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骊龙只是出来表了表心意后,便又重新化作了林觉意道袍上的一枚普通龙纹,安稳蛰伏了起来。
泾河龙王之子,自从昔年取经前便为了避祸四散躲藏,即便小白龙成了灵山的八部天龙此事也依旧没个合理解释。
小骊龙谨记着当年长安城算命的袁先生的谆谆教诲,所以林觉意即便是身死道消也不用指望这位龙子会以暴露自己为代价出手相助了。
不过这趟交易,那位沙海龙子倒也并非不用付出任何代价,林觉意知道对方被黄风岭土地骗来此处后成了个穷光蛋。
但他倒是没想到对方还留了一手,眼下他拿在手里细细把玩得晶莹剔透的龙珠,其实才是小骊龙浑身上下最珍贵的宝贝。
昔年济渎旁的百姓不顾性命安危,也要下水探骊得珠,为的正是他手里这颗沉甸甸的珠子,小骊龙项下慧珠的传言也正是源于此物。
林觉意最后看了眼手里的龙珠,这才恋恋不舍地将其与先前石先锋交出来的秘符一并放入了菩提子葫芦中。
他侧过头,瞥了眼一直踮着脚走路的虎先锋,奇怪道:
“刚才我就注意到了,这一路从挟魂崖都快走回不济谷,怎么?你脚下是扎了钉子不成?”
虎先锋尴尬地摇了摇头,不太好意思地伸出他漆黑的脚掌,脸红道:
“这这这,上仙,刚才谁能想到突然冒出来了一条龙王,他那锤子落在地上,电波与海浪似的,我又不是我那石头兄弟,脚现在还酥麻酥麻的。”
虎先锋不说还好,一说起这事林觉意就更觉得奇怪了。
方才在枕石坪,小骊龙没轻没重的动静,他与虎先锋同样站在积雪地上,怎么他看上去没受啥影响,这大猫反应如此剧烈?
林觉意细数浑身上下的法门,与雷电有关的也就只有祖师传他的那门用起来还不甚熟练的杀招了。
“光是牢记心法就有雷蛰不侵的功效,那‘体锻入,根骨藏,经脉体魄守心房’还真不是随随便便为了押韵胡诌出的口诀?”
林觉意心中暗衬,现在他是愈发后悔当初离开方寸山的时候没再搬点祖师的家当出来了。
说不准祖师用旧的拂尘,常坐的蒲团都有了灵气仙蕴,指不定与老君的裤腰带似的,放在人间就是什么不世出的法宝。
金角银角不过两个烧锅炉的,靠着一身的法宝下界为妖,占了平顶山都能让师兄吃瘪。
他这个祖师亲传的弟子,若是有机会得个什么宝贝,什么黄眉百目,还不都得乖乖俯首称臣?
林觉意自个儿幻想,不知不觉间,两人便回到了不济谷那座屹立不倒的巨大石门跟前。
虎先锋强忍着双脚的酥麻,赶忙献殷勤道:
“上仙,把那对秘符分别放在前头的兽头上就行,其实我那卧虎寺的地窖下也有一条通往镇风门的流沙道的。”
林觉意白了身旁的大猫一眼,自己又不是傻子,眼前明晃晃的机关卡槽还需要多想吗?
伴随着一前一后的两道‘咔哒’声,在林觉意分别将虎之锋与石之厉放入机关中后。
只见他身前那道千斤起步的巨大石门,竟缓缓扬起了飞沙积尘。
黄风大圣曾严令封闭的大门,眼下开出了一条足够行走的宽敞道路。
当虎先锋一瘸一拐地向不济谷内走去,突然发现背后的上仙忽地停下了脚步。
他目光一转,瞧见了石门附近一大一小两头鬼鬼祟祟的鼠精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连脚底的酥麻都顾不上了,当下就破口大骂道:
“你个老瓜怂,还敢领你的傻儿子过来送死?”
虎先锋摩拳擦掌,他本就讨厌这些个鼠精鼠怪,更遑论那老瓜怂上回还撺掇他的两个儿子险险要了自己性命。
山里百姓因他的热心肠敬他一句虎神,可虎先锋从不认为他脾气很好,他们虎妖生来的秉性就是睚眦必报。
“哎呀,大将军,你还傻着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护驾?”
林觉意呆愣了片刻,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那沙国王似乎喊的是自己。
对方前几日的时候,似乎答应封自己做个什么‘英武将军’?
林觉意摆摆手,给虎先锋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道:
“先别急,看看这鼠精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还就不信过去当过国王的家伙,会和个愣头青似的跑来送死。”
接着他转过头,满脸玩味地看着犹豫不前的沙二郎与沙国王,道:
“过家家的把戏成天挂在嘴边有意思吗?你这斯哈哩国的老国王想必不是来给我身边的毛团打牙祭的吧?”
顿时,沙国王的脸红作一团,他气得不停在他傻儿子脸上乱挠,忿忿道:
“你这厮好不知趣,寡人冒着生命危险,这辈子头一回求人办事,你你你,你们道人都是如此无礼吗?”
林觉意耸了耸肩:
“国民礼佛,你这老国王却下灭佛令,也没见有恩于你们国家的僧人有什么好下场啊?”
一时间,沙国王沉默了下来,他不知道对方是如何知晓黄金之国的秘事的,不过或许这次没找错人?
“寡人国家的是是非非,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指摘,寡人现在就问你,能不能替寡人办成一件事?”
年轻道人并没有给沙国王什么好脸色,这家伙在位的时候就是昏君一个,成了妖后又不知道干出过多少天怒人怨的腌臜事,眼下竟然还求到他头上来了?
林觉意一脸戏谑:
“无亲无故,我凭什么帮你?”
“黄金之国也好,落日之国也罢,过去终究曾礼佛多年,寡人曾在那遗迹之下,埋藏着座昔年某位大明王的遗址传承,寡人可以拿这个为交换。”
“大明王?我凭什么相信你说的话?”
“这已经是寡人如今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条件了,信不信都由大将军你来定夺,寡人只希望你能救救大王,他砍了自己师父的脑袋,已经疯魔了。”
沙二郎这时也附和起父亲,他虽然痴傻,不过说话倒是言简意赅:
“大王,不坏。大鸟,活该。”
林觉意死死盯着沙国王,想从眼前的鼠妖眼中找寻是否有阴谋的味道。
然而贼眉鼠脸的老国王这回看上去是发自内心的悲怆,对过去旧事知根知底的他缓缓道:
“昔年,大王替我那小国消灾解难时,我曾见过一眼那大虫子。它背上有个佛头,与大王砍的那脑袋,一模一样哩。哎,后来我那城中,人人都变了老鼠,大王只说是他引来的祸事,就带着手下都走了。我知道,大王其实不想走的,他一直想让妖怪们,过些体面日子……”
“当年我刚来黄风岭的时候,大王似乎并没有变多少,只是多了几分沧桑。可这么多年过去,大王成日抱着他师父那脑袋,愈发暴戾,甚至不惜开了黄风大阵闭关,我知道,大王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大王了……”
虎先锋虽恨极害他家破人亡的黄毛貂鼠,但此时此刻,嘴上倒是挺敬重的:
“我曾听父亲提起,大王最恨这鸟人。说是拜师,我倒寻思是为求个庇佑。山野妖怪,就得看开。神佛哪有什么垂怜,各取所需罢了。”
“大王有此番变化,怕不是中了鸟菩萨的诡计。”
林觉意的脑袋里忽然浮现出灵吉菩萨的本相,似乎还真是个名副其实的鸟菩萨。
他会心一笑,旋即又板起脸,与沙国王父子道:
“我不能保证,但是你就在这大门口前守着,我若是顺利解决完自己的事后,自会好好考虑,到时候就来此处寻你。”
……
黄沙漫天,黄风大阵的阵眼位置。
仅剩一条手臂的石中人托着鲜血淋漓的残躯,晃晃悠悠地朝那头手抱佛头,挥舞着钢叉的妖王走去。
若非走投无路,他绝不会主动跑来寻这个曾与他有嫌隙的妖王。
可作为黄风岭土地,石中人在重新恢复人身后,他凭仗自己所享有的权柄,打听到了些非比寻常的消息,从而让他有了来寻黄风大圣替他报仇的底气。
“他的意思是,虎先锋败了,甚至杀了弟弟,转投门庭?”
“我那红袍暗卫也几乎尽数被虎先锋投奔的道人屠戮殆尽?”
此时此刻,除了跪在黄风阵中心与黄风大圣添油加醋地艺术性解释事情来龙去脉的石中人以外,另有一只断臂的赤锦红袍鼠禁卫被石中人一并带到了这里。
石中人感受着面前的磅礴妖气,颤颤惊惊道:
“不敢欺瞒大王。”
“闭嘴,我问的是自己部下,此事是真是假,我自有定夺。”
黄风斜睨了眼他打心里厌恶的土地,旋即目光落在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鼠禁卫头上。
他好不容易培育出的专属暗卫,为的就是让这些鼠禁卫成为他的耳目,眼下竟有人胆大至此杀他禁卫,何异于打他脸面?
黄风大圣快步走到鼠禁卫跟前,俯下身子,关切道:
“何人将你伤到这个地步?其他弟兄们真像他说的那样?”
独活的那只断了臂的鼠禁卫嗓音沙哑,似是不好意思解释自己伤势的由来。
然而一迎上大王那真挚的目光,想想弟兄们为他争取出的苟活机会,想想弟兄们死时的凄惨模样,他忍不住声泪俱下道:
“大王,怪我等无能,压不住心里的妖性,我这条手确实拜那道人所赐。”
“弟兄们……他们……他们……”
最后的一只鼠禁卫声音哽咽,断断续续道:
“全被一头黄袍疣猪给生吞活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