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来说,会试结束后,满朝官员们应该将重心放在即将开展的殿试一事上才对。
然而这一次,大臣们居然将目光放在了此次会试结果的‘公平性’之上!
有官员上奏称,此次会试结束之后,有不少落榜的学子,专门跑到了礼部衙门门口闹事。
这些闹事的举子们表并示,他们中有许多人都已经考了几十年,却仍是不中。
反倒是有许多二十来岁,还是头一回参加会试的年轻举子们中了。
活着本来就不容易了,能怪别人就别怪自己。
这些不甘于落榜的学子情愿相信自己的能力,所以他们怀疑起了会试的公平性。
其实这种闹事的情况,基本每次科考都会发生,总有不服气的落榜之人,会因为承受不住落榜的打击,而故意寻衅闹事。
按理来说,这种人,给他两棍子也就老实了。
然而今年,这种事居然还被人专门写进了奏本,呈交给了皇帝陛下决断。
明眼人都知道,这样拐着弯,目的无非就是有人不满于张允修中榜了而已。
虽然大臣们都没有确切的证据来证明张允修舞弊了,可张重辉上下打点跟会试有关官员们的事情,却是人尽皆知的。
虽然张重辉贿赂的钱额数目太少,而且大部分人别说收那几两碎银之了,直接便是连见都没见张重辉,比方说主考官曾朝节就是其一。
可没收,或者少收,只是表面上的罢了,万一张重辉在背后偷偷给了那人巨额金银,又或者给了什么别的好处呢?
可现在的问题是,到底是谁收了张重辉的贿赂好处?
若说张重辉只去那么几个人的家里贿赂也就算了,关键是他把所有跟会试有关的官员家里,全都走了一遍!
哪怕明知要被拒之门外,他也要去!
这么多人,总不可能全都收了张重辉的贿赂。
可凡事坏就坏在一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现在好了,但凡跟会试扯上了关系的人,几乎全都成了嫌疑者。
要是真把这些人全都给扯进去,那接下来的殿试直接不用办了。
所以,得找一个目标来才行,故而,身为会试主考官的曾朝节,不可避免的被弹劾了。
曾朝节被弹劾的理由,无非只有两个。
第一――他是会试的主考官。
主考官所拥有的权利十分大,故而每每只要有徇私舞弊的情况出现,主考官都将无法逃过嫌疑。
就算是真没有嫌疑,那也得担责任!
曾经也担任过科举主考官的申时行和于慎行,也都因为这些事情,而遭到过同僚们的弹劾攻击。
第二个,也是许多人怀疑的理由,那便是――曾朝节也是湖广人。
虽然曾朝节跟张允修,一个湖南,一个湖北,差远了去了,可终归都是楚人。
偏偏好死不死,身为万历五年一甲第三名探花郎的曾朝节,是张允修二哥张嗣修的同年!
这一来二去的巧合之下,纵使曾朝节躲过了十几年前‘倒张’时的风波,却终究还是在这一次的会试之上栽了跟头。
曾朝节是个要脸皮的人,被这么一弹劾,马上就写了辨解奏疏呈给皇帝。
然而,不论是弹劾曾朝节的奏疏,还是曾朝节自辩的奏疏,全都没能引起皇帝陛下的反应。
万历不理官员们的上奏,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了,然而这一次,大臣们却是奇怪了起来,毕竟此事事关张居正的后人啊!
皇帝不管事,言官们就跑去内阁闹,反正现在的内阁,有的是人。
……
言官们是会看人下菜碟的,在皇帝面前是一种说法,来了内阁,却又换成了另一种说法。
“于阁老,张允修一个罪臣之后,如今他考中了贡士,将来恐怕还要入朝为官,这是否有些不妥?
便是翻遍史书,我也从未曾见过这种罪臣之后,还能在朝为官的先例啊,请问您身为阁老,怎么看待此事?”
某位被当枪使的年轻翰林上来就将话锋对准了于慎行,这摆明了就是在给这位罪臣张居正的学生挖坑跳。
于慎行并不负责此次科举事宜,被内外战事烦扰已久的他,已经不复刚入阁时的宽仁待下了。
他的脾气越发暴躁起来,面对下级这样没事找事的行为,他当即便是回怼道:
“张太岳是罪臣,可皇上早就已经复了张允修的荫官!即便张太岳有罪,可张允修已经得圣人赦免!
既如此,张允修为何不能参加科举入仕,为我大明朝效忠?难不成你在藐视圣上的恩典,你在质疑天子的圣令不成?”
于慎行反扣帽子的本事,直接把那年轻翰林给整愣住了,说到底他也就是受了别人的指使,才敢来内阁找茬的。
然而还没等这翰林作出辩解,于慎行又乘胜追击,喝道:
“你既食君俸禄,就不该问出这种大逆不道的问题!你这不仅仅是不尊皇上圣令,更是为无父无君的小人之举!
你触犯天子,我真不知道你还有什么脸面留在朝庭为官!我劝一句,还是早些回去写封辞呈递上来吧!”
于慎行骂完这翰林后没有一刻停顿,当即便是指向了剩下那些一起来闹事,且即将接连开口的乌合之众,骂道:
“还有你们!你们一个个不呆在各自衙门,办好本职差事!反倒是拉帮结派的赶来内阁,你们想要做什么!
内阁可是军机重地,眼下军情似火,内外战事纷乱,你们这副样子,究竟是想造反,还是想偷去情报给敌人!”
于慎行此言一出,前来闹事的人全都慌了!
谁都知道他们来内阁闹事,是为了逼阁老们去逼他们的皇帝陛下!
然而谁都没想到,于慎行一上来就是给那个年轻翰林扣了一顶无君无父的帽子!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呢,又给他们所有人都扣上了一顶‘奸细’的帽子!
事到如今,再在内阁待下去也不合适了,万一内阁真丢了什么机密文件,再把通敌的罪责怪到他们身上,那可就完了。
这群乌合之众就这么三三两两的散去了,有不服气的人在走之前,还不忘阴阳于慎行一句:
“呵呵!真是好一张颠倒是非黑白的尖牙利嘴!于阁老不愧是张居正的学生!”
于慎行听到了这话,压抑已久,忍无可忍的他当即便想追上去大骂一句:
“我要是张太岳!早就把你们这些人全部拉去午门打板子了!”
最终,于慎行还是忍住了这个有些冲动的想法,与之代替的,是一种令他头皮发麻的恐惧感!
于慎行彻底呆住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也会有这种想法!
要知道,当年张居正罚邹元标那些人打板子时,他可是极其不同意此事的啊!
可现在,面对言官们的刁难,他于慎行居然也有了张居正当年的想法……
于慎行逐渐意识到,自打进了内阁以后,他开始变得不像自己了。
于慎行更是回想起了,他那位专权摄政的老师张居正,也曾不顾及权势滔天的严嵩父子,公然上疏为杨继盛求过情。
于慎行似乎懂了,走到顶点的人,想要不忘初心,是很难的。
张居正做到了,却也因为这不忘初心的一场场改革,落了个抄家的悲惨下场……
……
赵府。
于慎行才刚一散值,就来找张重辉了。
这一次,张重辉没有玩木头,反倒又是练起了书法来。
“呦,于阁老怎么有空来了?”张重辉放下毛笔,故意笑道:“可惜我早就用过晚膳了,你想来蹭饭,晚了一点。”
于慎行没有在意这番打趣,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的他,干脆将张重辉写的书法拿起来观看。
“这字怎么有点熟悉啊?”于慎行微微皱起眉头,他总觉得这字好像在哪儿见过。
一番短暂的思索过后,他想起来了……
“你不是不装了吗?”于慎行死死盯着张重辉:“怎么还学他的字?”
“闲来无事便学了。”张重辉随口敷衍完,转开话题问道:
“听说你因为朝鲜战事,和播州杨应龙一事,烦心的许久没睡好觉了?”
一听到这个头疼的问题,于慎行就叹气:“唉,别提了,这仗要是再这么打下去,国库都要空了……”
张重辉想了想,道:“早点打,有时候也不全是坏事。而且朝鲜那边估计也打不了多久了。”
于慎行没听懂张重辉这话的意思,只当对方随口敷衍一句,安慰他罢了。
“唉……”于慎行疲惫地揉着太阳穴,开始絮絮叨叨地倾诉了起来:
“眼下大明朝内外都在打仗,尤其是那播州杨应龙,他实在可恶,搅得西南地区到处都不安生!
对了,今日言官们又来内阁闹事了,他们不想让五郎进翰林院,被我骂走了。
还有……”
于慎行就这么絮叨了许久,一会儿说内阁的事,一会儿又说张家的事,总之什么都说,却愣是没个主要的重点。
“行了,你到底想说什么?”张重辉很直接的点了出来,他看出来了,于慎行有难言之隐。
被拆穿的于慎行苦涩一笑,实话道:“要不……你再装一回太岳吧,教一教我,要怎样才能坐稳这内阁吧。”
看着于慎行这副要死不活的疲惫模样,张重辉给出了他自己的建议,道:
“首先,你要先学会听取别人的意见!
然后通通记下来,看看谁对你有意见!
懂我意思了吧?”
于慎行愣住了……
……
会试的事情就这么闹来闹去,闹了将近一个月都还没有消停。
万历皇帝全程什么也没有表示,似乎就这么任由他的臣子们折腾,猜疑。
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皇帝陛下,一天到晚窝在后宫里头,到底都在干些什么。
不过倒也不难猜,左不过就是酒和色罢了。
时间一晃,一个月过去了。
会试的事还没有彻底消停,三年一度的殿试,却是要开始了!
按理来说,殿试是由皇帝陛下亲自面试新科贡士们才对。
然而,这在万历十五年以后,已经成为了遥远的神话。
新科贡士们想要在殿试上亲眼目睹天子的龙颜,无异于做梦。
不过这也是好事,没了皇帝陛下的亲自面试,众人也放松了不少。
毕竟在皇帝面前可不好表现,万一因为一个紧张而殿前失仪,那可是要被拉出去永不录用的。
在这万历二十六年的四月中旬,大明朝的殿试即将举行,新鲜的血液,即将在这场殿试之后,注入朝堂。
也同样是在这万历二十六年的四月中旬,抵御北方多年大明朝,又有匈奴来寇边了!
辽东发来急递,蒙古土默特部侵犯辽东,情况十分危急!
驻守辽东的李如松得到消息后,立刻便将此事上奏给了朝廷。
在收到兵部日夜加急送来的调兵勘合后,李如松即刻便要率领所部三千轻骑,前去剿灭匈奴!
此次打匈奴,对于打了几十年仗的李如松来说,只是平常的不能再平常了的一次出征罢了。
他打了一辈子仗,杀得最多的敌人,就是匈奴了。
对于此次土默特部侵犯辽东,李如松其实不以为意。
毕竟鞑子们时不时就要来寇边抢抢东西,做做乱,恶心恶心大明朝。
鞑子们来了,明军出兵赶走就是,能杀就杀,杀不了就留着下次来了再杀。
而且对于他们这些地位远远低于文官的武将来说,有仗打其实要比没仗打好很多。
打仗,意味着能立军功!
军功,那就是钱!
没有将军不想打胜仗,李如松也是,他已经有些日子没打仗了,他更是个闲不下来的人。
故而在李如松得知又有鞑子寇边时,他甚至还有些小兴奋。
就在李如松掰着拳头,准备靠此仗好好活动活动筋骨时,有人来给他扫兴了!
扫兴之人,是他弟弟李如柏麾下的一个区区百户而已。
李如松记性好,一眼便认出了此人是当年他跟张重辉打赌输了以后,自己愿赌服输之下,强行塞进军中的那个秦良玉。
他也曾听李如柏说起过,他强行塞入军中的这个小子打起仗来十分勇猛,是个可用的人才。
“将军,此次土默特部入侵,又快速败退,他们极有可能是在诱敌深入,前方恐怕设有埋伏啊!
标下以为,您身为主将,万万不可以亲自身犯险,何不先派一小队人马,去前方先侦查一番?”
秦良玉有些紧张,毕竟她知道,李如松的脾气十分不好,且最恨别人教他做事。
自己这番好言劝诫,保不准还会换来一顿责罚。
可即便知道如此,秦良玉还是要这么做,回想起不久前才收到的那封信,她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事实证明,信上的猜测没有错,李如松不但臭骂了秦良玉一顿,还表示他打了几十年的仗,轮不到一个新兵蛋子教他做事!
李如松这次的脾气其实算好了,若是换做别人这么劝他,早被他下令拖下去二十军棍了!
骂完后,李如松便要走了,他急着出兵打仗!
然而,接下来秦良玉的一句话,却是让他心里咯噔了一下!
“将军!当初跟您打赌的那个人说,您这次也有一劫!”
李如松愣住了,回想起碧蹄馆之战时的惨烈,他不由得心慌了一瞬。
然而,只是一瞬间。
一身反骨的李大少爷顿时脾气上来了,他才不信,区区鞑子而已,还能反了天!
“什么狗屁的命里有一劫!老子不信命!”
……
就在李如松带着一腔勇猛,再一次准备带头冲锋,追击鞑子时。
还在家中逗猫的李成梁,收到了一封信。
一封来自于京师顺天府,并自称是李成梁故人所寄来的信。
“故人?”
李成梁不知道自己在顺天府还能有什么故人,他的亲朋好友要么都在辽东,要么就在朝鲜打仗。
好端端蹦出来个故人?该不会是朝廷那些臭墨子读书人,故意整他的吧?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带着好奇,李成梁打开了信。
这一打开,还没来得及细看内容是什么,李成梁就被这熟悉的字迹给惊呆了!
“这这……”
“见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