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卯时。
天刚蒙蒙亮,当应天府的百姓们还在熟睡中时,官员们早已是穿戴整齐,进了紫禁城,上了金水桥。
众所周知,朱元璋是一个极其勤奋的皇帝,自开国以来,他数年如一日,几乎没有免朝过一次,哪怕遭遇狂风骤雨,雷暴地震,也拦不住他上朝的决心。
于他而言,这是作为一个皇帝的基本功。
然而,这种勤奋,却是让在京官员叫苦不迭,他们一个个为了这一趟早朝,丑时末就得起床,洗漱更衣外加赶路……还不能吃早饭!
否则吃坏了肚子,上朝的时候想拉屎就完蛋了。
哪怕不拉屎,只是放一个屁出来,都会被人记录问罪。
故而,对于大臣们而言,早朝是煎熬的,当然,总有人比他们还要更煎熬。
“恩师。”
胡惟庸走在李善长身边,神色有些复杂,
“马上……就要面见陛下了。”
“我们究竟该如何是好?”
李善长闻言,却只是抚了抚须。
“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你不是已经和陛下保证过了吗。”
他沉声道,
“折子都写好了?”
胡惟庸往怀里揣了两下,旋即点了点头。
“写是已经写好了,可我思来想去……”
他低声道,
“这折子要是递了上去,那就彻底成了捅自己人的刀了!”
“以后,我该如何自处啊?”
想起前几天进宫面圣说的那一番话,胡惟庸就有点后悔。
当时……不应该把话说的那么满的,一点余地都没有给自己留。
“走一步看一步吧。”
李善长拍了拍胡惟庸的肩膀,轻声道,
“必要的时候,我也会出言回护你的。”
“你儿子的身体好些了吗?”
胡惟庸点了点头。
“好一些了,有宫里的太医治疗,现在已经能自己出恭了。”
“祺儿呢?他还能……”
他正欲问,可看到李善长那一脸黯然的模样,便也已经知道答案了。
命根子都摘除了,还能作甚?
纵然把一条命给救了回来,又有何用?一辈子生活在痛苦之中罢了!
正聊着,几道声音忽的传来。
“李相,胡老弟,我听说老陆被抓了?!听说陛下这回杀了不少人!”
一个身材魁梧,将军模样的挤了过来,连声问道,
“这到底是什么状况?他应该不至于被杀头吧!”
他这一问,几个武将都是凑了上来。
“是啊,到底怎么了!你们两个都是当事人,说说呗?”
“对,你两位跟我们说说详细情形,咱心里也好有个底,待会儿要是去跟陛下求情,也好有话说。”
“……”
凑上来的三人,分别是周德兴、胡美、吴良,这仨都是跟着朱元璋南征北战,立下过赫赫战功的将领,大明的准侯爷。
“你们……就别问了,不是什么好事。”
胡惟庸听他们呜呜渣渣的,不禁有些不耐,挥手道,
“陆仲亨的事儿,我劝你们少打听,要是进了这趟浑水里,你们的功名利禄都不一定保得住。”
“散开吧散开吧,朝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听到这话,周德兴三人顿时不乐意了。
“胡惟庸,你这话什么意思?咱怕事儿还是咋的?”
胡美不悦道,
“老陆跟咱那么多年交情了,当兵的时候,那都是搅一个马勺的兄弟。”
“现在兄弟有难,咱怎么能袖手旁观?你尽管说!到底是个什么事儿!说不定咱们兄弟齐心协力,就能把这个坎儿给他保过去呢?”
周德兴亦是点头道:
“就是,咱们淮西人最团结了,一人有难,八方支援!”
“况且,我听说这次的事儿,也跟你俩的儿子有关,难怪你俩就可以袖手旁观了?现在你把事情原委都告诉我们,那也是在帮你们自己啊!”
胡惟庸脸色一黑,本不愿与这几个大老粗多说,可李善长却是眉头一挑。
“好,事已至此,你们早晚也能知道全貌,说说也无妨。”
李善长抚须道,
“惟庸,你就和他们大致讲讲来龙去脉吧。”
听到恩师的吩咐,胡惟庸没辙,只能耐着性子为三人阐述当日的情况。
“陆仲亨其实是因为他儿子陆贤,遭受无妄之灾了!”
“罪名,是在应天私自调兵,你们应该知道这个罪名有多严重,只要陛下认定罪名,他就是有十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还有……”
胡惟庸越是,三人的脸色越难看。
他们知道事情严重,不然陆仲亨堂堂一个准侯爷,也不会突然就被抓了。
可他们没想到,竟然会这么严重!
私自调兵,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这该如何是好?”
周德兴眉头紧皱,道,
“这么大的罪名,咱怎么保他?就我们几个,就是担上脑袋,也保不住啊!”
胡惟庸摊了摊手,一副看吧,跟你说了也没有球用的表情。
胡美与吴良二人的脸色皆是有些阴沉。
正此时,殿内传来一道呼声:
“陛下临朝,众臣觐见!”
一声呼喊,文武百官皆是神情一肃,整理了一番仪容仪表,方才走入队列之中,朝着乾清门走去。
几个武将也都停止了讨论,匆匆回到了队伍之中。
所谓早朝,其实不是在皇宫某个大殿内开会,毕竟宫殿那么小,满打满算也站不下几十个人,而大臣却有数百人之多,若让他们都在外面干等着,那朝会也就失去了意义。
故而,早朝一般都是在乾清门外召开,老朱搬一把椅子坐着听大家汇报,这也叫做御门听政。
此刻的朱元璋,正坐在华盖之下。
身边,是太子朱标陪同。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山呼万岁,朝着朱元璋下拜行礼。
“平身吧。”
朱元璋抬了抬手。
众大臣应声而起,旋即便有鸿胪寺官员出列,奏报今日入京谢恩、离京请辞之官员人数,令皇帝知晓官员任免进程。
随后,又是一封边境传来的捷报被大声朗诵:
“自四月初八日始,大将军徐达一路出巩昌安定县,次沈儿峪,大败扩廓帖木儿,擒元郯王、文济王及国公阎思孝、平章韩扎儿、虎林赤等官一千八百六十五人,吏卒八万四千五百余人,马一万五千二百八十匹,橐施驴牛羊杂畜不计其数!”
“五月十三日,元顺帝死!十五日围应昌城,十六日破城而入,获元嫡孙买的里八剌及后妃宫女、官属将校人等,驼马牛羊不计其数,还获历代金玉玺宝圭册斗斧!”
“元嗣君与数十骑北奔,李文忠追至庆州而还,经兴州,降元将江文清等三万六千九百余人。至红罗山,又降杨思祖等一万六千余人……”
这一封完整的大捷报朗诵了出来,顿时让文武百官欢欣鼓舞,即便是心情很差的周德兴、胡美等人,都露出了一丝笑容。
“这可真是天大的捷报啊!徐大将军可真行啊,竟直接把元顺帝给打死了!”
“如此大捷,真是亘古未见,徐达将军可以比肩卫青、李靖了!”
“自古以来,从未有过北伐成功的案例,我朝是第一次!这全赖陛下圣明,将军英勇,士卒用命啊!”
“是啊是啊,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
大臣们交头接耳的聊着,口中皆是称赞之语,夸徐达,顺带也拍皇帝的马屁。
“好!”
虽然这捷报他已经听了好几遍了,可现在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其读出来,朱元璋还是觉得兴奋莫名!
“有徐达这份捷报,大明,才算是真正立足稳定了!”
他朗声笑道,
“残暴统治了中原百年的元朝,总算是被咱彻底击溃!”
“刚才咱听到有人说可喜可贺,没错!这的确是可喜可贺!如今徐达已经在凯旋的路上,等他到了应天,咱要亲自出城三十里去迎接他!”
此言一出,众臣皆惊。
皇帝亲自出城迎接,那声势,无可比拟啊!
可以预见的是,徐达回来之后,绝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明第一臣!
想想,都叫人羡慕的紧啊!
尤其是那些不曾参加北征的武将,此刻皆是捶胸顿足,扼腕叹息……这大好事,怎么就轮不到他们呢?!
“继续吧,还有何事要奏。”
朱元璋此刻看上去心情颇为不错,笑着抚须道。
啪嗒。
杨宪从队列中走出,恭声道:
“陛下,臣有本奏。”
朱元璋点了点头,示意他讲下去。
“陛下,自臣上任中书省左丞以来,翻看了往前一年的治政记录,发现其中一些政令,有颇多漏洞。”
杨宪正色道,
“当初下达政令的时候,未曾经过深思熟虑便匆匆发布,导致官民之中,皆有不法之人钻空子,侵害百姓利益!”
“微臣这几日通宵达旦,尽力将这些漏洞填补,出了几份修订版的政令,还请陛下过目。”
说着,他便将手中奏疏上呈。
宦官将奏疏收起,一路送到朱标手中,朱标再转送到了朱元璋的手里。
朱元璋只是看了几眼,忽的冷哼一声,目光落在了李善长的身上。
“这出错的政令,竟然有八份之多!”
他不悦道,
“李善长,先前中书省是你主政,这些政令的发布,也都是由你把关的。”
“出了那么多问题,你作何解释?”
噗通。
李善长跪伏在地,低着头道:
“回禀陛下,能否将那些政令给微臣看看,微臣也好心里有数。”
朱元璋挥了挥手。
杨宪的资料被送到了他的手中。
李善长仔细瞧了几眼,便忍不住夸赞道:
“高明,确实高明啊!”
“陛下,杨大人心思缜密,考虑到了这么多微臣没有考虑周全的事情,实在是大才!”
“后生可畏啊!微臣远不如也。”
杨宪闻言,嘴角微微上扬。
而朱元璋却是眯起了眼睛。
“哦?你的意思……你这个老相国,还比不上人家一个刚刚上任中书左丞的年轻人了?”
李善长连连点头。
“确实不如!这些政令中的漏洞,微臣当时并没有看出来,直到看到杨大人这份资料,微臣才恍然大悟啊!”
他连声道,
“杨大人高瞻远瞩,看得高,想得远,微臣远不如也!”
“陛下,微臣推荐杨大人出任丞相一职,以他的才华,必然能带领好中书省,辅佐好陛下!”
朱元璋冷笑一声,侧着身子对身边的朱标小声道:
“标儿,看到了没,什么叫老泥鳅,这就是一条老泥鳅。”
“避重就轻,还给杨宪戴起高帽来了。”
朱标微微一笑。
李善长的确是一条老泥鳅。
一番话语,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不是他出错了,而是他才干不足,没看出来有漏洞。
这一手太极拳,打的确实不错!
“退下吧。”
朱元璋挥手道,
“政令出自你门,如今有了那么多漏洞,你难辞其咎。”
“好在杨宪发现的早,不至于酿成大祸,罚你半年俸禄,作为给杨宪的奖赏。”
“你可有异议?”
“谢主隆恩。”李善长站起身来,又是深深一拜。
杨宪听到这个判决,却是有几分失望。
辛辛苦苦收集了那么多资料,费了那么大的劲儿找纰漏,原本想着就算不能扳倒李善长,也能给他这一票人马一记重击!
哪里想到,陛下就这么轻飘飘的揭过去了!
不过,他倒也没有气馁,因为此刻手里还握着一把大杀器。
“陛下,臣还有本参。”
杨宪昂起头,大声道,
“臣要参的人,是前征南将军,现巡检司主事,陆仲亨!”
“陆仲亨其人,行为乖张,举止放浪,在应天与一众狐朋狗友多行不法之事,曾酗酒当街打人,将人殴打至残废!前几日,更是在应天私自调动军队,动用了巡检司的巡捕和应天卫的兵马!”
“私调军队,此乃死罪!请陛下将此獠定罪定刑!”
此言一出,众臣皆惊!
“你放屁!”
周德兴大怒道,
“陆仲亨哪里调动军队了?他根本不知情,都是底下的人自己乱来,与他何干?”
“杨宪,老子警告你不要血口喷人!”
一顿粗口,惹得巡场御史眉头一皱,当即便是记下了一笔。
周德兴,污言秽语,咆哮早朝!
“与他何干?你的意思是,他的儿子不是他亲生的?”
杨宪被这一顿呼喝,却是丝毫不惧。冷笑道,
“巡捕和应天卫的出动,全都是因为他的儿子在应天犯了事!”
“如果不是因为他,巡捕和应天卫能够出动?按照周大人的意思,这陆仲亨好像更厉害了,都不用他说话,下面的人就会主动出击!”
“了不得,真是了不得啊!不说话都有这威力,要是一声令下,那他手底下的那些人岂不是甘愿给他抛头洒血,刀山火海也往前冲?”
“说的严重些,若是紫禁城呢?他们是不是也敢冲击?!”
周德兴:“!!!”
“你含血喷人!”
他脸色涨红,大怒道,
“牙尖嘴利,就知道陷害别人!”
“老子撕烂你这张臭嘴!”
话音落下,他猛地冲进文官队列里,竟是要殴打杨宪!
“老周,不要冲动!”
“德兴!你不要忘了这是在什么地方!”
吴良和胡美两人吓得一个激灵,赶忙上前将周德兴给拦了下来。
而周德兴被这一句提醒,也终于是清醒了过来,看着前方面色不善的朱元璋,顿时浑身一颤。
噗通!
“陛下,我……我一时冲动,请陛下恕罪。”
他跪伏在地,朝着朱元璋连连告罪,但告罪的同时,他又情真意切的道,
“可陛下,末将还是想说,陆仲亨绝不敢私自调兵!这件事情真的是手底下人胡作非为导致的,末将敢拿自己的脑袋担保!”
“陛下啊!陆仲亨兢兢业业,为大明的开创立下了汗马功劳啊!征南的时候,他身上负伤十几处,还是坚持作战,几块最难啃的骨头,都是他给啃下来的!”
“陛下,看在他有功的份上,您……您就从轻发落吧!”
“末将给您磕头了!”
砰砰砰!
他的脑袋砸在地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而与此同时,吴良、胡美等几个武将,忽然间皆是跪伏在地,朝着地上不住的磕头!
“陛下,私自调兵之事,与陆仲亨无关,求陛下从轻发落!”
“陛下,看在陆仲亨征南出力的份上,请您网开一面吧!”
“陛下……”
一时间,众武将皆是为牢狱中的陆仲亨求起了情。
朱元璋看着他们一个个磕头如捣蒜,虽是面无表情,但目中却露出了一丝冷意。
“标儿,你看他们这样磕头,替陆仲亨求情,你从这里头看出什么了吗?”
他低声道。
朱标略一沉默,便道:
“的确是手足情深,一人有难,八方支援。”
“毕竟是战场上过命的交情,陆仲亨出了事,他们自然要保,这也是……人之常情吧。”
朱元璋闻言,却是冷笑一声。
“今天你出事了,我保,明天我出事了,你保。”
他冷声道,
“互相保来保去,咱想动谁都难!”
“你看到了吧,这就是结党营私的厉害!当他们成为一个团体的时候,哪怕是皇帝都未必能拿他们有什么办法!”
“现在这个情况,你要想强行处置陆仲亨,应该怎么做?告诉咱。”
朱标再度陷入了沉默。
好一会儿,他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无计可施,这样求起来,我说实话……我会动恻隐之心。”
朱标道,
“毕竟他们说的,也有一些道理,那陆仲亨或许真的不知情,只是手底下的人胡来。”
“如果是儿臣的话,应该会暂时搁置此事,细细追查吧,把案情查个水落石出,到时候自然能够公平的判决。”
朱元璋闻言,不禁嗤笑。
“公平?如果凡事都要讲究公平,那咱还当什么皇帝?既然是皇帝,那就要有至高无上的权柄,要的从来都不是公平,而是咱想干什么,咱就能干成什么!谁也无法阻拦,拦我者死!”
他目光凌厉,低声道,
“标儿啊,你这碗水,还浅着呐……好好看着吧,看咱是如何达成目的的。”
就两人聊天这会儿,众武将已经不知道磕了多少个头了。
到底是将军,身体底子扎实,要是换作文官,这事儿肯定已经晕厥过去了。
“都别磕了,有功的,没功的。有过的,没过的,咱心里都有一杆秤,都有数。”
朱元璋不咸不淡的道,
“咱不会忘记任何一个人的功劳,但咱,也不会无底线的纵容任何人。”
“这件事情,惟庸你也是当事人,你说说你的看法。”
众武将停止了磕头,皆是将目光转向胡惟庸。
对于胡惟庸,他们还是放心的,毕竟都是淮西人,大家都穿一条裤子,自然会帮衬着陆仲亨说话。
然而,此刻胡惟庸的脸色却是微微一变。
该来的,总归还是要来……躲不掉。
他从队伍中出列,朝着朱元璋拱手道:
“陛下,臣以为……陆仲亨所犯的,乃是死罪!”
“正如杨大人所言,陆仲亨在坊间多行不法,名声极差!微臣这些日子稍稍打听了一番,他的罪过可以说是罄竹难书!”
“光是因酗酒殴打下属的,就有十数次!”
“在征南之战中,他还曾纵兵抢粮,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险些惹得当地土司降而复叛!”
“回到应天后,他的老毛病亦是不改,强娶良家妇女、当街殴打百姓,这些在军营中染上的作风他不但没有收敛,反而还变本加厉!”
“微臣列举了他六条罪状,加上这一回的私自调兵,一共是七条大罪!如此七条大罪,若不将其绳之以法,天理难容!”
哗啦。
话音落下,他从怀里掏出了早就已经准备好的折子,呈了上去。
“胡惟庸,你!”
“你这个混账东西!老子瞎了眼……”
周德兴眼睛一瞪,怒不可遏!
他忍不住又要骂脏话,好在被身边的吴亮和胡美二人给拦了下来。
要不然,御史又要记下一笔!到时候……搞不好他都要去蹲大牢!
“哦?是吗?”
朱元璋讶然道,
“你还去收集陆仲亨别的罪证了?”
“这咱倒是没想到……惟庸啊,你有心了。”
宦官将折子递了上来,他随意看了几眼,脸色便阴沉了下来。
“好一个陆仲亨!原来他还做过那么多不法之事!”
朱元璋怒道,
“明面上查出来的都有这么多,背地里做的还不知道有多少!”
“惟庸啊,这回你做的好!把这个畜生东西的真实面目给暴露了出来,若非是你的这七条大罪,咱还不一定有这个决心动手处置他!毕竟,他也曾立下过不少功劳。”
“咱不会亏待每一个功臣,但这并不代表功臣可以肆无忌惮,无法无天!”
“来啊!传旨,将陆仲亨父子打入死牢!”
一番话语,直接下了判决!
显然,胡惟庸的七条大罪,是将陆仲亨钉死的关键!
然而,听到皇帝夸赞自己,胡惟庸却是面如死灰,完全高兴不起来。
因为他感受到,此刻身后有无数道眼睛正盯着自己,想要将他生吞活剥!
“陛下,不可啊!”
“陛下,陆仲亨纵然有万般不是,可他对陛下您,从来都是忠心耿耿啊!”
“陛下,胡惟庸所言不实!陆仲亨一向爱兵如子,怎么可能酗酒殴打士兵?这件事情有蹊跷,是有人故意陷害!陛下,不能听信胡惟庸一面之词啊!”
“是啊,不能冤枉好人,让弟兄们寒了心啊!”
“陛下!!!呜呜呜……”
几个大男人声嘶力竭的跪求着,周德兴甚至都落下了泪!
“肃静!”
朱标喝令道,
“这里是紫禁城,不是你们哭来喊去的地方!”
然而,他的这一声喝令,却是无济于事,众武将就跟寡妇死了老公一样,依旧是哭天抢地,磕头磕的已经头破血流!
朱元璋脸色冷然,目光落在了李善长的身上。
然而此刻的李善长,却是低着头默然不语,仿佛与这个世界无关。
“呵。”
朱元璋目中露出几分失望之色,起身道,
“他们要哭,就让他们一直哭就好了。”
“咱的主意,不会改。”
“退朝!”
说罢,他便转身离去,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朱标扫视众人一眼,亦是快步跟上。
“恭送陛下。”
众臣恭声叩拜之后,亦是迅速离开,只留下一众淮西武将,此刻正恶狠狠的看着胡惟庸!
“胡惟庸,你这个叛徒!”
“老子今天非得宰了你不可!”
周德兴大喝一声,径自朝着胡惟庸冲去,三步并做两步,一把拽住了胡惟庸的衣领。
其余几个武将亦是围了上来,将胡惟庸围了好几圈,纷纷叫骂着,恨不得生啖其肉!
他们甚至都没有去纠缠杨宪,因为跟杨宪这样的政敌比起来,胡惟庸这样的内奸更可恨!那关键时刻的一下背刺,真令人愤恨到了极致!
“兄弟们,这回的确是我该死,我混蛋,我畜生!”
“你们要杀要剐,都可以,我绝不吭声。”
胡惟庸闭上了眼睛,一幅任打任杀的模样。
“呸!”
吴良一口唾沫吐到了胡惟庸的脸上,叫骂道,
“谁是你的兄弟?老子没有你这样的狗屁兄弟!”
“我们都在极力的为老陆求情,你倒好,反手就列举了他的罪状!你能耐啊你!”
“你跟他什么仇怨,竟要要下这样的毒手!胡惟庸啊胡惟庸,我真瞎了眼,你不配当淮西人!”
一番辱骂,他还觉得不解气,抡起拳头就要往胡惟庸脸上招呼!
而就在此时,久未发言的李善长终于是开了口。
“不要打骂他了,有些事情你们不知道,惟庸有他的苦衷。”
他沉声道,
“说到底,也是陛下逼他这么做的,为的,也是让我们淮西人内部失和。”
“你们越是争吵打闹,陛下就越乐见其成。”
听到这话,周德兴方才停下了拳头。
“李相,你这话什么意思?”
“陛下要分化我们淮西人?为何啊?”
几个武将皆是露出不解之色,以他们武人的思维,根本想不到皇帝这样做的动机是什么。
“不废话了,你们还想不想要救陆仲亨?”
李善长负手道,
“要是想,就把胡惟庸放下,随我来。”
哗啦。
周德兴迅速放下了胡惟庸,忙道:
“李相,您说!您叫我们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
“只要能把老陆救出来,我们干啥都愿意!”
胡惟庸松了松衣领,亦是看向李善长。
“恩师,您有办法?”
李善长默然不语,领着众人出了宫门,方才低声道:
“想要救他,你们说话的分量不够。”
“在咱们大明朝,说话分量够的人只有一个半,一个是皇后娘娘,她一句话,闯祸的吴王就被放了出来,呵……可我们请不动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也不会为这种事情去和陛下交涉。”
“而那半个,则是太子殿下。他的话,有些时候能够扭转陛下的意志,但同样,他也不会帮我们的忙。”
众人:“……”
这说了半天,跟没说一样啊!
“好在,眼下有一个群体,携大胜之势,可以在陛下那边说得上话!”
李善长沉声道。
这一句,让周德兴等人一下子反应了过来!
“啊……我明白了!是北伐凯旋的华云龙、朱亮祖他们!他们现在打了胜仗,身上刚刚积累了功勋,陛下绝对会对他们言听计从!只要咱们给他们去一封信,让他们帮忙求情,那说话一定好使!哪纵然陛下不情愿,也得给他们这个面子!”
“高!不愧是李相,老成谋国!”
“我跟华云龙关系不错,我来给他写信!”
“我给朱亮祖写!”
“我……”
……
数日后。
华盖殿内。
看着桌上雪片般的折子,朱元璋的脸黑成了锅底。
朱标翻看着奏折,喃喃自语道:
“这是华云龙的……”
“这是廖永忠的……”
“还有朱亮祖的……全都是为陆仲亨求情的!乖乖,万众一心啊!”
他看向朱元璋,亦是皱起了眉头。
“爹,这下该怎么办?”
朱标忍不住问道,
“这帮人,可都是北伐的功臣,他们一起为陆仲亨求情,即便是您,恐怕也要给他们一个面子吧?”
砰!
朱元璋一拳头砸在桌上。
“想让咱妥协,门都没有!”
他怒道,
“你看看,你看看!这帮人的声势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为了一个陆仲亨,他们相识的不相识的,全都一起上折子,这是作甚?这是要把咱淹了啊!”
“要说没有人居中联络,鬼都不信!”
“淮西党,哼,淮西党!”
此刻的老朱,气到了极点。
他感受到了一种威胁,朝中形成了一股力量,而这股力量,竟然可以掣肘他的决断!
这是他决不能容许的!
“陛下,大将军有折子递来。”
一个内侍走入殿内,送上一封奏疏。
“大将军?!”
朱标愕然道,
“该不会……连徐大将军都要来为陆仲亨求情吧?”
要是这样,那老爹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留陆仲亨一条命了。
没办法,徐达这次立下的功劳太大了,他要是有什么要求,老爹不可能不答应他。
朱元璋的脸色也是变得无比的难看,快速拆开折子一看,神色方才稍稍缓和了几分。
“不是。”
“只是一道谢恩的折子。”
明显的,老朱松了一口气。
要是徐达都跑来求情,那他真的要重新评估淮西党的势力了,在朱元璋的心目中,徐达可是跟他穿一条裤子的!
“还好还好……”
朱标亦是眉头舒展,转而却又苦笑道,
“可是爹啊……哪怕徐达不说话,光是廖永忠、华云龙他们这一票人求情,也很难缠啊!”
“其实说到底,陆仲亨的确没有私自调兵,我后来也详细调查过,事发当晚,陆仲亨在一个侍妾的房里睡觉,所以,巡捕和应天卫的调动,虽然和他有着洗不脱的关联,但也的的确确不是他主动发起的。”
“所以说,这件事情的确是可大可小,给了他们求情的机会。”
朱元璋听到这话,却是冷哼一声。
“要真只有这么一件事,他们求起情来,咱还真有可能犹豫,但陆仲亨所行不法之事,可远远不止这么一件!”
他目中泛起几分杀意,道,
“凤阳的事,你应该也知道,陆仲亨、朱亮祖、廖永忠这三人全都卷进去了!”
“原先,咱只是想杀一个撞上来的陆仲亨杀鸡儆猴,可看到现在这状况,咱觉得,杀一只鸡恐怕不够,得三只一起杀,才真正能够起到威慑的作用!”
朱标神色一凛。
“毛骧!”
朱元璋忽的呼喝道。
偏殿之内,一道身影显露。
“参见陛下!”
“见过太子殿下!”
从天牢中放出来的毛骧,此刻气质越发内敛。
“本来以你的罪过,咱还不会这么快就把你放出来。”
朱元璋居高临下的道,
“纵然是把你放出来,也不会让你官复原职!”
“但是,咱现在还是把銮仪卫重新交给了你,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砰!
毛骧跪伏在地,一脑袋磕在了地砖之上,恭声道:
“罪臣明白!”
“陛下隆恩浩荡,放罪臣出来,定是要罪臣将凤阳的案子查一个水落石出!”
“罪臣愿立下军令状!陛下给罪臣十五日,罪臣一定将事情查的明明白白!”
朱元璋盯着他,伸出一根手指。
“十日。”
“在徐达回来之前,你一定要将这件事情给咱查清楚!”
“这件事情要是办好了,就算你是戴罪立功!若是办不好,那就罪加一等,从此以后,你就在天牢里面过日子吧!”
“去吧!”
毛骧心神一震。
“罪臣遵旨!”
他起身拱手行礼,快步离开了华盖殿。
从这一刻开始,每一分每一秒,他都不能浪费!
“咱就再相信他一次,但愿他能够中用。”
朱元璋望着毛骧离去的背影,正色道,
“标儿,接下来几天,你好好安排一下迎接徐达凯旋的流程。”
“事情一码归一码,相比较大军凯旋这件事,陆仲亨的事儿反而是小事了,这一回,咱就是要亲自去接!一方面,让天下人看看咱的胸襟,另一方面,也让天下人清楚明晰的知道,元朝彻底灭亡了!”
朱标连连点头。
“是,爹。”
“儿这就着手准备。”
朱元璋微微颔首,旋即又道:
“徐达一回来,咱们两家的亲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你娘那边迟迟下不定主意,那索性咱就定了吧!老四朱棣,配徐家的大丫头妙云!”
“这俩的年纪还算合适,你看怎么样?”
朱标微微一怔。
“老四啊……可以是可以,但是老三也还没有婚配。”
他略有些迟疑的道,
“弟弟总不能赶在哥哥前面吧?这样似乎有一点不妥。”
朱元璋闻言,却是一笑。
“只是定个婚事而已,就像定娃娃亲一样,没有谁前谁后的,真正举行婚礼,那还要再过些年才行。”
老朱道,
“之所以选中朱棣,也是想给徐达配一个对脾气的女婿,老三虽然英俊,但对于军略,却不如老四感兴趣,老四整天喜欢读兵书,他们翁婿两个人,应该能够尿到一个壶里去。”
朱标闻言,方才恍然。
“原来如此,爹圣明啊。”
他笑道,
“听爹这么一说,老四这小子的确适合给徐达当女婿,我先前一直听老四想要参军打仗,要是他俩成了翁婿,到时候老四也可以到徐达帐下效力,好好历练历练。”
“说起来,小橘子还挺看好老四的呢,认为他有极强的军事才能,将来能当征北大将军呢!”
朱元璋神色有些讶异。
“哦?这个臭小子也有瞧得上的人?他是这样评价老四的?”
老朱问道。
朱标点了点头。
“对,我也纳闷呢,小橘子是怎么看出来的,我都没能看出来。”
他笑吟吟的道。
朱元璋抚了抚胡须,正色道:
“有机会咱试一试老四的军略,如果他真的有这方面天赋,那咱还真得好好培养培养他,让他早早的参军去!”
“大明的边境,主要是秦、晋、燕三地,将来这三个地方的藩王都得为你守好国门,军事能力是必须要有的!”
“老四是燕王,既然得了这个封号,他就必须得挑得起这个重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