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之后,宁寅宵再也没有见过霍鹰。
去霍鹰办公室报告工作,都是坐在办公室套间外屋的两位助理,黄长春和黄长秋哥俩接待的。
这哥俩的嘴非常严,怎么套话,也问不出一点信息来。
宁寅宵心里装了不少事,但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做好日常工作——看大门。
过了两天,周惟志带着王夷齐,找到宁寅宵说:“今天安排给王采薇治疗,你要不要一起来?”
宁寅宵很清楚“治疗”两个字意味着什么——剥夺王采薇的那个“许愿”的金手指异能。
但王夷齐并不知道。他一直握着王采薇的手,问周惟志:“真的不用开颅么?”
“不用,是我们研究所的新技术,只需要电磁感应,就可以调整脑电波了。”
王采薇却淡定地与王夷齐道别,用安排遗嘱的方式列出每一件希望哥哥帮她办的事。
“采薇,没有那么可怕啦,你不要害怕,不会开颅的。就算治不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不要说这些丧气话啦。”王夷齐嘱托到。
王采薇淡然地摇了摇头,说:“哥哥,我是修行人,命数到了哪里,我还是知道的。今生你我缘分已尽了,我也很遗憾。
你是好人,善良,温柔,总是为别人考虑;从小到大,你都背负着爸妈的期望,不管是学跳舞,还是其他事情,你总是在为别人的愿望而努力着。
我想对你说的最后的话是,哥哥呀,你是这么好的一个人。你不要再去承受别人的愿力了,放下吧,为自己而活,好么?
去找个好媳妇,过平淡的小日子,好么?”
王夷齐拉着王采薇的手,温柔的说:“采薇,你不要再说这些胡话了。很快你就会恢复正常的,安心养病,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宁寅宵走上前,从口袋中摸出王采薇送给自己的那块心形许愿石,说:“采薇妹子,我许愿你会恢复健康的。”
王采薇温暖的笑了,说:“小宁哥哥,别在我身上浪费这块石头的力量了,太可惜了。
我将能调动的力量全部凝结在这块石头上面了,未来会有大作用的,不要丢了呀。”
宁寅宵说:“让你恢复健康就是大事,来,你装着石头吧。”
王采薇用力摇了摇头,把手藏了起来。
很快,护士推着王采薇,走向医疗中心走廊尽头的电梯。
王采薇忽然坐起身,招呼宁寅宵。
宁寅宵跑过来,王采薇握住宁寅宵,在他耳边小声说:“如果,在未来,我哥哥落在你手里的话,你能答应我,不要让他受苦,给他一个好结果么?”
宁寅宵没明白王采薇的意思,疑惑地看着她。
她又重复了一遍,小声说:“这是我在这个现实位面轮回的最后一个愿望。我想乞求你,小宁哥哥。我哥哥是好人,真的是很好的人,特别特别善良。
但他的命相与你是死结。我看到了未来,你们一定会互相憎恨,他也一定会斗不过你的。
我想求你,当你可以了结他的时候,不要让他受苦,好不?”
宁寅宵对这几句话很震惊。
他回头看了看王夷齐,自己虽然不喜欢这个男生女相,十分俊俏,但英气十足,外型俊美的男人,可是也谈不上是死敌啊。
自己接触了几次,王夷齐这个人确实不坏,别人对他的评价也都很好。
王采薇是她亲妹妹,为什么会说这些话呢?难道她的脑子真的是乱掉了吗?
“答应我,好不好?看在许愿石的份儿上,答应我?小宁哥哥……”王采薇轻轻地说。
“好,我答应你!”宁寅宵坚定地说,“如果真的发生了你今天所说的事情,我一定按你的意思办。”
王采薇这才放心,安心地躺下,脸上挂着温暖的微笑,对宁寅宵说:“谢谢你,小宁哥哥。此生已尽,源场再见。”
说完,她就被推进了电梯。
“宁老虎,采薇妹子跟你说了些什么呀?”周惟志问。
“不过是些胡话罢了。”宁寅宵随口应承着,“她的脑子乱掉了,总是以为自己是个来自修仙世界的修行人。”
王夷齐满脸愁容地问:“真的能治好么?真的么?”
周惟志说:“慢慢来,夷齐。你想啊,就冲采薇妹子这症状,换哪个医院能有好办法啊?我们这里也是尽力而为,希望能有帮助吧。”
王夷齐这才略略安心。
无所事事的宁寅宵陪着周惟志和王夷齐,一直等在电梯外。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走廊中的阳光,从上午的温柔明亮,渐渐到傍晚的昏聩暗淡,王采薇还是没被送回来。
宁寅宵和周惟志都变得有点慌张了起来。
“宁老虎,你是在现场见过摘除金手指的过程的。要这么久的么?”周惟志躲开王夷齐,小声地问宁寅宵。
“不会呀,几秒钟就完事了。”宁寅宵说,“今天怎么这么久啊,难道真像她自己说的,出事了?”
周惟志有些害怕了,不敢再坐在那里悠闲地等,主动去办公室找刘及儒,但转了一大圈,没有找到。
王夷齐不安地问宁寅宵:“寅宵,怎么这么久啊?”
宁寅宵故作淡定地说:“夷齐,别着急,咱们都是外行,瞎操心没用,交给专家们处置就好啦。
不是还是那句话嘛,又不开刀,哪儿会有什么危险啊,等等就好了。”
这“等等”两个字说出口,一等就到了深夜。
渐渐地,就连宁寅宵也发觉出来了,整个医疗中心都弥漫在一股紧张的气氛中。
他突然看到乔安娜带着里奥和雅克,跟在一个护士身后,快步跑进医疗中心的电梯。
没过多久,甚至沙利叶带着茵陈和彼列,也跑进电梯。
周惟志的内心,已经被惶恐支配了。他来回来去地在走廊里踱步,宁寅宵端来饭,他也不吃。
王夷齐也陷入焦虑。他几次试图闯进电梯,但都被赶了出来。
最终,电话铃声响起。
周惟志接起电话,说了几句,脸色非常难看地招呼王夷齐,随他进入电梯,宁寅宵也跟在后面。
电梯停在地下-29,楼层显示是“坎”。
楼道两侧,都是重症监护室。宁寅宵心想,王夷齐是外人,这里面的情况,是能给他看的么?
好在并没有什么非常异常的事物出现在视野中,玻璃窗里只不过是一些空着的床位和零星几个正在被监控的病人。
三人一路小跑,来到王采薇所在的病房。
王采薇倚靠在病床上,浑身插满抢救的管子,嘴上戴着呼吸罩,眼睛却依然还在努力地张着,满是期待着的眼神。
王夷齐大怒,激动地质问周惟志:“你们做了什么?明明只是精神上受了点刺激,这是怎么回事?”
周惟志慌张地不知所措,他确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乔安娜和刘及儒在另一间屋里,紧张地探讨着什么,但似乎也没有什么结论。
秃顶的胖老头里奥弱弱地拉开病房的门,冲王夷齐说:“小伙子,你妹妹叫你。”
王夷齐猛地冲进屋,蹲到妹妹床前。
王采薇伸出手,握住王夷齐的手,小声地说:“哥哥……”
“我在!你这是怎么了?他们怎么你了?”王夷齐愤怒地问。
“不怪他们,他们真的尽力了……”王采薇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艰难地说,“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尘世人皆苦,唯有人自渡。”
“你快别说了!”
“哥哥……”
“嗯,我在。”
“你答应我……”
“我什么都答应你!”
“爸爸妈妈那里,只能拜托你了……”
“你不要说这话!”
“哥哥,你答应我……不要向他们寻仇,不要与他们斗……”
“什么?你都这样了,还说这话?他们威胁你了么?”
王采薇努力摇了摇头,用力挤出一个微笑,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这个世界,只不过是源场映照出来的一个泡影……”
“我不要听你说这些!采薇,你到底怎么了?”
“哥哥,你答应我……不要与他们斗……”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我啊!妹妹,怎么回事?”
“哥哥,你……答应我……”王采薇用最后的力气挤出这几个字。
“到底怎么了?”王夷齐的声音都撕裂了。
“哥……答应我……”
“采薇!”
王采薇的眼神中,失去了色彩,凝固了。
心电监控显示为一条直线。
刘及儒带着几名医生冲了进来,把王夷齐赶了出去。
王夷齐从病房中出来,周惟志走上前,刚想安慰,王夷齐重重的一个耳光扇到周惟志脸上,把他的眼镜打飞了出去。
紧接着,王夷齐一把抓住宁寅宵的衣领,发了疯似的把他推到墙边上,哆嗦着逼问着:“你们这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好好的一个人,突然就变成这样了?为什么?”
宁寅宵干张着嘴,不知道怎么回答。
刘及儒走出抢救室,对王夷齐摇了摇头,转身离去了。
王夷齐一下子就瘫倒了。
他没有再说话。
就这么坐在王采薇床边的地上,整整一夜,一言不发。
周惟志和宁寅宵陪在楼道里站了一夜,也没有说话。
宁寅宵明白了。果然如王采薇自己所说,自己的肉身已经被深渊病毒残害得太深了,没能挺过摘除金手指的过程。
宁寅宵第一次对这些做法产生质疑——王采薇明明是那么好、那么明事理的一个妹子,如果不去摘除她的金手指,这些事就都不会发生。
难道不可以容忍她活在世上么?
难道她的存在,就是错误么?
难道一点机会也没有么?
霍鹰终于出现了。
他的脸色很难看,眼睛很肿,肉眼可见的疲惫。
但他还是走到王夷齐身边,对他说:“我们会尽最大努力,做出能力范围内最大的赔偿。”
坐在地上的王夷齐,幽幽地说:“姓霍的,这不是赔偿的事情……我要告,我要去法院起诉你们……这不是医疗事故,是谋杀……咱们没完。”
他仰起脸,眼睛里的血管都要炸裂了,通红的眼睛瞪出眼眶,恶狠狠地对霍鹰说:“咱们没完。”
说完这句话,不顾所有人的阻拦,他推起王采薇的病床,就往外走。
护士上前阻拦,霍鹰拦住护士,说:“让他去吧,送他出去,给他找辆车。他会报警的,咱们全力配合警方的一切调查工作。”
临上电梯前的最后一刻,王夷齐的眼神让宁寅宵终生难忘。
那是堪比深渊的黑暗。
宁寅宵走到霍鹰身边,小声地问:“领导,要是能……那个……是不是……”
霍鹰没有看宁寅宵,但还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严肃地说:“他们都叫你宁老虎吧。宁老虎啊,你要明白,这是战争。
战争中真正的主角,并不是帅气的英雄,而是无数的牺牲者。”
霍鹰转过脸,宁寅宵看到他胡子拉碴,双眼红肿的样子,失去了往日的英气。
“战争,意味着牺牲。战争是很糟糕的事情,非常糟糕!一点也不帅气,非常可恶,非常恶心!
但没办法,战争是你死我活的事情。你不去战斗,就会有更多牺牲。
宁老虎,害死王采薇的,并不是我们摘除她金手指这件事,而是她感染了深渊病毒。即使不去摘除金手指,王采薇也活不过今年。
深渊和死神,他们才是你的敌人。
他们是没有下限的,连王采薇这么好的孩子都会受害。
宁老虎,为了保护更多的王采薇不再受害,你我一起去战斗,你随我一起去击败深渊,抓捕死神,好不好?”
宁寅宵认真地看着霍鹰的双眼,用力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