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板升土默特王帐。
俺答汗坐在大帐里,扳着手指头算了算,对伯思哈儿说道:“二十天期限,还差六天。各部勇士们都准备好了吗?”
伯思哈儿连忙答道:“汗兄,都准备好了。勇士们修好了蹄铁和马具,备好了弓箭和刀甲,把马儿刷得油光滑亮,喂得饱饱的,就等着大汗一声令下,十万蒙古勇士会紧跟着你的大纛,扫荡一切。”
俺答汗哈哈大笑,笑声在大帐里回荡,震得人耳朵有些发麻。
那林台吉等人面面相觑。
还真要跟大明开战?
今日不同往日,自嘉靖四十三年后,九边整饬,明军战斗力日渐变强,那边的便宜越来越不好占了。
后来人家敢于主动出击,灭辛爱,收喀喇沁,取滦河,现在还追着图们汗的屁股打,这战斗力就跟换个人。
真要是跟明军真刀真枪的硬拼,大家心里的小算盘都扒拉开了。
这是一场血战,自己的兵马损失过大怎么办?
草原上实力为尊,兵马大损,别人就会对你的部众、牧场和牛羊虎视眈眈。
再说了,俺答汗你执意跟明军开战,会不会拿我们的兵马去当先锋?把我们的实力耗得七七八八,你继续稳稳当当做你的漠南大汗?
俺答汗把众人脸上的神情看在眼里,明争暗斗了几十年,这些人心里的小九九都有数。
他年纪越来越大,一是疑心病越来越重,二是觉得自己有心无力,对各部的掌控越来越弱,心中焦虑。
这次借着机会,一举拿下鄂尔多斯部,再逼迫大明签下城下之约,好重新树立自己的威信,加强对诸部的掌控。
自己辛苦打下的江山,不能在自己的手里垮掉!
“报!”
“什么事?”
“有明国使者送来书信,是明国山西宣大总督王崇古给大汗的书信。”
“呈上来。”
俺答汗接过书信,飞快看完,脸上浮现出得意之色,他的右手抖动着信纸,环视帐里众人。
“王崇古给本汗来信,言词卑谦,声明明国不想与我蒙古伤了和气,重起战火。切尽之事,他正在斡旋之中,事关陕西他镇,需要向京师请旨,乞求本汗宽限时日。
哈哈,这些明国文官,换了皮换不了骨啊!一味求稳,好逸厌战。诸位,你们说,本汗要不要给他宽限些时日?”
那林台吉马上说道:“大汗,这个王总督平日里与我们相处甚好,大汗过寿时,他还派人送来贺礼。
这个情面还是要给的。”
几位台吉、那颜纷纷附和。
伯思哈儿在旁边说道:“汗兄,切尽是在靖边入关,被陕西那边收留。王崇古这边确实管不到,是得给京师他们的太子上疏。
一来二去的需要些时日。再说了,明国那些文官做事的习惯,我们也是知道的,一天能办的,非得三四天才给你办下来。
汗兄,反正我们这些日子都等了,再宽限些日子不妨。”
俺答汗看了伯思哈儿一眼,点点头,“老三说得有道理,那就回信给王总督,说本汗也不是蛮横不讲理的人,再宽限十天。”
“是!”
俺答汗接着又传令:“宽限是宽限,但我们得做好万全准备,传令永谢布诸部兵马前移至集宁海子,鄂尔多斯诸部兵马前移至下海子。”
“是!”
王崇古很快收到了俺答汗的回信,稍微长舒了一口气,把书信递给张学颜。
张学颜看完后又递给了马芳,转头问王崇古。
“京师有回复吗?”
“督理处发来廷寄,说调派了神威军六个步兵团,急行军赶来增援。刚收到塘报,说前卫团前日过了保安州。”
“好快啊!”张学颜感叹了一句,“西苑没有其它旨意?”
王崇古苦恼地摇了摇头:“除了前些日子叫三镇加强戒备,积极御敌之外,没有了。”
马芳看完了俺答汗的回信,转手递给汪道昆。
“神威军这个六个步兵团,老夫是知道的,是太子殿下钦定的全火器步军,全员装备世子滑膛枪和六斤、九斤野炮,战力不俗。领兵的薛易,也是大同镇出去的。
不过野战与北虏骑兵对峙,自保有余,没有马军配合,很难有战果。”
王崇古苦恼地转着圈。
“殿下还在迟疑吗?他向来杀伐决断,坚毅果敢,怎么在这件事上迟疑了?迟疑不得啊!现在俺答汗陈兵十万在大同关外,虎视眈眈。
就算调来了六个步兵团,两万新军,也无力扭转局面啊。从黄河到宣府,千里边关,俺答汗善于用兵,可能从任何一点破关。
处处设防,处处难防啊!两万新军,加上现在的兵马,撒下去也只能守住几处要紧关隘。”
张学颜在旁边说道:“一旦破关,后果不堪设想啊。”
王崇古长叹一口气,“是啊,一旦破关,朝野震惊!自嘉靖四十一年后,近十年九边无破关噩耗,只有大明扬威塞外的捷报。
要是在我们手里破了先例,你我都担当不起这个责任。
现在勉强多争取了十天,老夫还要再给京师上疏,陈明要害,不可因小失大。还有霍尧封那里,老夫连去了三封急信,希望他能深明大义,放弃切尽等人。”
张学颜和马芳对视一眼,欲言又止。
汪道昆放下俺答汗的回信,目光闪烁,没有开口说话。
“报!陕西榆林急信。”
“霍老夫子的回信,快给我!”王崇古身子一弹,跳了起来,冲到门口,一把抢过书信。
慌忙间把信封撕开了一道大口子,不管不顾,掏出里面的信纸,急忙看了起来。
王崇古脸色越来越难看,看完后把信纸往桌子上狠狠一拍。
“霍冀,你这个冥顽不化,迂腐不堪的老东西,你这是在误国啊!”
“怎么了?”张学颜和马芳急忙问道。
“霍冀在信里坚决不交切尽。他信誓旦旦说俺答汗绝不敢跟我大明开战,是在虚张声势,是想借着我大明的脸皮立威信。
他甚至说已经抽调陕西边镇一万三千精兵,交予延绥总兵赵岢屯于黄河西岸的府谷,并紧急架设到东岸保德州的浮桥。说万一俺答汗发昏敢南下犯境,他马上率兵驰援山西,与俺答汗拼命,以死谢罪!
我要他拼什么命?他不是山西总督,站着说话不腰疼!”
看着王崇古气急败坏的样子,张学颜和马芳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个霍冀,也是个执拗之人。
想想也是,这些能在东南剿倭中脱颖而出,巡守九边颇有政绩的能吏名臣,哪位不是意志坚定,执拗不屈的人?
王崇古急步转了十来圈,慢慢停了下来,铁青着脸说道:“霍冀老匹夫,看来只有太子殿下的令旨才能让他就范。
我再写急疏,八百里加急送到京师,阐明利害,请太子下令旨。”
张学颜问道:“王督宪,时间来得及吗?”
“事在人为!”
王崇古看着张学颜说道:“张巡抚,你马上回山西镇宁武城,巡视平刑关、雁门关和宁武关的守备。我去信给霍冀,叫他事发后立即驰援偏头关。
你们务必守住这道二线关,不让北虏一兵一卒入关,肆虐山西腹里。”
张学颜马上拱手道:“遵命!王督宪你呢?”
王崇古长叹一口气,转头对马芳说道:“马伯爷,我们就钉在这大同城里,誓死与俺答汗周旋到底!”
马芳笑了笑:“大丈夫既然以身许国,七尺微躯不敢私有。老夫已然封爵,世袭罔替,与国同体,足矣!
王督宪放心,老夫在,大同就在!”
张学颜连忙说道:“王督宪,我们换一换,你去山西镇,我守在大同镇。”
王崇古苦笑一声:“子愚,我不仅是三边总督,守土有责,也是山西人,身后就是我的故土乡梓。
于公于私,我必须守在这大同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