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手没有露脸,戴着泥巴面具,他的躯干被一枪贯穿,创口内看不到肌肉血液,只有几块被打断的木条。楚衡空蹲下身来,将迷彩服掀开,衣物下赫然一具木条与铁丝拧成的空架子,暗杀桑嘉婆婆的人竟是个粗制滥造的傀儡。
泥巴面具之下,枪手的脑袋是个橡胶和铁皮包成的球,制作者很有幽默感,还在上面画了个滑稽的笑脸。仅凭木块铁丝是没法用枪的,所以这具傀儡的双臂做得很精细,白瓷底的义手依靠球形关节实现了灵活的小动作,动起来与真手相差无几。
枪手连人都不是,怪不得之前没感知到杀意。楚衡空细细翻找傀儡各处,没找到类似发讯器或丝线的东西。
用傀儡当杀手总也需要个媒介,难不成异世界的ai能在这么简陋的架子上跑?还是说……
有什么玩意附在了这具傀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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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时报告,我失手了。目标比情报描述更棘手,傀儡没撑过半分钟。”
“不愧是大探长。”通讯另一头的男人赞叹,“楚衡空现在在干什么?”
“细致破坏傀儡,我无法二次附身。”狙击手停了停,补充道,“它的触手很奇怪。似是而非。”
“有心思又有秘密,试探下果然是对的。”男人沉思片刻,“先撤退吧,贝森。稍后找再机会回收傀儡,落下证据总归不好。”
“我再看看。”贝森说。它随风飘到一颗枯树中,在远方观察着聚落的动向。一具傀儡无足轻重,但之后的发展值得它留心。
它很想知道,这个初出茅庐的“巧手”,能否敌过一個老牌“基石”与二十一只“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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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衡空补上最后一脚,将傀儡的头颅踩成碎渣。
与蒂娜和狗的战斗才是不久前的事情,在一个有灵体和恶魔的世界里,附身术绝非无稽之谈。因而他仔细破坏了傀儡的头和四肢,防止借尸还魂的三流戏码。
在这过程之中,道道畏惧的视线先后从窗后投来。先前的音爆让人们发觉了聚落中的战斗,他们没看到详情只看到男人在折磨一具残破的“尸体”,自然感到恐惧。
楚衡空也发觉到这点,他用触手高举证件,向众人证明身份:“我是高级探长楚衡空,现正追捕危险疑犯……各位居民关紧门窗,不要出门!”
说到一半楚衡空忽然提高嗓门,通告中的煞气让沼地人立刻拉下窗帘,在暗中发抖。他没有吓唬平民的兴趣,他出言威慑是因为发觉到不对。沼地光线昏暗,纵有震响居民们也不该这么快找到他。人们能看到楚衡空,是因为周围渗出了光。
咕嘟。咕嘟。咕嘟。黏稠的气泡声接连响起,片片光斑自木屋前后出现。楚衡空提高了警觉,他本以为自己会看到通体发亮的荧尸,可新的敌人却连人都不是。一团团泥浆自沼地中涌出,光斑就依附在半人高的泥团里,化作肮脏的军势向他包围而来。
泥浆荧尸总数二十,它们的动作酷似小型虫类,在湿润的沼地间横冲直撞。楚衡空屈膝矮身,触手化作长鞭甩出,只一击就将十只泥浆怪拦腰斩断。可抽打一中他就知道不妙,泥浆躯体回馈的打击感几近于无。
果不其然,被打散的泥浆又重聚起来,光斑仅是摇曳片刻便趋于稳定,单纯的打击对这帮玩意无效。
楚衡空当机立断收招跃起,向聚落外奔走。这次他没有窜上房顶,那样固然安全但泥浆怪物可能会破坏房屋伤及无辜居民。而泥浆荧尸也一齐掉头向他追来,这帮玩意果然是受人控制的,幕后主使这次气急败坏了,不惜在聚落中暴露力量也要出手。
楚衡空谨慎维持距离,十数秒钟后他跑出聚落,沿着作为边界的木篱笆绕起圈子。打击刺击应该都无效,蓄力手环派不上用场,往泥浆里打水弹也不是个办法……他当前还真没手段了,但还有姬怀素在。找个机会把它们全部打散,然后快速跟姬怀素会合——
【咚】
低沉的重音自脑中响起,仿佛有权杖重重敲击在了心底,引发的回音在心中无穷尽地回荡。奔跑中的楚衡空忽然停下了,莫名出现的重音令思维停滞,脑中只有一个冷漠的指令回荡。
停。
停止。停下。明亮的光斑在视线中放大。不应行动。听从他的指令。即将被光触及。你无法对付这样多的“微光”。停歇片刻。光。光在汇聚到一起……
不行!
流动的泥浆将楚衡空撞倒,他僵硬地转动眼珠,看到泥浆荧尸如毒虫般爬上双腿,难以言喻的空虚感瞬间袭来。体内的热量正在流失,脑中倏地闪过从前的种种经历,记忆像是幻灯片一样飞快回放,可关键的画面却变得模糊,怎样去回想都只能看到刺眼的光芒。而那只荧尸却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楚衡空意识到自己正在被“啃噬”,他将失去某些决不能被夺走的东西。他拼命在脑中大喊以盖过那该死的重音。他僵硬地踢腿,将泥浆荧尸甩飞,可身躯仍无法移动。
至少还要1秒才能动,甚至更多时间,楚衡空向前方伸出麻木的手。这时他前方的沼地如波浪般翻涌,刺眼的光斑被巨量泥浆裹挟着喷出。烂泥与腐败物被光聚集在一起,凝结为粗矿的身躯,变化为超越十米的污秽巨怪!
它的身高超越了聚落内的所有房屋,仅是向前移动一步就将木屋碰碎。聚落内居民的尖叫声不绝于耳,巨怪无视了惊慌的平民,它举起亮得刺眼的手掌,携巨力向楚衡空一拳轰下。
这才是真正的杀招。先前种种都是迫使他拉开距离独自战斗的铺垫,那声重音和突然杀出的巨物才是意在夺命的一击。楚衡空心中一沉,他眼下根本就无法移动,也做不出防御。只能承受击打了,看骨气能不能撑过粉碎房屋的一击,但如果这东西也有那诡异的“侵蚀”能力,如果它也能啃噬记忆……
视野被光芒完全侵占,他做好了最糟糕的心理准备。可刹那间楚衡空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他在光中看到了浓郁的影。漆黑如暗夜,阴沉似浓云,阴影强横地盖过光斑,形成遮蔽视野的巨大兵器!
他没有看错,那是一把兵器,由阴影打造的巨剑。长度超越常人身高,厚度几可比拟盾牌,剑刃边缘阴影沸腾,暴烈得像暗色的火焰。持剑人挡在他的身前,兜帽因极速行动而落下,摇曳的发丝像金色的光。她将巨剑双手抬起,像是要将气力刻入般深深回旋身躯。
下一个瞬间姬怀素挥动巨剑,浓烈的阴影撕裂强光,剑风狰狞如咆哮!
泥浆飞散,巨躯崩塌。那一剑直接将巨怪的手掌连同半个身子斩下,切面平滑如同镜面。怪物体内的光斑被暗影强横地斩断,周围二十只泥浆荧尸还没来得及接近就被剑风粉碎,那狂躁的斩击如同暴君的御令,没有一丝光芒得以在剑下幸存。
楚衡空看呆了,他的双眼被那一剑牢牢占据了,一时间竟都忘了思索。而后巨剑在少女的手中如烟般散去,姬怀素转身蹲下,使劲拍他的肩膀:“喂!有没有受伤?”
躯体的控制权在此刻恢复了,楚衡空深深吸了口气:“……我欠你一次。”
“什么欠不欠的,都他妈兄弟。”姬怀素一边扛着胳膊支撑他站起,一边警惕地环顾四周。没有新的泥浆荧尸出现,幕后主使大概也放弃了这次袭击,沼地人们站在一片狼藉之中,向他们投来呆滞的注视。
“没大碍就好,桑嘉婆婆也没事。”姬怀素悄悄戴上兜帽,“现在咱们先撤……”
“……啊?”
楚衡空怀疑起自己的耳朵,他侧头一看发觉对方正露出尴尬的笑容。不是那种失礼的尴尬,而是小孩闯了大祸后被家长发现的那种烂摊子之笑。随后他发现沼地人们全都盯着姬怀素,他们瞳孔缩小面容扭曲,面上的呆滞变为惊慌,由惊慌变为惊恐。
“夭寿了,灾骑士来了!”“神敌啊!”“这里不能住了,大家快逃!快逃!!”“大巫师救救我!!”“她要吃人了!!!!”
紧接着尖叫声刺穿聚落,男女老少惨叫而逃。若说泥浆荧尸是个恐惧使者,那此刻的姬怀素就是恐惧君主。这帮人的表现都不能说是见了鬼了,那简直就是见了阎王。
楚衡空一时目瞪口呆:“你到底在沼泽干了什么?”
“就是,那个,行侠仗义嘛……”姬怀素小声说,“你知道这种地方神棍恶棍很多的对不对!那我作为一个执法人员给他们应有的惩处也是很自然的……”
“直接说杀了多少吧。”楚衡空说。
“……有点多。”
楚衡空斜眼盯着她,金发姑娘声音越加微小。
“有那么一点点点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