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太宁元年(561年)十二月。
齐大行皇帝高演灵柩并北齐王公群臣自晋阳发,归邺都。
皇帝车驾方过汾水汾桥。
新君高湛身著丧服,携宦者二人,下车架,前往拜谒高演之妻,先皇后元氏。
元皇后舆车内。
已被夺去太子之位转封乐陵郡王的高百年,坐在元皇后身侧,见高湛登车,面露怯意,只轻声唤之阿叔。
元皇后貌美,此间虽因居丧而尽去彩饰,素衣白裳衬之,反倒更见动人。
高湛未理会侄儿的呼唤,只目视元皇后,恍惚间,不觉心中微动。
“我闻阿嫂有奇药,阿嫂且当与我。”
高湛低声言道,言辞间有威逼之意。
元皇后不解其意,面前这位容貌俊美的男子,此刻竟像是只长着獠牙的凶兽,观之骇人。
“至尊何出此言,妾并无奇药。”
元皇后拉过高百年,将之搂在膝上。
“阿嫂何故诓我。”
高湛猛地一拍车厢,木板响动,元皇后闻声心颤,却见一个少年宦者从高湛身后走出。
“至尊,妾实无奇药。”
元皇后心中已惊,忙出言辩白。
“阿嫂欲辱我乎?”
高湛拍了拍少年宦者,示意其上前行动。
那少年宦者不由元皇后分说,便抓住她那头上的青丝,扯着她的头颅就往地上撞去。
仓促之间,元皇后急急推开高百年,自己却已难免头撞于地。
这宦者毫不留情,元皇后痛急,却又担心车外众人听见动静,只敢低声呜咽。
高百年时年不过六岁,见此情形,只身冲向高湛,抱住他的大腿,大哭言道。
“阿叔阿叔,家家实无奇药,实无奇药。”
高湛将高百年抱起,目光还留在元皇后身上,口中只温声言道,“谁言无药?尔即我药。”
元皇后泪流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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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保定二年(562年)一月。
长安,晋国公府。
“陈人虽不愿与我鲁山,而陈顼留之无益,吾意使之归国,以离间陈人宗室,二公以为如何?”
宇文护得了杜杲的禀报,心中虽有所遗憾,但遣陈顼归国之意已定,便向府中二位心腹征询意见。
府长史叱罗协与府司录冯迁,一胡一汉,两个老叟对坐左右,目光交触间,冯迁稍退。
叱罗协于是率先进言道。
“使陈顼归国,令陈人交争,吾有一计,愿晋公听之。”
宇文护素来对叱罗协多有信重,于是正色听其言。
“可厚加陈顼官爵,然后送之归国,如此,则我与之虚名,而陈主必给之实位矣。”
叱罗协言罢,捻须,面上神采颇为自得。
宇文护稍加思量便觉此计甚为妙绝。
加陈顼官爵,又立刻送其归国,朝廷不必给其俸禄,但有了这个虚名,陈国为了安抚其心,必须给他更大的官爵以示荣宠。
授官即授权,陈顼为保其权柄,必与他人连结。
而其又为南陈宗室长者,未来继嗣之时,或有机遇,如此,势必有不少官员愿意为之投效。
如此一来,一旦陈顼归国事成,陈国朝廷必陷争斗。
“兄长阳谋,陈人计无所避也。”
叱罗协曾被宇文泰赐姓宇文,宇文护为示亲近,便以兄长称之。
他见冯迁似有欲言,便问道。
“冯公还有良谋?”
冯迁应声答道。
“晋公,陈人诡诈,前岁陈昌归国,陈主使人溺毙江中,吾等于是失其谋算。”
“今陈侍中、国子祭酒周弘正在长安,弘正硕儒,陈人朝中多其弟子,陈主必不敢害。”
“可使其同陈顼归国,如此,则我计可期。”
冯迁果然久习吏事,这就吸取了上次陈昌的教训,为宇文护的计划又上了一道补丁。
叱罗协不想被这汉臣给比下去,又出言补充道。
“陈顼之子叔宝,与其妻柳氏,亦在我国。”
“可先留其妻子于我境中,待其受陈官爵后,再发遣建康。”
宇文护闻言大喜,拊掌笑道。
“得二公计,吴儿在吾掌中矣。”
是月。
北周加陈安成王陈顼正九命柱国大将军衔,命使者杜杲送之与周弘正同归南朝。
并留其妻子于襄阳。
同月,北周开永济渠于蒲州,龙首渠于同州,灌溉农田数千顷。
有此二渠之后,北周用兵齐国时,后勤线路更短,而补给效率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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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太宁二年(562年)一月。
齐帝高湛归邺城,葬齐孝昭皇帝高演,并立自己时年六岁的次子高纬为太子。
入夜,邺城,昭信宫。
年愈三十的昭信皇后李祖娥,容色未减昔年,在今时一众高氏女眷中,姿貌仍称魁首。
自去岁九月,高演害死她的儿子高殷之后,她便自著素衣素裙,每日于宫中佛舍焚香祷告,唯愿爱子魂魄早归净土。
未想高演不久亦死,她虽深信佛法,亦不免心中释然。
“芸芸大千,其中自有果报。”
心中暗叹间,李祖娥默默向室中的观世音造像焚香祈祝。
这尊观世音造像是时下少有的女像观音。
那菩萨面容优雅,神态宁静,低眉顺目,栩栩如生。
往日,李祖娥心中每有郁结,便于这佛前祈祝,多获释然。
忽听门口有宫人急急而入。
昭信宫平日侍候之人稀少,这匆匆入内的宫人,尚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女孩。
“至尊来,大家宜避之。”
那女孩在门外喊道。
“婢子欲使我阿嫂避何人?”
屋外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李祖娥心中一紧,这是长广王高湛的声音,不,这是齐国新主的声音。
那女孩不再言语。
李祖娥听得屋外一阵脚步,由远及近,心中不安愈盛。
门开之声入耳,她敛容振作,望向来人。
“至尊何以夜来见妾?”
她向闯入屋内的高湛一礼,只盼他知礼而退。
高湛对这些虚礼却浑不在意,对于阿嫂的美色他早已垂涎多时。
况且高洋在日,时常打骂侮辱自己,今日能得其倍加礼敬的女子,自然更为乐事。
高湛已去狐裘,年不过二十五的他,火力正旺,似乎丝毫未觉天气之寒。
他只端详着面前佳人的面容,然后缓缓说道。
“太原王绍德尚在邺中。”
“阿嫂若不从我,今夜即杀之。”
李祖娥只觉高湛目中若有尖刀,和着这冷厉的言语,似要取走自己的一切。
“惟愿陛下勿杀我儿。”
素衣落地。
佛舍中。
但见。
金刚怒目,菩萨低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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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梁大定八年(562年)二月。
江陵,东城。
梁帝萧詧,现今不过四十四岁,观其面色,却似行将就木。
城墙上,抱着一册书卷,萧詧举目西望,见到了江陵西城上“助防”周军的旌旗。
时及今日,不想我大梁这最后一州疆土之存亡,却还要仰那周人之鼻息。
心中一痛,他旋即举目东归。
涛涛江水自江陵城下涌过,奔向东南。
他知道,在那江水尽头之外的尽头处,那里有他永远也回不去的故乡,梁都建康。
若是可以,他情愿做个归人。
但他不能,他萧詧,是大梁昭明太子萧统之子,武皇帝萧衍之孙。
靠着江陵的石墙,他又念起了那首《龟虽寿》。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是月,西梁萧詧崩,第三子萧岿嗣位,改元天保。
梁帝,魂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