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军在东边的莱地肆意妄为的同时,五万晋军却已经侵入齐国的西部边境。
齐国最西端的几座城邑,什么重丘、牡丘,都处在黄河南岸,靠近晋国和卫国。沿着黄河再向东北方向,就是齐西重镇高唐。
晋军本来可以越过这些城邑,经过平坦的华北平原长驱直入齐国腹地。但是国君说了,这次是惩戒作战,要割去齐国一块肥肉,让齐人痛在身上,长长记性。所以晋军进入齐国境内之后没有急着向东进军,而是准备拔城。
自从齐桓公任用管仲改革之后,齐国国君就与国氏、高氏分别掌管齐国三军之一。但是经过不久前的国高之乱,齐侯环剥夺了国高的部分权力,国弱仅率一万人先行御敌,不敢与晋军决战,却龟缩在百里之外的高唐,想固守待援。
晋军斥候四处侦查之后回禀侯奄张老,附近没有齐国大军。张老赶紧向中军大帐汇报。
说是中军大帐,其实这次出兵的是晋国上军以及上次没有出动的新军。四名将佐分别是上军将中行偃、上军佐士匄、新军将令狐颉以及新军佐赵武。当然,还有再次亲自领兵出征的国君晋周。
叔向留在国内,晋周身边跟随的是师旷及其弟子史赵,还有倾巢而出武卒二千人。狼贲这次总算也捞到了机会,他摩拳擦掌,叫嚷着要为国君立功。狐冲则跟随在叔向身边,留在国内。当然还有部分从新绛、曲沃征发的徒卒,但晋周不愿征召太多庶民。
从来都是卿族做主力的嘛!
“上军将以为如何?”晋周率先询问中行偃,因为中行偃是这次职位最高的一位卿。
“呃,下臣以为,可以听一听上军佐的意见,他刚刚出使齐国归来,应该知道齐军的虚实。”
士匄暗自摇头。自己这个准亲家,确实才能有限。但这样也好,士匄之所以愿意挑选中行氏,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自信能够凭本领拿捏中行偃。
士匄对国君拱手道:“下臣出使齐国时,出言恐吓,想探一探齐侯的虚实。齐侯表现得非常强硬,但是下臣观察到,和下臣接洽的大夫晏弱,措辞小心谨慎,有意平息这次事端,好像不太想与我军交战。”
晋周说:“是因为上军佐所说的那次‘国高之乱’吗?”
“下臣觉得与此事有很大关系。齐国的国子仅仅带兵车一百乘、士卒一万人在高唐据守,可见齐国内部君臣互相防备,无法使出全力来防御我军。下臣以为,可以趁高唐的齐军军心不稳之时,一举击破!”
“哦?上军佐的意思是,不管重丘,直击高唐?令狐卿、赵卿,你们的意见呢?”
令狐颉是魏氏小宗,封地在令狐,因此称令狐氏。做了许多年大夫,一跃而为卿族,令狐劼很清楚这是国君在玩权力平衡。
劫后余生的赵氏与地位高却实力有限的韩氏抱团,士氏和中行氏眼瞅着也要凑到一起去了,国君明摆着要重用公族。令狐劼心里透亮,魏氏这时候一定要低调,不能加戏,谁知道一不小心就会成了哪家的眼中钉呢?
至于国君究竟什么打算,可以先观望着。只要保住卿位,家里的年轻一辈,魏绛是文武全才,魏绛之子更是年幼聪慧,看上去前途无量!
所以令狐劼说道:“下臣不像家父那样勇猛,这个时候只有听从君命而已。”
晋周不做评价,又问赵武。
赵武说:“小子跟随正卿、士师等修习之民之术,却不谙兵事,也唯君命是听。”
好家伙,这一老一小,都很油滑!
不过晋周记得,历史上的赵武确实不太擅长打仗。这次他也不能算是在推脱,实话实说而已。
“寡人以为上军佐言之有理,然而,师出有名,寡人之前已经说过,这次攻齐是为了给齐国留下教训,不必像上次鞍之战那样深入齐地。”
士匄唯唯,表示自己也只是提个建议而已。
“寡人之意已决,先包围重丘,全力攻克之!”
这时期的重丘其实不算很大,夯土城墙约摸有三四个人那么高。五万晋军想要围城,也不是真的把城墙团团围住,而是挑选较为容易攻打的城墙一角或一座城门,进行包围。晋军选择的是西门。
像临淄、高唐等城邑一样,重丘的西门外也分布着很多民居、市集、牛圈等。晋军首先将重丘守军射程之外的居民聚集起来,通知他们战事已起,民居妨碍攻城,将会拆除,劝他们先去城里躲避。
按照众卿的意思,直接烧掉就完事了,但国君和他的侍中大夫师旷坚持要先劝。
可怜的平民哪里是晋军士卒的对手,只等匆忙收拾细软,扶老携幼,聚集到西门外,请求齐军开门,让他们进城躲避。
没想到城头的齐军一口回绝。
“谁知道汝等之中有没有混入晋军的奸细?晋人奸诈,肯定会趁机混入城中,打开城门,让晋国大军一举入城!汝等都滚开!不许进!”
愤怒的人们有的大哭,有的大骂,说守军没良心,吃重丘人的粮食、喝重丘的水,却想把重丘人逼死。还有的咒骂起国君来,说国君无道,税征得重,不管庶民的死活,是個暴君!
城头的守军根本不为所动。守将甚至命令弓箭手准备,如果这些庶民再不离开就要射箭了!
这时晋军又派人喊话,说城门附近的民居妨碍攻城,又在齐军射程内没办法拆除,只好一把火烧掉,要这里的居民赶紧离开!
“彼苍者天,为何如此逼迫!”庶民们陷入了绝望,只得扶老携幼四散逃开,有几个胆子大的年轻人,干脆向晋军走来,边走边大喊着愿意为晋军效命,只求一条活路。有些没有人照看的老弱妇孺,要么是身体太弱,要么是精神崩溃了,全都瘫倒在地,看样子是走不了了。
晋军的火把已经点燃,这些人以为自己死路一条,唱起了齐地的丧歌“蒿里”,互相依偎在一起,等待死亡。
没想到,晋军士卒刚要把火把扔向民居,却被一声“且慢”呵止住了。士卒一回头,原来是国君身边的武卒旅帅之一:箕牧。
“国君有命,待城下齐人庶民离开后再行点火。”说着,箕牧亲自率领一队武卒,还有几位懂得齐地方言的随从,收罗起刚才嘴上说着要投效晋军的齐人,连说带比划地,让他们去把城外没有逃走的老弱妇孺召唤过来,先在晋军军营的角落里收容几天。
齐人听明白之后,纷纷对箕牧行礼,接着忙不迭地执行命令去了。但也有不少齐人,不相信晋人的话,拒绝了箕牧的建议。
一个时辰之后,已经走进晋军军营的齐人庶民,望着化为火海的屋舍,以及被不耐烦的齐军骂作“叛徒”用箭射死的亲友,不停地呜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