋国之田,种麦有所增加,种粟却略有减少。”
“那水排、磨坊等物呢?”
“据下臣所知,诸卿对领地治理颇为粗疏,似乎还没有将这些物件推广。”叔向答道。
“唉!寡人未见好德如好口腹之欲者也!”晋周叹着气说。心里却想着,要是诸卿能把他这一套都学去,在自己领地上推广一番;假如有朝一日自己想一统晋国、贯彻郡县制,是会变得更简单呢,还是更难?
子产默默地听着,似乎在琢磨,权势显赫的晋国众卿与眼前这位少年老成的贤君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呢?
“罢了,今日似乎是朏日?月亮晦暗,星光必然明亮,不如我们君臣去高台之上看一看。”
说罢,君臣三人穿上厚实的狐裘,走出温暖的居室,来到固宫合纵一处高台,仰望星空。晋周穿越而来之后,只有在从事这种活动的时候,才能深切地体会这时代的好处——纯天然无污染的香甜空气!
“看,三星在天!”晋周指着空中三颗斜着排列成一条线的星星说道。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国君念这首新婚时所用的诗,显得有些奇怪。子产思忖,也许国君在以良人喻贤臣吧。
“叔向,子产,你们看,这参宿二十多颗星,其中一到七的排列岂不是很有意思。三星就像一条腰带,而四、五、六、七排列在四方,就好比人的四肢。再看三星之下,竖直排列的三颗‘伐’星,是不是正像此人腰间的宝剑?他可能是一个猎户,正准备猎获他西面的那头牛……”
“哈哈哈哈,恕下臣直言,国君所言谬矣。”叔向却笑了起来,觉得晋周说的都是错的。
“国君请看,参宿七星,其实是白虎的身体,它北面稍暗的觜宿,是白虎的头。白虎的右脚正踏入玉井之中,让它没办法四处为祸。”
“这……”晋周哑口无言了。他脑子里的星座,都是后世从古希腊、古罗马传过来的,被各种科普书籍广泛传播,中国传统的星宿文化却知之甚少。有些,还是穿越过来之后才学到的。听叔向这么一讲,顿时觉得愧对祖先。
叔向却越说越兴奋,指着“白虎”的脚下组成一个正方形的四颗星说:“国君再看,这四颗星便是军井了,它斜下方还有‘厕’和‘屏’。至于白虎体内的伐星,国君倒是说对了,是一柄宝剑!这参宿,主的就是军旅杀伐之事!”
叔向说完,笑呵呵地环顾四周,似乎还想再国君面前表现一下。但他很快就盯住固宫外远处的一个地方,收敛起笑容。
晋周也看见了,是火光。代表着杀伐之气的火光。
“那是什么地方?”晋周问。
“似乎是,中行氏之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