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寒霄可以调得动方老伯爷的人手,但就整个伯府层面上来说,内外两院绝大部分的势力已经落入了方伯爷及洪夫人手里,方寒霄使周先生出去没有刻意瞒人,洪夫人就很快打听清楚了周先生的去向及作为。
方伯爷这时候也在家,他身上没职差,其实就相当于一个富贵闲人,每日除了想法怎么弄到一个有权有油水不输于丢掉的那个总兵官以外,别无它事可做。
听说婚书都换过了,他脸色甚是阴沉:“你我大意了。”
洪夫人的心绪也很坏,道:“伯爷说的不错。”
这婚书换的前提是,莹月进静德院见过了方老伯爷,得到了方老伯爷的首肯,也就是说,这件事再无翻盘余地,彻底尘埃落定。
这时候再要说服自己方寒霄只是任性赌气就说不过去了,他们还在疑虑观望,方寒霄已经毫不停歇地把后续做成,在他的婚事上,再也没有二房插手进去的余地。
“是哪里走漏了风声?”洪夫人似自语,又似问着方伯爷,“还是他自己看出来的?”
方伯爷皱眉不语,昨日之前,方寒霄从未从静德院出来过,他没什么同别人接触的机会,要说走漏风声,实在无从走漏起,可要说他自己看出来的,他院门都没出过,又从哪里去看?
“莫不是老太爷帮了他?”洪夫人猜测着,“老太爷如今好一点了,一向那么宠他——”
“老太爷不是那样的性子。”方伯爷这次倒是肯定地打断了她,“你瞎猜什么。”
方老伯爷武将出身,一生快意恩仇,喜怒分明,一个人的脾性是不会临到老了生出突变的。
洪夫人倒也知道,只是猜无可猜,胡乱说了一嘴,被否决掉,她带着烦躁地扯了一下帕子:“原觉得他成了锯了嘴的葫芦是件好事,不想,倒把我们装在里面了。”
方伯爷听得心内微微一动,他们这次失败得这么措手不及,根源在于对归来的方寒霄毫无了解,以至于叫他坏了事,都不知道错出在哪里,因为完全估算不出他的行事轨迹。
方伯爷就转头问她:“新房那里,如今有多少我们的人?”
洪夫人一愣:“这——”
一个也没有,她昨晚生气,把人全部撤走了,只给莹月留了个空荡荡的屋子。
她有点吞吐地说了,方伯爷虽则在家,但不管后院这些家务,听得忍不住斥她:“你赌这个气做什么,难道你能一直都不给新房安排伺候的人?传扬出去,你这个当婶娘的脸上很好看吗?”
洪夫人辩道:“谁知那个假货真能存身下来,如今再补过去就是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她想了想,道:“正好挑一批好的补进去,原来那些有些随意了。”
原来就没以为这婚事能成,她没有必要往那去浪费人力,关于新房的一应布置看着花团锦簇,样样不缺,其实都是表面功夫,面上好看而已。
方伯爷听她有安排,面色方霁,嘱咐道:“最好,霄哥儿身边也能安插下人。”
这就有些难办了,方寒霄若是信任他们,不会把他们摆这么一道,既不信任,又怎会接受他们安插过去的人。
但洪夫人掌中馈有些年头了,后院里的事还是有办法的,笑道:“霄哥儿在静德院里不出,直接往他身边塞人是塞不进的,但他既成了亲,有了妻子,他身边的人事就不只是他自己说了算了,徐家那丫头才进门,立身不正,底气又虚,就以昨晚她那模样来看,也不是心里有成算的人,乘着这时候,我给霄哥儿安排两个房里人,叫她领了去,谅她不敢吭声。”
方伯爷不由点头:“若能以通房的名义过去,自然是最好了,床笫之间,尽有余地施展。你有合适的人选吗?”
洪夫人伯夫人之尊,身边娇花似的丫头多了,随口就报出了两个人名,以颜色而言,是她身边最出色的,人也聪慧解语,方伯爷却一口否了:“不行,得识字的。”
洪夫人一怔之后反应过来,可不是吗?给方寒霄挑房里人,第一要素不是美色脾性,而是得识字。不然方寒霄便有话同她说,她看都看不懂,跟方寒霄交流都做不到,岂不是白瞎。
她就凝神又想了一想,识字这个要求比漂亮要严苛多了,就是平江伯府这样的门第也挑不出多少,好在洪夫人因着娘家门风不与女儿延师教学,她出嫁后初时不管家还好,待管了家就觉出不识字的吃力来,往身边搜罗了几个懂书的丫头,这时要挑,也还将就能挑出来。
“就留仙和兰香吧,”洪夫人道,又有点头疼,“不过,留仙是诚哥儿看中的,我先已答应了他,再过几个月,待留仙带的菊香能顶上来,就把留仙给了他。”
方伯爷皱皱眉:“诚哥儿身边的人不少了吧,正经书不读,怎么专在丫头身上用心。”
洪夫人要护着儿子,笑道:“大家子弟,谁房里没有几个人,诚哥儿并不为过。再者,他早年一直叫霄哥儿在头上压着,吃穿用度都比他差一截,也就这几年侯爷当家做了主,他方过得好了些,如今不过要个丫头,值得什么。”
方伯爷要做严父,习惯性挑了儿子一句,心里其实也不以为添个通房算什么,就道:“那另外给他一个就是了,还是霄哥儿那边为重,留仙既然合适,先给霄哥儿。”
洪夫人答应了,生得好的丫头多得是,大不了补儿子两个。
方伯爷失利了一回,谨慎许多,尤不放心,向洪夫人确认道:“这两个丫头果然好吗?”
洪夫人道:“伯爷放心,留仙和兰香伯爷也见过的,都正是好年岁,头脸生得也整齐,留仙清丽,兰香明媚,总有一个能栓住霄哥儿的心。”
方伯爷听了略有满意:“这样就好,你看着什么时候合适,把这事办了。”
“那还挑什么时候,就现在最好,新房要添的人不少,夹在众人里一起过去,也不显眼。”
洪夫人说着,雷厉风行地就吩咐人把昨晚从新房撤走的下人们都叫过来,在当院站了一地,合适的留,不合适的另挑了自己放心的补进去,待安排得差不多了,又把留仙兰香叫到跟前,细细吩咐了一番话。
这些细务方伯爷就不参与了,看了片刻,便抬脚走了。
洪夫人这里忙活了小半日,一应都安排好了,看看日头将暮,款款起身,领人往新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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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分两头,且说莹月从静德院出来后,方慧原还想跟着她到新房去,但是王氏有眼色,莹月舌头伤着,方慧要去,莹月不能不应付她,就得陪她说话,那于伤口愈合不利,所以快到新房时,就劝着方慧走了,让莹月自己休息。
莹月自己回到新房,新房里照旧还是空荡荡的,没人也没东西,箱柜摆得鲜亮齐整,打开一看,里面都是空的——原是给莹月装嫁妆的,她嫁妆没进新房,就没东西可摆。
石楠很后悔:“姑娘,我在那边院里其实想到了,可是我没敢说,我,我有点怕方大爷,要是玉簪姐去就好了。”
玉簪伸手点点她的额头:“你怕他什么?他能吃了你不成?”
莹月坐在旁边,老实道:“窝也怕他。”
石楠得了支持,连忙点头:“玉簪姐,你不知道,唉,我也说不上来,方大爷看上去是不凶,可我就觉得他怪有威势的,我话都到嘴边了,硬是问不出来,觉得我比他矮一截似的。”
玉簪摇头道:“你那不是怕,是心虚。这倒怪不得你。”
莹月这门进得是明媒正娶不错,该有的一样不少,可这话也就骗骗外头人,徐大太太在里面弄了什么鬼,别人不知道,她们还不知道吗?这事要说怪是一点怪不着她们,甚至她们也是受害人,可这话不能到方寒霄面前说,到他这个更纯正的受害人面前就是说不响,他不来找她们麻烦就算不错了,谁还好意思跟他去提要求。
莹月忧愁地道:“你所得对,窝以后怎么办呀。”
徐家是回不去了,回去就是个死,可在这里想一想往后的日子,也是个昏暗。
玉簪年纪心性在三人中都算最大最稳重的,勉强笑着安慰她道:“姑娘别怕,又不是我们求来的,方大爷认下了姑娘,那以后姑娘就是这里的主母了,姑娘这么可人疼,时日久了,方大爷知道了姑娘的为人,日子就会——姑娘,这是什么?”
她看见了莹月从袖子里露出来的红包一角。
莹月低头一看,想起来:“哦,老伯爷给的。”
她把取出来,打开的时候心情还很沉重,待取出里面的纸张后,慢慢睁大了眼睛。
玉簪石楠粗略识得两个字——莹月闲的时候教的,不过不足以认出纸上的全部字,石楠茫然道:“一千——一千什么?”
她念的是纸上印得最大的几个字里的两个,余下的统统不认得。
莹月——她咽了口口水,道:“两银。”
“一千两银?”玉簪合起来重复了一遍,忽然反应过来:“这是一千两银子?!”
莹月傻呵呵地:“嗯。”
这是一张京里同德钱庄的银票,见票即兑银。
此时普通百姓家的用度是以铜钱为单位,银子都少见,别说银票了,徐家出过一部尚书,自然是有银票的,但主仆三个从前都没有见过,她们能接触到的最大面额的财物是莹月每个月一两的月钱。
也就是说,这一张轻飘飘的纸,就是莹月一千个月——八十三年还有余的月钱。
“姑娘,我们——这就发财了?”石楠恍惚地问。
莹月不确定地点了点头:“好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