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呢,只是一个普通的等待轮回转世的小鬼,却突然被那家伙选中成了疫鬼,成了散播疫病之鬼,那家伙就是传说中的瘟神。瘟神虽说是天庭正神,却与一般的天神境况大为不同。像是福禄寿众神,有享之不尽的人间香火供奉,即使在天界也是众神敬仰。可瘟神呢?未曾听说有哪家百姓供奉瘟神的,倒是经常听说哪里有举行驱瘟神的祭祀。天界众神见了他也多觉得晦气,一般都是躲着走的。
而我那位顶头上司,大名鼎鼎的瘟神,对此倒也看得开。从来不去主动巴结那些自大的天界众神,反倒是与冥界一众鬼仙交情莫逆,时常与十殿阎罗,一众判官,黑白无常等把酒言欢。
忽一日,天帝召瘟神说道:“我观人世间众生,贪婪狡诈,人心不古,当降大疫惩之,今令汝下凡行疫,需当小心谨慎,勿有错漏。
瘟神即领法旨,心下却忧道:“此次大疫,规模前所未有,恐我一人,难以成事,奈何又无帮手。想那寿星老儿,坐下尚有童男童女侍奉,财神手下也有管账小神,唯独自己,纯是光杆司令一个,也无人差遣,做起事来颇为不便。一念至此,便又到冥界与老相识秦广王诉苦。
秦广王闻言道:“若只需个把帮手,又有何难?只要瘟兄不嫌弃,冥界一众小鬼,尽由你差遣便是。
不知为何,在众多小鬼之中,瘟神偏偏选了我作为第一个疫鬼。对我而言,再怎么说,这也算是有了编制,要比在冥界做一个普通的小鬼强多了。
虽然已经成为了疫鬼,但我对自己要做的事情还很是陌生。瘟神那家伙却总是忙的神龙见首不见尾,只能拜托地府众鬼仙教我如何行疫。令人意外的是,我的老师居然是黑白无常,他们的教学方式也相当特别。一大早就拉着我,让我去观摩他们是如何勾人魂魄的。我虽然想不出作为传播疫病的疫鬼,为什么要跟着他们看勾魂,但还是耐着性子跟了上去。
他们来到了一处古朴的宅院,一进屋就能感受到此间压抑的气息。床上躺着的老人神色暗淡,奄奄一息。床边围绕着一胖一瘦两个中年女子,看样子应该是老人的女儿。胖女人打着哈欠,时不时的看看墙上的钟表,在椅子上迷糊起来。瘦女人手中拿着化妆镜,忙于修饰自己的容貌,口中喃喃自语“这口红的颜色太深了些……”
床上的老人不知何时,渐渐恢复了意识,呼喊着两个女儿的名字。两个女儿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床上的老人。老人眼角落下一滴浑浊的老泪,对两个女儿道:“真是放心不下你们啊,想不到我这么快就要告别人世了。”
胖女人半睁着睡眼安慰道:“爸,你就放心去吧,我们都已经是成了家的人了,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瘦女人也劝道:“爸,你的后事我们都已经按你的意愿安排好了,你就放心吧。”
老人叹气道:“虽然如此,我还是有一件之前没有想起来的事情,要再交代一下才好。”
两个女人同时露出一副不厌其烦的表情,疑惑问道:“还有什么事?”
老人道:“我还存有一笔钱款,是我毕生的积蓄,那存款就在……”
还没等老人说完,守在一旁的黑无常却突然高声对白无常喊道:“时辰到了!”
刚刚还在闭目养神的白无常忽然睁开凌厉的双眼,将手中勾魂锁紧紧套在了那卧床老人的脖子上。此时的老人,只能无力的张着一张大嘴,发出挣扎的喘息声。胖女人早已困意全无,赶忙上前查看老人的状况。瘦女人扔了化妆镜,双手抓住老人枯朽的身体摇晃道:“爸,振作一点,说话啊!”
随着白无常将勾魂锁狠狠的一拉,我清晰地看到老人的魂魄脱离了他的身体,被黑无常拘在身边。此时床上的老人,已然停止了呼吸。刚刚还劝慰老人的两个女人,此时却慌张的落下泪来,也不知是因为至亲的离世而悲伤,还是因为其他什么东西。
黑白无常此时像是完成了作品的艺术家一样得意,冲着我问道:“怎么样,看清楚了没?学会没有?”
我诧异地问道:“学会什么?”黑白无常像看未知生物一样看着我,我也呆呆的注视着他俩。
良久,黑无常开口道:“瘟神怎么就选了这么个傻小子,一点悟性没有!”
白无常随后道:“我们其实是想告诉你,这行疫也好,勾魂也罢,首先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守时!阎王要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瘟神要人子时病,谁敢拖延到丑时?这时机一定要把握好,不能早,也不能晚。还有,不论是勾魂也好,行疫也罢,千万不要有心里负担。我问你,你觉得人生有多短暂?”
我想了想,答道:“好似一日那样短暂。”
白无常摇了摇头,道:“你还是没有领悟啊!不过没关系,你有很多时间慢慢领悟。”
此后,我便开始了独自行疫。其实很简单,我从瘟神那里得到了可以使人生病的宝物,瘟疫之源。只要找到正确的人,按照规定的时间打开它就可以了。瘟疫之源自会判断那个人该得什么样的病,病情轻重等等。由于不知道给人们种下的是什么病,倒使我内心的愧疚感减轻了不少。我总想着,那可能只是普通的感冒罢了,那个人不久就会好起来的。我总是恐惧与那些被我投下瘟疫之源的人相见,因为我害怕他们得的是什么痛苦至极的不治之症,若是看到他们被病痛折磨的痛苦样子,我想我一定会感到愧疚的不得了。
但随着我行疫的次数越来越多,终究我还是遇到了曾经被我投下瘟疫之源的人,而且就是极其痛苦的,致死的疾病。我看着那个人忍受着病痛,做着无谓的抵抗,争取那遥不可及的生的希望,却最终还是痛苦的撒手人寰。内心中的良知终于在此刻觉醒,对自己所做的丑恶之事,感到无比的憎恨。我奋力将瘟神给我的那个宝贝丢的远远的,气冲冲回到冥界,找到正在饮酒作乐的瘟神大声对他吼道:“老子不干了!”
像这样对待瘟神的人,我想我是第一个。他虽然是个不讨喜的家伙,但恐怕不论在天界还是冥界,都还从来没有人敢如此对他大喊大叫。
瘟神缓缓抬起头,盯着我的眼睛问道:“怎么回事?”
我则痛苦的质问他道:“我们到底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我们的存在,难道就是为了给他们带来痛苦么?我感觉自己的罪孽就算下到十八层地狱,也无法洗刷干净了。”
瘟神道:“有快乐,就一定会有疼苦,有生必有死。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你为何会有负罪感呢?”
“你没有看见那些被疾病折磨的痛不欲生的人的样子,是我们把这些痛苦强加给他的啊,是我们毁掉了他们,不是么?疾病这种东西,根本没有必要存在。”我想起那些处在病痛之中的人,对瘟神疯狂的大喊。
“你现在是鬼仙,思考问题的角度应该与凡夫俗子不同才是。如果没有了疾病和死亡,人类将彻底沦陷在欲望无尽的深渊中,道德和良知将不复存在。一旦失去了痛苦,人类就只剩下享乐,最终只会在追求永无止境的享乐中迷失自我,互相伤害。因为有了痛苦,人类才会时不时的停下来反省,自己所作所为正确与否,有没有意义。因为自己会感到痛苦,才能明白他人的痛苦,体验痛苦是很重要的。疾病和死亡,是守护人类良知的最后一道防线。生命固然重要,但并不是没有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正是我们守护着世上最珍贵的东西。人固有一死,然死有重于泰山,轻于鸿毛。为生命赋予更深层意义的,往往不是那些令人快乐的东西。”瘟神平静的诉说着。
也不知是瘟神这家伙的一番胡说八道打动了我,还是我实在不愿意丢掉这令其他鬼魂羡慕不已的饭碗,我最后还是将那个宝贝又捡了回来。继续一次又一次的行疫之旅。渐渐的,我好像也变的和冥界其他鬼仙一样冷酷了。不知道是害的人多了,已经麻木了。还是心中坚定无比的相信自己守护着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目睹了无数次的死亡之后,我终于明白了,生命之短暂,并不是像一天那样,也不是像一顿饭的功夫那样,而是像呼吸那样转瞬即逝。人们在这样短暂的人生中,往往为了短暂的快乐,而有意无意做出许多伤天害理的事。这个时候,我就出场了,必须让他们停下来,认识到此种快乐的短暂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