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镇抚司,诏狱。
“什么?皇上要见我?”
张重辉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似乎这件事情在他的意料之外。
来传话的是陈印,他看起来很不想跟张重辉有过多的交流,只不耐烦地用鼻孔出声应了个:“嗯。”
陈印是打心底里的真不想跟张重辉说话,毕竟他可是亲眼看着他那个心思缜密,阴如老狗的顶头上司骆思恭,被张重辉给整成如今这副凄惨模样的!
如今的骆思恭不仅脑袋被‘撞’破了,就连官职都被停了,此刻正‘闲’在家中,以后能不能‘复起’都还是未知数。
回想起骆思恭的种种‘悲惨遭遇’,陈印在面对张重辉这么个‘诡异’且‘不详’的十三岁少年时,很难不产生‘嫌避’之心。
为了防止自己成为下一个被张重辉给‘拖下水’的‘倒霉鬼’,陈印是一个多余的字都不想跟张重辉说。
“真的是皇上见我?”张重辉又是主动问道。
“哪儿来的那么多废话!赶紧走!”陈印不想多说什么,直接便是不耐烦催促。
半信半疑间,张重辉看向了隔壁牢房的申时行,只见对方正在用一副‘我看你还怎么装’的戏谑表情笑着看他。
“汝默,你也别幸灾乐祸,小心我把你的那些事情全都给抖出来!”
张重辉撂下这句有些莫名其妙的话后就走了。
而原本还在笑眯眯中的申时行,表情却是开始凝固,心里也开始有些忐忑起来。
望着张重辉离去的背影,申时行皱眉间,不由得喃喃道:
“个老小子,该不会真的什么都说吧?”
……
骆府。
“真所谓风水轮流转,张嗣哲倒霉后,现在轮到我骆思恭倒霉了啊,哈……”
骆思恭一改平日里简练便洁的装束,转而换上了休闲宽松的道袍,正与两位二十多岁,气质儒雅的青年举杯畅饮中。
这两位青年,一人姓王,名朝聘,字逸生。另一人姓陈,名宗契,字生。
这二人皆与骆思恭一样同为湖广人,且也是骆思恭这么个‘武将’在京师之中结交的,为数‘并不算少’的‘同乡文人’。
“宫保兄。”王朝聘举杯回敬间,安慰道:“凡事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你今日之困境早晚会破除,切勿慌张哀愁,自怨自艾。更何况贵人自有贵人福,宫保兄你是大福之人,且只安心等待复起时机便是。”
陈宗契也是跟着举起酒杯附和道:“逸生兄说的没错,宫保兄你还如此年轻就已官居如此高位,可是圣上跟前的大红人啊!待此次妖书一案过去,宫保兄你定能官复原职,加官进爵,何愁来日?”
这两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笑的是那么灿烂明媚,安慰的话语是那样抚人心弦。
骆思恭好似想起了什么一般,目光恍惚间,他笑的动容,很是欣赏地感慨道:
“还是你们年轻人好啊,年轻朝气又蓬勃,年轻真好啊……”
陈宗契似被调侃了一般,不太好意思地笑道:“宫保兄你也真是的,你也才不过而立之年,怎么说出这般故作老成的话来调笑我二人啊。”
王朝聘也是佯作生气道:“就是,宫保兄明明就只大我六岁而已,偏要装出一副七老八十的样子,这是笑我心性不熟?”
“哈哈哈,你们啊,就会欺负我这个没文化的老人家。”骆思恭打趣着笑道,抬手给二人满上了酒水。
三人席间把酒言欢着,好不快活。
可就在酒过三巡,性质正酣之际,一个十岁左右,鼻间挂着一行鼻涕的小男孩攥着一封信件,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
“爹!爹!那个人又寄信来了!”
小男孩是骆思恭的长子‘骆养性’,许是太过激动跑太快了,骆养性在跑到桌边时一个脚步没刹住,整个身子都撞到了桌子边上!
一时间,整张桌子都‘地动山摇’了起来,一桌子的酒菜汤水“噼里啪啦”被撞出去一地!
而骆养性手里的信件也是‘飞’了出去,直接飞到了一地的汤汤水水之中。
“贤侄没事吧?”王朝聘第一时间扶住了骆养性,孩子这才没有‘也’飞出去。
陈宗契则是扶住了桌子,七手八脚的想要‘挽救’桌上还能‘吃喝’的东西。
而骆思恭这个孩子的爹,酒席的主人,此刻却是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这两样‘重要’的事物之上,反倒是伸手去‘捞’那汤水中被浸湿了的信件。
似乎是什么十分重要的信件一般,那湿哒哒的信件在被骆思恭捞起来后,他急忙便是将粘汤带水的信件用衣袖按在了胸口之上,试图用袖口和胸口的衣布来吸去信上的汤酒水渍。
焦急又小心做着这些的同时,骆思恭也在大骂儿子道:“你小子这般毛躁作甚?没长眼睛吗?”
骆养性瑟瑟发抖着回道:“爹……我……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想……”
“你还敢顶嘴狡辩?”骆思恭直接打断了儿子的话。
“……”
王朝聘和陈宗契不是没有眼力见的人,二人一眼便看出骆思恭这是准备要‘教训’儿子了。
于是,二人很识趣的找了借口离开。
……
二人走后。
“啊!爹!别打了!我错了!疼啊!”
骆养性大声哭嚎着,身后是他的老爹骆思恭,正‘一言不发’地挥舞着巴掌,狂抽他的屁股!
骆养性最怕的就是被老父亲骆思恭揍了,因为老父亲揍人的时候,家里是没有人敢上来劝架的。
而且老父亲揍人的时候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一声不吭,直到打完了才会说话。
“啊啊啊!!疼死啦!!我的屁股废啦!!爹啊!!娘啊!!救我…!”
骆养性疼得直喊娘,然而他的娘亲此刻只敢抱着他的弟弟们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骆养性哭嚎的声音越来越大,然而骆思恭却是一个字都不说,直到把儿子的屁股都给打破皮了,他才肯收起已经有些发麻了的手。
骆养性被打完以后,当即便捂着屁股,一瘸一拐,又哭又嚎地往大门外踉跄而去,嘴里还大声哭喊着:
“呜呜呜!狠心的爹娘!我要离家出走!”
骆思恭的媳妇儿赶忙就要追上去拦住儿子,却是被骆思恭一声制止住了:
“让他走!老子倒要看看!他还能走到哪里去!”
这一声下去,不仅骆思恭的媳妇儿不敢再去追了,就连嚷嚷着要‘离家出走’的骆养性也不敢真的跑远了。
骆养性只能是瘸着‘跑’到大门口,蹲在门外的石狮子旁抱着头呜呜直哭。
看起来既可怜,又有些滑稽……
骆思恭没有再理儿子,只一手拎起一坛酒,另一手将那封信用衣袖按在胸口,晃晃悠悠的往自己的书房‘荡’去。
……
骆思恭的书房并没有多少书,四周的墙上却是都挂满了各式各样,名贵又精美的字画。
骆思恭其实并不懂字,也不懂画,但他就是喜欢挂这些,看着舒坦。
将酒坛子扔在乱糟糟的书桌上后,骆思恭又等了一会儿,才终于‘舍得’将已经捂得半干了的信件打开。
还是一样鬼画符般的字迹,还是一样令人‘捉摸不透’的内容。
【分别许久,不知你过得还好不好?我这封信写得很慢很慢,因为我知道你看得不快。我已经搬家了,不过地址没有变。
这个月下了三次雨,一次下了四天,一次下了三天,一次下了八天。哦,这个数字没有别的意思,恰巧罢了。
另外……】
信的内容都是一些废话罢了,骆思恭也知道信的内容,是张重辉编来让张简修抄的。
但骆思恭却还是看的津津有味,直到看到最后。
信的最后,居然是‘正经’内容,然而正经的却是让骆思恭心头‘咯噔’了一下!
【骆宫保,我要进京了,你给我找份差事,不然我就吊死在你家门口。】
看到这行字的骆思恭,先前的酒劲都差点被吓清醒了。
转瞬之间,骆思恭却又是头昏昏地笑了起来,还自言自语地对信回道:
“好啊!吊吧!吊死了我给你收尸!到时候咱俩埋一块儿!哈哈哈!张嗣哲!看我不恶心死你!”
骆思恭自言自语笑着的同时,一手拎起了桌上的酒坛子,猛灌一口。
顿时,醉意酥麻淌满全身。
意识飘然混沌间,骆思恭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懒得挣扎起身了,干脆倚靠着墙,就地喝起了酒来。
“张嗣哲啊张嗣哲……你侄子害得我好苦啊……是你爹在报复我们骆家嘛……”
骆思恭醉眼朦胧间,目光聚焦处刚好是书房正中央挂着的骆家先祖画像。
不知是喝醉了还是‘累了’,骆思恭的思绪似乎越来越脱离躯壳,好似‘粘’在了那画像之上,不受他所控了一般……
“爹,咱们不都是骆家人吗?为什么别人都在说咱们家捡了伯公家的便宜,还说咱们家是在吃伯公家的绝户啊?”
骆思恭记得,他小时候经常问父亲骆秉良这么一个问题,然而他的父亲却永远都没有给他一个‘正确’的答案。
骆秉良每次给他的回答,都是朦胧且复杂的。并且每次都还要从‘最开始’说起,从他们骆家的‘先祖’开始说起。
骆家的先祖,早在明太祖朱元璋时的洪武初年起,就已经开始以立有军功的方式,留在洪武皇帝身边进行任职,并一直世袭着了。
弘治七年时,兴献王朱佑,也就是嘉靖皇帝朱厚的亲生父亲,在就藩于湖广安陆时,骆思恭的伯公‘骆安’的父亲骆胜被选为了兴王府的护卫。
于是,骆安便随着他的父亲一同去了兴王府。
后来,嘉靖皇帝朱厚‘接盘’了他堂哥,正德皇帝朱厚照的皇位,骆安便也跟着‘鸡犬升天’了。
骆安的运气是很好的,毕竟自家王爷当上了皇帝,他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成功当上了锦衣卫的最高长官――锦衣卫都指挥使。
然而,骆安的运气却又没有那么好,因为他唯一的儿子骆椿英年早逝了,而且除此之外,骆安也没有其他的子嗣了。
锦衣卫指挥使的世袭位置,那可是相当之高的荣耀职位。骆家自然不可能让如此‘香饽饽’的世袭职位付诸东流。
于是,骆家族人便决定,将骆安的侄子,也就是骆思恭的父亲骆秉良,过继为骆安的儿子,并以骆椿‘亲兄’的名义,来代替其承袭官位。
如此一来,锦衣卫世袭的位子就还是他们骆家人的,而骆思恭他爹骆秉良,更是‘白捡’了一个世袭的官位。
然而,天下没有那么容易吃的饭,皇粮更是如此。
由于世袭要‘降级’,而骆安留下的指挥佥事的职级,已经由其亲儿子骆椿承袭过了一辈。故而骆思恭的父亲骆秉良,只能够再降一级承袭。
本该承袭锦衣卫指挥佥事的骆秉良,最终只能变为承袭锦衣卫千户带俸。
虽然也不差了,但官职这么一路‘递减’着承袭下来,等到了骆思恭这一代时,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好‘承袭’的了……
再加上骆思恭的父亲骆秉良去世等‘种种原因’,导致骆思恭在当上‘一家之主’时,他们家的经济情况,已经偏处于‘窘迫’的状态之中了。
身为长子的骆思恭也看清楚了形势,想靠老祖宗们留下的‘铁饭碗’来吃饭,看来是没什么希望了。
于是乎,骆思恭准备凭靠自己的努力,来‘拼搏’出一片天!
事实证明骆思恭还是有些本事的,自小习武,身强力壮,武艺精湛的他,成功通过‘武举’获得了上升的途径!
骆思恭就这么凭借着‘自己’的努力进入了锦衣卫,并且在二十岁左右的年纪时,就已经有了升职为锦衣卫千户的希望!
骆思恭兴奋啊!虽然他很清楚自己能够在这么年轻的年纪就有希望升职为千户,骆家祖上的‘威望’功不可没。
可年轻气盛的青年正是自信傲然,不可一世的时候。
在武举中拔得头筹的骆思恭只知道自己本事过人,而且他更是认为挽救潦倒骆家的最大功劳,必须得归功于他自己的坚持不懈努力,而并非他伯公骆安的‘面子’。
这也就导致了骆思恭在被同僚调侃是‘关系户’的同时,骆思恭是十分不服,却又是无言以对的。
骆思恭并不觉得自己是关系户,但他也并没有对关系户的身份感到太大的排斥,毕竟他自己就享受于这种‘红利’之中。
然而,骆思恭的这一想法,在‘一个人’的出现之后,彻底变了。
骆思恭第一次见到张简修时,是十分厌恶对方的。
因为骆思恭那本来胸有成竹,板上钉钉的‘升职’一事,在张简修的突然‘插入’之后,彻底泡汤了!
是的,人人都以为会属于骆思恭的锦衣卫千户之位,被当朝首辅张居正那‘临时空降’的五儿子张简修给‘强行霸占’了。
一时间,本来就因为性格孤僻怪异而人缘不好骆思恭,更是成为了所有同僚们的笑柄。
没有人敢调侃张简修这个‘走后门’的关系户,因为他的父亲张居正,可是连皇帝陛下都敢捏着玩,指着骂的当朝内阁首辅。
很多人都敢嘲笑骆思恭,因为他的父亲骆秉良只是一个走了‘狗屎运’,才‘捡到’承袭职位的有名却无实权的千户罢了。
骆思恭一直都认为是张简修‘抢’了他的位子,事实也似乎的确如此。
毕竟张简修不仅年纪比骆思恭还要小,就连‘资历’也比骆思恭低。
亦或者说,张简修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资历’。
一个十七岁就已官至锦衣卫指挥佥事的少年,哪来的什么狗屁资历,全靠首辅老爹撑着罢了。
骆思恭就是这样认为的,其他人也是这样认为的。
骆思恭是很不服气的,他不服张简修一个年纪比自己小,资历没自己深,本事也没自己高的愣头青,凭什么抢了自己升官发财的位置?
就凭张简修有个当首辅的爹?
这么一想,骆思恭更不服气了,因为论起来,张家世代也是军户承袭,而且张家祖上的地位,远远不如他们骆家。
可事到如今,张家出了个权侵朝野的内阁首辅,而他们骆家却是面临着家道中落的窘迫。
骆思恭很不服,但不服又能怎样,他只能是认命。
然而年轻气盛的骆思恭,终究还是‘火气太旺’,他与大多数的年轻人一样,很愤怒于这个世界的不公平。
愤怒的青年总需要一个排泄‘愤怒’的排泄口,于是乎,年轻气盛且头铁的骆思恭,成为了唯一一个,敢甩脸色给‘顶头上司’张简修看的人。
然而,骆思恭的‘甩脸色’却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一样。
因为张简修根本就不在乎,亦或者说当时年纪还小,心思单纯,神经也大条的张简修,他根本就看不出来骆思恭对他抱有‘意见’。
张简修甚至还在‘升职加薪’之时,宴请了所有人,包括被他‘抢了’升职之位的骆思恭。
惨遭关系户‘顶替升职’的骆思恭本就心酸不已了,内心敏感又扭曲的他,只认为张简修邀请他去赴宴的真实目的,是为了‘羞辱’他!
骆思恭不管张简修究竟安的是什么心,反正这对于他来说,就是明晃晃的羞辱!
所以,骆思恭直接拒绝了首辅大人家儿子的热情邀请。
其实在张简修邀请的人之中,拒绝赴宴的人并不少,但他们都有找借口拒绝。
不是说家里有事,就是说身体不适,总之理由都还说得过去。
然而骆思恭给出的拒绝理由,却是十分的‘突出’,因为他的理由就只有仨字――不想去!
如此没有礼貌的拒绝理由,傻子都能看得出来骆思恭有意见了。
这下子,首辅大人家里的‘傻儿子’总算是发现了不对劲,并且生气了。
接下来,便是一顿激情质问!
起初,骆思恭跟张简修只是互相指着鼻子对骂而已。
骂着骂着,就打了起来。
骆思恭本以为张简修这个关系户,只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没成想真到了动手打起来的时候,他居然打不过年纪比自己还小的张简修!
骆思恭打不过张简修,然而年轻气盛的他还是很不服气。他认为一时的失败,只是因为自己暂时的‘状态不好’,这才没有发挥好而已。
于是乎他一边挨揍,一遍嘴硬挑衅着对方:“你个关系户,老子看不起你!”
而对方则是一言不发,只“砰砰砰”拳拳到肉,打得骆思恭眼冒金星。
周围的同僚们见状,嘴上都在喊着劝架,实则都在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默默拱火。
最后,还是张简修的首辅父亲张居正亲自前来劝架,这才了事。
那次‘互殴’过后,张简修屁股都还没坐热的千户之位,直接就被他的首辅父亲张居正给一脚‘踹了’下去。
骆思恭本以为自己得罪了当朝首辅的儿子,自己这个小小百户的乌纱帽肯定不保。
不仅乌纱帽保不住,恐怕他们老骆家,在京师都待不下去了。
然而,令骆思恭,以及一整个骆家,都没有料到的事情发生了!
首辅大人不仅没有撤掉骆思恭的职位,就连俸禄都没有罚!
不仅如此,张居正甚至还让张简修亲自上门,去给骆思恭赔礼道歉!
别说骆思恭惊呆了,整个骆家都惊呆了,就连身为张居正儿子的张简修也被惊呆了!
骆思恭永远忘不了,那天张简修上门‘看望’他时的画面。
十五六岁的少年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显然是刚‘遭受’完‘家法伺候’。
骆思恭还记得,那一天的气氛是很尴尬微妙的,对方十分幽怨的跟他抱怨了半天,怪他害得对方不仅没能‘升职加薪’,还被老父亲棍棒伺候了一顿。
听到张简修被老父亲揍的那一个瞬间,骆思恭笑了,幸灾乐祸的笑。于是乎,还鼻青脸肿躺在病床上养病的他,又被张简修给揍了。
骆思恭已经记不清,自己究竟被张简修给揍过多少回了,毕竟次数已经多到数也数不清了。
而且每次挨揍,几乎都是他自找的。
“骆宫保,你可真他娘的贱!真他娘的恶心!”
骆思恭记得张简修每次揍他时都是一言不发的,可揍完他后都会这样骂他一句。
骆思恭虽然始终不愿意承认,可在次复一次的‘互殴’之后,他还是只能承认,张简修这个‘关系户’的确是有真本事的,而且本事还在他之上。
后来,二人之间的关系,在不知不觉间,从彼此看不顺眼的死对头,逐渐变成了好友。
再后来,张简修在首辅父亲的‘加持’之下,很快就‘又能’升职了,而且还是以坐火箭的速度。
这位首辅大人家里唯一习武的儿子,在十七岁时,就已经官至锦衣卫指挥佥事。二十岁不到,就已经官进锦衣卫指挥同知。
而身为张简修好友的骆思恭,也坐在了张简修的‘火箭’后面。
在张简修是指挥佥事时,骆思恭是其手下的镇抚使;在张简修官升指挥同知时,骆思恭是其手下的指挥佥事。
在最意气风发的十几二十少年年纪,二人一起升官,一起逛窑子,喝花酒。
那时候的他们,似乎同样都是蓬勃朝气的少年郎,似乎同样都有着美好展望的未来。
然而同人不同命,不同命便不同人。
往往只有优越和谐的家庭环境,才能够养育出心理健康,心思单纯美好的孩子。
张简修便是这样家庭养出来的孩子,他活泼,他阳光,他积极向上,他热烈明朗!
他永远像个小太阳一样灿烂,朝气蓬勃如初升之日!
然而骆思恭不是。
如果说张简修是太阳,那骆思恭就像是永远面朝着太阳的向日葵。
人人都说骆思恭得张简修倚重信赖,得张居正赏识,如此实乃是有贵人命。
只有骆思恭自己才知道,他那如向日葵一般‘光鲜亮丽’的背后,是阳光永远都照射不到的阴暗。
骆思恭很羡慕张简修,他羡慕张简修有张居正那样权侵朝野的父亲;他羡慕张简修有个父母兄弟和睦,从小丰衣足食的富裕家庭;他羡慕张简修没有什么大烦恼,似乎永远都那么的阳光灿烂。
羡慕,往往伴随着嫉妒,人都会有嫉妒心,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可对于骆思恭这种年少丧父,家道中落,自卑敏感却又极其自负狂傲的人来说,他的内心是极其扭曲的。
骆思恭不想张简修过得差,在看到张简修被抄家,落魄不已时,他是很难受,很心疼对方的。
但,骆思恭更不希望张简修过得比他好!
他很享受于张简修有求于自己时的别扭,更享受于张简修不得已妥协于自己时的无奈!
骆思恭觉得,这让他感到十分的痛快!
看到那个处处都比自己强,像太阳一样灿烂的张简修,从云端跌落泥潭,沦为蝼蚁的那一刻,骆思恭是极其兴奋的!
所以骆思恭自告奋勇的要去江陵,自告奋勇的要去查抄张家!
骆思恭就这么亲眼看着他曾经的上司,曾经的好友,那个生活美满幸福,天不怕地不怕,整日像个小太阳一样热烈无畏的张简修,沦为了自己的阶下囚!
至此,骆思恭那颗阴暗扭曲的变态心,彻底燃烧了起来!
骆思恭向张简修伸出了自己‘怜悯’的手,他想看对方卑微的求自己!只要张简修肯求他,他很乐意‘施舍’对方!
然而,骆思恭终究没能如愿,尽管张简修的确‘求’他了,可那种‘求’不是他想要的。
骆思恭想要的,是张简修能够‘诚恳’的,发自内心的‘卑微’求他。
然而到头来,张简修‘求’骆思恭的那些事情,却基本都是骆思恭自己‘逼’着‘对方’来求自己的。
好比当初故意当着张简修的面,说要对张允修用刑;又好比用张家所有人的命,来逼张简修给他写信。
这不是骆思恭想要的,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贱呐……恶心啊……”
被醉意熏了脑的骆思恭一把抓起酒坛,直接就是往嘴里狠狠灌了一大口酒,似乎想要将自己灌醉在过去的回忆之中。
“叩叩叩。”
不大的敲门声响起,只见并没有被关上的书房门外,站着一个小身影。
“爹,有人来找您。”
骆养性红着眼睛,小心翼翼地站在书房门边上,一脸欲言又止又忐忑不安地说道。
下一刻,骆思恭一把将空了的酒坛子砸到地上,“啪嚓”破碎声大响的同时,他醉醺醺大骂道:
“老子谁都不见,滚!”
本就心慌害怕的骆养性,被骆思恭砸酒坛子的这一个举动给吓了一大跳!
但被吓大的骆养性,也不是第一次被这样吓到了……
虽然很怕再次挨老爹的打,但骆养性很清楚,他要是不把话给说清楚了的话,估计会挨更惨的打!
“可是爹……”骆养性壮着胆子说了下去:
“那人说……他就是给您写信的那个人……”
……
与此同时,紫禁城内。
张重辉没想到,自己还真被带到了紫禁城里来。
在被衣裳颜色各不相同的宦官们‘交接来,交接去’,弯弯拐拐绕了许久过后,张重辉终于来到了一座名为‘文华殿’的大殿外。
在这里,张重辉见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进去吧,皇上在里头等着你呢。”
张诚指着微微打开的一扇门,语气淡漠地对张重辉说道。
张重辉没有应什么,往微开的那扇门走去,踏入殿内。
文华殿其实并不算大,但也并不算小,张重辉才刚踏入殿内,身后的门就被关上了。
抬头望去,只见大殿正上方的龙椅前,站着一个衣着华贵的男人。
在看见这个男人的那一瞬间,张重辉不由得愣了一下。
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张重辉就看见龙椅前的男人仰起头,对他发出命令道:
“还不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