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辰时,韩玉与部分精英弟子已在太极殿内集合,除了太和、守正,其他长老也纷纷到场。
这时,薛燕才梳洗完毕,换上水蓝侠装,伸了个懒腰,步出门去,见夜、梦二人已双双候在门口,韩夜背上魔剑的剑鞘经司徒云梦重新编织、已焕然一新,他喝了口酒,神情十分平淡,云梦则一手抓着衣摆,显得有些焦虑。
“好了吗燕儿?”云梦愁眉略展道。
“当然。”薛燕笑着把头偏向韩夜,道:“你们等多久了?”
“不久。”韩夜望向别处,冷声道:“半个时辰而已。”
薛燕双手叉腰,挑眉道:“哼,姓韩的臭呆瓜,本姑娘今日要行侠女之事,没心情与你斗嘴,不谢。”
韩夜嘴角一弯,道:“那走吧。”
于是,三人很快赶到了首峰的太极殿。
进到殿内,三人一眼便望见了长风、守真、元云、元颐四位长老正立于神像前,其门下的弟子则整齐恭虔地立于他们身后,韩玉赫然也在其中。
“终于来了?”长风一捋长须,望向韩夜等人,道:“老朽听闻,有几位少年要闯塔以解蜀山之危,可有其事?”
“正是!”韩夜坚决地抱拳道:“我和燕儿、云梦,三人欲入塔探查情况、修补塔基,以解人间危难,顺便,请掌门将蜀山不孝门徒韩夜……逐出师门!”
“胆子倒不小!”元云剑眉一竖,怒斥道:“锁妖塔是什么地方?那是关押千万妖邪之所!以你们几个的本事,进去岂不枉送性命!还有你!”说着一指韩夜,道:“你以为叛出师门是儿戏吗!”
元颐笑了笑,拍了拍师弟的袖袍,道:“师弟莫要激动。”说着又笑呵呵对韩夜道:“韩师侄,我知你侠义之心,虽然锁妖塔中的妖物大都为化妖水化去妖力,但尚有些强大妖精不肯妥协,且塔中不乏机关陷阱、镇塔圣灵,你三人进去定是有去无回。”
守真则严肃道:“韩夜,锁妖塔自古便是我蜀山镇山神物,千百年来灾劫横生,均只由我蜀山一力承担,你既要脱离蜀山,那就该带着二位姑娘下山,再掺和进来是何道理?”
薛燕早知众长老在这里要阻韩夜一道,幸而她和司徒云梦昨晚就商量好了说辞,于是胸有成竹地道:“各位老伯,你们可知忠孝仁义礼智信?”说着把双手背到身后,看向蜀山众人,就等他们询问,自己再不言语。
长风觉得有趣了,捋须道:“老朽愿闻其详。”
薛燕娓娓道来:“忠孝仁义礼智信,虽出自儒家,却是为人之本、安民之方。我三人今日不入锁妖塔,便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无礼无智无信。”
“哦?”长风问道:“那,何谓不忠?”
薛燕道:“呆瓜是蜀山弟子,他的妹妹更受蜀山八年恩惠,如此恩情似海,呆瓜当竭忠尽智。现今既知蜀山有难,却不入塔解救,是为不忠!”
元颐笑道:“不孝又从何而来?”
薛燕纤眉一扬,道:“你们照顾呆瓜妹八年,便如同人家的亲人祖父,你们又是呆瓜的师伯,师父就相当于父亲,师伯自然相当于伯父。既是亲人父辈,父辈生忧,子孙排忧,天经地义!所以,我三人若不入塔排忧,是为不孝!”
守真早就猜出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仍是神情严肃地问:“何谓不仁?”
薛燕双手环于身前,笑道:“我听闻蜀山锁妖塔里尽是凶残妖邪,若塔破妖出,恶妖到处危害人间,致使生灵涂炭、百姓遭殃,那我三人袖手旁观,岂非不仁吗?”
元云又大声问道:“那又如何不义?”
薛燕把手上背到身后,俏生生地道:“老伯,你可是义字当先的大好人啊,不会这个问题也要问吧?我与呆瓜、小梦梦本是侠义之人,蜀山救了我们,又救了呆瓜妹,还教了我们这么多东西,如今蜀山有难,我们不帮,是不是该叫‘不义’呢!”
元云闻言语塞,长风却笑了,他知道自己无论为何要帮薛燕把戏唱完,道:“你们三人素来敬重我等,又怎叫无礼?”
薛燕道:“我们三人居于蜀山,便是客人,主家有难,门客相帮,这便是礼。再说,本姑娘对你们的称呼向来大大咧咧,再不做点什么,便真是无礼了。”
“姑娘能言善辩、巧舌如簧,老夫叹服。”守真庄重地道:“可你说你们不入塔便算‘无智’,老夫觉得此言差矣。敝派由于门规,已有数百年未曾入塔打探情况,听说塔中机关遍布、凶险无比,你们三人不自量力,竟想入塔犯险,这才叫‘无智’。”
“非也非也~!”薛燕甩了甩手,不以为然道:“我三人同心协力,虽多次面对危难,却也多次化险为夷,锁妖塔这次也不例外,哪怕十死无生也当一试。要说你们蜀山明知天下有难,自己不去根治,墨守成规,还反对我们进去修补塔基,只等着妖孽出塔、灾劫降临,再行补救,这难道不该叫做‘无智’吗!”
“姑娘果然聪明伶俐。”元颐颔首笑道:“好吧,那这‘无信’又从何而来?”
薛燕双手叉腰,眉毛一轩道:“你们这些长老真够健忘,我们来时就对守正老伯说了,三人同心协力、入塔平患,昨日就做过承诺的事,今日便忘了,这不是‘无信’吗?”
长老们都不发话,因为薛燕把他们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了,如此一来,蜀山众徒又有谁再有异议?
薛燕又道:“我洛阳薛女侠虽出生寒微,然而,碧水宫的姐妹们却教我侠义,小梦梦又教我礼法,如今忠孝仁义礼智信皆在,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韩夜见薛燕今日有此雄辩之风,一点也不惊讶,小声对身边云梦道:“她哪懂什么忠孝仁义礼智信?分明是你教的。”
司徒云梦微微一怔,道:“没有啊,这都是她自己说出口的话,我哪能教她什么?”
韩夜道:“那么你们昨天为什么在后山一唱一和?”
“阿夜,你可真坏啊!昨晚上竟然偷听!”司徒云梦哑然心想,而后才道:“好、好吧,我确是与燕儿交谈过,但燕儿聪明伶俐,马上就能活学活用,她真的很厉害。”
韩夜取笑道:“你比她更厉害,跟她打一架倒成了好朋友。”
云梦怫然道:“以前你总说我不喜欢她、她不喜欢我的,难道我还不能交个把朋友吗?”
韩夜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那当然更好啊!”
薛燕似乎也听到了,回过头来,冲韩夜晃了晃拳头,示意他不要欺负云梦,然后回转身去,对众人道:“怎么样?可以让我们进去了吧?”
众人沉寂良久,长风才抚掌笑道:“好,韩夜有你这位伶牙俐齿、冰雪聪明的同伴,危险便少了三分。”
元颐笑言:“师兄,韩师侄身边还有一位灵力高强的红颜知己,危险再少三分。”
守真望了一眼众师兄弟,肃穆地道:“如果再加一个人,危险是否又少三分?”
韩夜等人闻言,还不知守真此话是何意,却听长风正声厉色地道:“清玉,出列!”
“是,师父。”韩玉微低着头,双手牵于身前,缓缓步出人群,转到长风身前,配合问道:“师父有何事交代?”
长风望着爱徒,眉目凛然,道:“从即日起,你与令兄一同被逐出师门,不再是蜀山弟子!”
“什么?”薛燕大吃一惊,夜、梦二人也面带惊讶,他们三人都明白韩玉与蜀山的感情有多深厚,而如今蜀山竟也要与其断绝关系。
“谢……谢师父……”韩玉哽咽了,向长风磕了三个头,晶莹泪珠自清目里涌出,滴落在膝前地上,已分不清那是感动还是惆怅。
韩夜走到妹妹身边,皱眉道:“小玉,你大可不必啊!”
韩玉抬起头来,忍着眼泪,对韩夜道:“哥,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们一起并肩作战吧!”
韩夜叹了口气,道:“唉,我原想,就算我和你这两位姐姐牺牲了性命,韩家总算还有个人……不过算了,为兄知道你定了主意也不会轻易改变。”
薛燕双手环臂,冲长风道:“老掌门,看来你早就想好了嘛,只是借本姑娘的口说出来道理罢了。”
长风不回薛燕的话,而是目视前方,声色俱厉地道:“清元、清穆、清业,出列!”
“是,师父!”人群中三人先后应着,走到韩玉身边,朝长风跪下。
薛燕细看那三人:清元身着一袭青绿道衣,长须乌黑、束发花白、腰配碧剑、面色谦和;清穆中年模样,身着墨绿弟子侠装,背负银色青锋剑,侠骨豪情,意气风发;清业头束纶巾,身着高等弟子服饰,背负红光宝剑,眉宇英朗,眼眸灵秀,薛燕之前已见过,倒也不觉陌生。
“师兄们……”韩玉望向左右的师兄,忽而惊讶不已,看向师父道:“师父,您……”
长风也不回韩玉的话,而是郑重地对其他三个徒弟道:“你们在蜀山暂无要职,从即日起,你们也不再是蜀山弟子。”
“弟子明白!”清元、清穆、清业三人朝师父拜了拜,借着这个机会,清业向师妹凑近,小声道:“欸,师妹,师父不放心你和你哥,所以才想出这种办法,让我们陪你一起闯塔。”
长风见到清业嘴巴一张一合,心中愉悦,面上却故作严厉地道:“清业,在说什么呢?”
“呃……”清业见师父问话,便吞吞吐吐地道:“我……那个……我在和小师妹谈闯塔的事……”又想起不该把师妹牵扯进来,便道:“哦哦,师妹没理我,是我一个人嘀嘀咕咕,嘿嘿。”
“哼。”长风一捋白须,扬眉道:“大殿之上,准你胡言乱语了吗?”
“没有,当然没有。”清业嬉皮笑脸地道:“但师父现在暂时不是我师父了,回来自当领罚。”
“呵呵。”清元、清穆两位师兄皆笑。
另一边,元颐面色和悦地向身后众弟子道:“净真、净宁,你们也出列吧。”
“是。”话音刚落,又见一男一女从人群中走出,男的身着深红道衣,约莫二十七八,面容白净,举止儒雅;女的身着浅蓝花边道衣,二十出头,冰清玉洁,温善可人。师兄妹俩皆是长发飘飘,只不过师兄长发如瀑自然垂下,师妹的长发则略有些微卷。这二人从胖道长身旁左右穿过,身上皆散发出一股纯净的灵气。
经这二人的仙风吹过,云梦袖中那睡了不知多久的花斑鼠终于也醒了,他跳出来落到云梦香肩上,问道:“仙女大人,到、到哪了?好像有两股很强的灵气啊。”
“我们现在在太极殿里,快出发去锁妖塔了。”云梦望向那一男一女,柔声道:“这二人可是修炼仙术的行家啊。”
净真、净宁二人跪于元颐身前,元颐笑呵呵地道:“你二人自今日起不再是蜀山弟子,闯塔时务虚多加小心。”
“谢师父教诲。”师兄妹异口同声地拜道。
元云见师兄也办完事了,这才剑眉一扬,对薛燕道:“薛燕姑娘,你刚才那段辩驳说得非常好,我也出个人帮帮你。”说罢向身后弟子里喝了一声,道:“玄阳何在?”
“师父!”但见一橙装弟子装扮、浓眉大眼、个子不高的年轻男子跳了起来,年龄在二十左右,一边在人群里跳着一边向元云招手,道:“玄阳在此!玄阳在此!”
“真是丢我老脸!”元云无奈地低了低头,忽而怒道:“还不出列!”
“是!”玄阳匆匆跑出人群,跪于元云身前,委屈地道:“师父,为什么我们这里就我一个啊?”
“有你给我争光就行了!你其他师兄都要守着镇妖顶呢!”元云红袖一甩,道:“你以前不是总想着和净宁、清玉师侄出去办事吗?现在给你这机会你还罗唣,不去我马上换人!”
“别啊~!”玄阳愁眉苦脸地挠头道:“亲爱的师父,我没说不去,只是您就派我一个弟子,我怕撑不住场面啊。”
众人见玄阳傻乎乎的样子,都忍俊不禁,元云则三分好笑七分生气地道:“少废话!今后我不是你师父!少了你这劣徒,省得我劳心!”
“您不是说真的吧?事先不是讲好了,完事后回来复归门下吗!”玄阳见元云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忽而就上前抱住他的腿,哭道:“师父~!别啊,您待我恩重如山,把我从三岁抚养到现在~我还想好好孝敬您啊~!”
元云被这活宝抱着,本想马上发作,却见几位师兄弟看着他笑,顿觉难堪,脸色变得比猪肝还难看,怒道:“你!你是不是存心捣乱!非叫我在众人面前出丑!刚刚我就讲点气话而已!”
“哦,气话啊!”玄阳一听马上收住哭声,又跪坐起来,向元云抱怨道:“师父,你又逗我,觉着我老实是吧?”
元云都快被这笨徒弟气死了,怒指他道:“你这叫什么老实?你这叫笨!”
“哈哈。”众人皆笑,薛燕则凑在韩夜耳边小声道:“嗳,呆瓜,终于找到比你还呆的人啦,哈哈。”
韩夜喝了口酒,不予理睬。
长风及几位长老布置了一下,清元、清穆、清业、清玉、净真、净宁、玄阳七人皆立于韩夜身边,长风这才向韩夜道:“韩夜,敝派长老皆有要务,出入师门亦不方便,故只能派些学艺不精的弟子助你,望莫嫌弃。”
韩夜见包括他妹妹在内的那七人,个个身怀本领,哪像是什么学艺不精之人?抱拳道:“掌门……哦不,前辈谦虚了。”
“看来这些老伯也有聪明的时候嘛。”薛燕立在云梦身边笑道:“把呆瓜妹他们逐出师门,与我们一起闯塔,事成之后再收归门下,这样既平了祸乱又不犯门规,妙哉妙哉。”
云梦眼见多了这么多助力,自然是月眉稍舒。
而长风见众人皆已了然,向守真看了一眼,守真心领会神,走到韩夜等十人前,神情肃穆地道:“清元、清穆、净真、清业、净宁、玄阳、清玉、韩夜,你等八人原是蜀山弟子,现如今锁妖塔塔基不稳,灾劫将临,特逐你八人出师门、入宝塔,平息妖患方可复归门下。在此期间,你八人需尽心保护司徒小姐和薛女侠,她们回不来,你们也不必回来了。”
韩夜微微一笑,就算不说这话,他一样会这么做,便随其余七人应道:“弟子领命!”
这时,长风才向清元等人嘱咐道:“清元,你在八人中最长,凡事需多替师弟师妹考量……清穆,你在八人之中临战经验比较深厚,多照顾一下其他人……清业,你剑法平庸,但悟性不错,切忌冲动行事……清玉,你符法虽佳,但亦要学会自保,不可逞强……”
四人听了长风的话纷纷点头。
元颐则向净真道:“净真,清元比你年长许多,考虑较你周全,入塔后凡事多听他的,不可造次。”
净真一抚衣袖,恭敬地颔首道:“师父请放心,徒儿明白。”
元颐点点头,又语重心长地向净宁道:“净宁,你与你净真师兄是蜀山杰出修仙之辈,关键时刻还看你们发挥了,记着,万莫动怒。”
净宁抚了抚微卷长发,道:“让师尊担心了,弟子定会好好照顾韩大哥和他的伙伴的。”说着,净宁还静静地望了一眼韩夜,神情略带倾慕。
薛燕见净宁这般表情,不禁醋意横生,在一旁挖苦道:“喏,又勾了个美女过来,韩公子真是艳福不浅啊。”
司徒云梦知道这是替她们说的,不置可否。
韩夜则瞟了薛燕一眼,冷冷道:“燕儿,休得胡说。”
与此同时,元云也向玄阳正色道:“玄阳,你是为师花了最多心思培养的徒弟,虽说资质愚钝,但却有其他人比不过的优点,若遇危难,你好好保护众人便是。”
“知道。”玄阳向元云拜道:“师父,弟子临行前还有一事相求,不知师父是否答应。”
元云手负身后,说:“讲!”
玄阳左右看了看,紧张地仰望师父道:“打架可不可以多叫几个师兄啊?给徒弟我壮壮胆、偷偷懒?”
众人皆捧腹笑了,元云差点没被气晕过去,怒道:“不行!今日就遣你一人去!”说着就又火冒三丈,元颐见状忙过来宽慰,饶是如此,元云仍难消怒意地道:“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长风见该交代的交代完毕,便一捋白须,对众人道:“时候不早,各位长老,一同送他们入塔吧。”
元颐、元云、守真均点头道:“是,掌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