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冷的,风也凄凄。
练岛周边的海域,海豚都少出现,它们灵动的影消失在海面。天上开始飘落夹雪的雨珠。
寒潮来临。
而宋渺即将离开这里。
距离新年还有一周时间,宋渺接到了调任的信息,她从袁崧手上接过那张调任表格,上面的人名已经修正成“和樱”,不再是过去那个男化,一看就是谁为了刻意搞她而输入的“和鹰”二字。
下一个工作职位是某个城市的公务员。最普通的文员工作。
宋渺看着,心下微松,不知怎么想到和韫,他一定会很开心这个安排。
在和韫眼中,大概是不希望她这个妹妹太过奔波,否则他总不能放心。一如这次,他还为了她,掩藏份来到练岛一般。
男人将纸片交给她,面上没有任何绪。袁崧的手指修长,搭在纸片的一端,她接过,他下意识地停了停,旋后才松手。
“小樱花。”
袁崧看到狱警办公室里,沙发上她收拾好的行李,眼神幽深,很快对上宋渺的目光时,又是平静柔软的。
“嗯,怎么了?”宋渺将围巾系得紧了些,她盘腿坐在沙发上,仰脸看他。
“明天会有船只来接你,”他偏开眼神,仿佛前几刻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是错觉,声线沉稳而冷淡,“记得带好东西,穿好衣服,海上风大。”
他的交谈非常官方,一点也听不出当初这个男人在绪激动下,曾有过对她的两次亲吻。袁崧又变成了那个在囚犯们眼中犹有余威的狱警。
也变成了当初在她面前袒露冷淡漠然的男人。
宋渺“嗯”了一声,她的行李收拾的差不多,于是踩着鞋子起。
往卧室走去。
边走边让袁崧跟上,“我走以后,这里又要还给你了。”
“留了一些东西给你,如果你不想要的话,可以丢了。这些东西我想你……可能会用得着,还有就是我也带不走,所以就留下来了。”最后半句有点害羞,她咳嗽几声,轻轻弯眼。
宋渺正在一面与袁崧说话,一面却应着耳侧176的问句,分神二用。176问她对这次即将完成的主线任务有何感想时,宋渺简单地回复它。
“认识了一个很棒的兄长,算是这次主线任务世界最幸运的事。”一说起这句话,宋渺的眼里不由充盈了笑意。她是真的真的很喜欢和韫,也觉得他实在很好。
有些像是前几个世界里,那个妹妹如命的兄长。这个想法很轻地掠过,又很快被宋渺忽略。
袁崧看着她的背影,跟了进去,然后就看到她指了指桌上的几样东西。
零散放着的几只,是男女皆可用的香氛蜡烛。
袁崧转动目光,看到桌上还有一支香水。
大概是中香水,他并没怎么在她上闻到过香水味,对她的气味记忆也总是甜美的草莓味。袁崧看着这些东西,不知怎么,泄露点笑意,有些难以理解她怎么留下来这些东西,不由低声道:“都是姑娘家的东西,你留下来做什么?”
他怎么能用?
宋渺的行李箱里是真的放不下,她桌上的这些东西,有些是空投时候送来她自己留下,也有些是登岛时的行李里带着的,“不然我拿过去给陈——”如果他真的不想要,那就塞进和韫的行李箱里,只是不知道他肯不肯,箱子有没有也满了。
宋渺这样想着,心里还是犹豫了一下,因为她之所以留下这些,难免没有与这个岛屿上的人与事告别的含义,毕竟于她而言,这一次走出岛屿,就再也没有机会登岛了。
年轻女孩低头思忖着,灰蓝色的眼在光下灼灼,好似真的在想这个法子是否可行。
韫字还没吐出,袁崧便沉着脸将这些东西拿在手上。
他道:“不用,留给我用吧。”
男人将香氛蜡烛轻轻扣在手间,香水瓶子不算特别大,他也能够一并抓住。
宋渺:“好,那我就不拿走了。”刚才的想法就此打断,她也轻快起来,面对袁崧说话的口吻声线也莞尔柔软。
这些东西在袁崧手中,男人低眸看了看,辨认出香氛是宋渺有一段时间在岛上睡不好,董野得知后特意让人空投送来的。香水倒好像是她自己用,闻着像是大吉岭茶原香。
却也基本没有用过。
这支香水并不符合宋渺的香癖,大吉岭茶香是和樱喜欢的,而不是她。
她最喜欢的还数和韫上秋意融融的气味,又香又暖,她思绪飘得有点厉害,想着什么时候问问兄长他用的是什么香水才好。
袁崧将东西收进已经接近空了的抽屉里。他凝视着这个房间已经少了很多人气的布置,吞咽了下喉结,觉得自己的绪一下子升腾起来,让他心郁郁。
但最后,他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袁崧转头替她将重重的行李箱放在墙边,“要去餐厅吃饭吗?”
她应了声好。
……
这是在练岛上的最后一个晚饭。
与当初一样,全部的囚犯们都在。这是一场隆重的告别宴会,与当初的欢迎宴会一样。只是宋渺的心境完全不同过去,她一点也不担心,一点也不紧张,口袋里的手机稳稳放着,也不再想着要接通和韫的电话,因为他就在人群中,以那双与她相似瞳色的眼,平静温柔地看着她。
餐厅圆桌前坐着形形□□的男人,有的英俊翩翩,有的青涩秀气,有的平平无奇,还有的……精致廓落。
亚尔维斯低眸看着面前的盘子,里面是一块蛋糕胚子。没有任何炼油,就只是单纯的一块蛋糕。
他听到袁崧的鞋跟走进餐厅,发出的声响,还有许多冶尤澍带着愉悦的开玩笑声,唤着宋渺。
“小樱花~”
“……”
“明天就要走了,今天晚上真的不来我房间和我聊聊悄悄话吗?”有人在那两人唤过后,一本正经地引她,说着说着还露出英俊的笑容。
“……”
他缓缓抬起头来,对上了那双剔透的灰蓝色眼眸。她的眼睛在餐厅的灯光下,仿佛被什么冰柱打碎,又与之揉杂在一起,显得冷而清。
亚尔维斯在这一刻才真正地看出她总是显得温柔体贴,甚至带着常人觉得可乖巧的眼眸里,隐匿的绪是什么?
是常年不为所动的寒冰。
只是很恰巧,被温柔的海洋蓝裹住,变成他们这群一无所知的囚犯口中软软乖乖的,好似特别容易被哄骗的“小樱花”。
却没想到,眼里常常藏着着冰霜,面上却裹着蜜糖的小樱花又哪里是那么容易被哄骗的。
亚尔维斯怔怔地看着宋渺走近,他看到她讶异地挑了挑眉,柔声问他:“你怎么了?亚尔维斯。”
那一声亚尔维斯是平缓而清爽的,不带任何黏腻与暧昧,划清界限,沟渠般难以跨越。
亚尔维斯一点点地垂下深长浓密的睫毛,轻轻摇头说没什么。
只是在她落座以后,将那一碟子的蛋糕推给她,“今天做的,最后一次。”
这最后一次,他们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宋渺没有拒绝,她看着面前的蛋糕,不解地看了看面前衣着光鲜的男人。
他过去从来在制作蛋糕上都是花里胡哨的,能够放两粒樱桃绝不只放一粒,但今天他只这样粗糙地做了这么一个蛋糕。
贵族绅士般,亚尔维斯环视周围一圈,看到和韫面上的淡淡,他也看到这一幕,却没有说什么,只望着宋渺。目光是这位年轻严谨刻板的科研人员自己都没能察觉到的温柔。
亚尔维斯再转头时,就看到宋渺尝了一口蛋糕,黄色的蛋糕被她的舌尖轻轻卷入口中,不露声色地看了他眼,“很好吃。”
她继续吃了下去,速度不紧不慢,像是在享受这美味般。亚尔维斯却笑了,直接伸手指拽回那一碟子的蛋糕,不让她再继续吃下去。
这个动作引起桌上许多人的关注。
袁崧偏过头来,觑见这一幕,他眉心皱了皱,旋即即将对亚尔维斯说出口的训斥就被绿眼青年的下一句话搪住。
“很酸吧。”
亚尔维斯翠色的眼眸在灯光下,也永远暗藏着深,他款款地朝她弯唇,露出皓齿与迷人笑意。
语气轻轻的,“这是我喜欢的味道,抱歉,拿错了。”
宋渺面无表地看着他,舌尖的酸涩还带着浓重的柠檬味,她抖了抖眼睫毛,没有说话,亚尔维斯继续说了下去,“最后一次居然还留给你糟糕印象,真是对不起。”
牛津腔。发音迤逦,咬字清楚。
在座有不擅长英文的,都没听懂他再说些什么。
是将自己放得很低很低的地位,低到尘埃的花般,“小樱花,你真是太温柔了。”
温柔到面不改色吃下酸涩的蛋糕,居然还能告诉他很好吃。但这个温柔,什么时候有可能真切地落在他的上?
亚尔维斯看到她的眼神定定,自嘲笑了笑,就着她吃剩下的蛋糕,一口口吞咽下去。他同时注意到,她的目光不自觉落在和韫上时,是那种让他贪恋的温柔,是没有任何寒冰没有任何伪装没有任何蜜糖包裹的温柔。
亚尔维斯低低笑了声。却知道再也没有可能。
翌清晨,宋渺来到港口,她带了一件行李,走之前,在灯塔与袁崧董野等人很是告别一番。
袁崧的声线在清晨夹雪的雨声隐隐发颤,他说了点告别的话,很简单很普通,让她记得在离开后,打个电话报平安。
说完这句话后,他又保持沉默,看着同样等待离开。却与宋渺离开时间不同,离开方式不同的董野站在灯塔前,眼神幽幽亮亮的,像是一头巨大的犬类,又像是什么害羞的小猫。
他在宋渺的面前抓了抓耳朵,低哑着声音拉过她的行李箱要送她去港口。
袁崧不能够出现在其他人面前,他与岛上的囚犯们一样,都是如船长一样的普通人眼中不存在的人。若是出现,恐怕会是一桩麻烦。
于是他沉默地看着两人远离他的视线。
像是远离他的世界一样。
雨夹雪。
雪花在雨水中仿佛冰渣子,砸在他的面颊上,袁崧撑着伞往监狱走去,却还是忍不住回看了看那两人。
他们走远了。
只剩下不大不小的两个影,共同撑着一把伞。高大男人撑着伞,将伞面偏向另一侧许多,他旁的女孩似乎仰头与他说着什么话。
袁崧不再看。
伞下的世界,一面凄冷一面却融洽。
宋渺听着董野粗声粗气地让她不必再转动伞骨,只好妥协,看着他的肩头湿了一半,却也无奈。
男人下巴颏的伤疤在冬雪雨天隐隐发痛,他空腾出来的左手在给宋渺拉行李,右手撑着伞,疼意让他眉头不由紧皱。他没有手来下意识揉一揉,只能隐忍地,与宋渺说话转移注意力。
他说了点未来的打算,明显是饱含期望的,让人听了就心生愉快。说着将要去寻找自己儿时的玩伴,语气沉沉中带着雀跃。
难得一见的孩子气,天真而稚雅,在这个年过而立的男人上展露,显得格外可。
但疼痛总归忍不住,他还是忍不住蹙紧了眉头。
宋渺看到他在谈话间不小心流露出的痛色,停了脚步,在港口附近,听着海浪卷卷声,有几只孤单的海鸥展翅飞过。
她踮起脚尖,用秀白柔软的指给他揉了揉下巴的伤疤。
董野没曾料到,他瞪大眼,耳根一点点红了,好像是当时感冒发烧时的样子,又黑又红的面色,让宋渺展颜一笑。
灰蓝色的眼与黑色的撞在一起,男人沉默的,他手上的伞骨几乎不稳。
片刻后,在风雨霏霏中,宋渺听到董野沉稳而沙哑的声音,他带了点不安与犹豫,悄声问她,“对了,你将来要去哪个城市工作?”
他没有特别关注她未来的工作地址,这时候就有点难堪了。
宋渺歪歪脑袋,露出一弯甜甜的笑,轻快地说:“你要来找我吗?”
海潮声越来越响。
董野的心脏嘭嘭直跳,他看着面前女孩的脸,粉白的肌肤好似明珠,灰蓝色的眼瞳像是大海,他偏过头,久久地,说了声。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