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
死一般的寂静。
刚醒来不久的朱翊钧在听完张鲸汇报的一件‘紧急事情’后,就一直这样一脸凝重地坐在龙床上一言不发着。
“皇爷?大臣们都在皇极门外跪着呢,您……打算如何……?”张鲸小心忐忑地询问道。
其实张鲸并不想问,他甚至想一直装死不出声,可天快黑了,以内阁首辅申时行为首的一众大臣们都还跪在皇极门外,并扬言见不到皇帝的面就绝对不走!
而这一大群人跪在皇极门外的理由,可以说是许多人都没有预料到的,就连皇帝朱翊钧自己也没有预料到。
朱翊钧在听说大臣们跪在皇极门外不肯走时,还以为是申时行在看到那封奏本后,终于忍不住要帮张居正求情了呢。
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些大臣们‘逼宫’的理由,居然是以他这个皇帝今日身体不适为由,来逼他彻彻底底的放弃‘内廷操练’一事!
这些狡猾的大臣们表示:皇帝之所以会身体不适,肯定是因为在内操时不小心伤到了身体,所以才会身体不适。
这就跟几百年后的后世之人一样,但凡有点什么毛病,妈妈都会说是玩手机玩的。
在朱翊钧看来,这个借口简直就是危言耸听!
朱翊钧甚至有些不理解这个莫名其妙的逼宫借口,他看向张鲸,问道:“他们就没提那封奏本的事?就没提一句有关张居正的事?”
张鲸的脸色十分难看,他摇头,又点头。
“到底怎么回事?有还是没有?”朱翊钧再次逼问。
“回皇爷的话,他们倒是没有提那封奏本,但……”张鲸脸皱成了一团,很是为难地回道:
“但那封奏本……四处都传遍了……且所到之处全都骂声一片……都在骂那个写奏本的是……畜生不如……”
“传遍了?谁传的?通政司不是没有誊抄嘛?”朱翊钧疑惑问道。
张鲸如实回答:“是申阁老传的,他将那封奏本拿到了六科廊坊,还当着所有给事中们的面,将那封奏本大声念了出来,那些给事中们听了后,也只能跟着一起声讨上疏之人了……”
“申时行?”朱翊钧惊了,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是他四处传遍的?你确定不是许国?”
“回皇爷,真的是申阁老,所有人亲眼看着的。”张鲸无奈回道。
朱翊钧愣住了,他已经做好了申时行会拿着那封奏本来找自己私下商讨的准备;也做好了申时行会假装没看见那封奏本的准备;更做好了申时行会破罐子破摔,当众为张居正求情的准备。
可无论是何种准备,朱翊钧都没有想到申时行会将奏本拿去六科,还当众宣读!
这不是在背刺他这个皇帝吗?
难道申时行忘记殷鉴不远了?难道申时行想当下一個张居正了?
朱翊钧不知道申时行到底在想什么,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很气愤,他大怒道:
“好一个申时行!居然敢带头闹事逼宫!他这个首辅是不想当了嘛!”
朱翊钧气冲冲从龙榻上起身,准备前去看看那群大逆不道的臣子们究竟还想使出什么‘手段’来逼迫他这个天子向他们就范!
就在朱翊钧愤怒到焦躁之际,接下来听到的几道消息,却是犹如猛电一般,将他劈得动也不知如何动了!
尤其是他的好弟弟潞王朱翊镠,带给他这个亲哥哥的那许多‘惊喜’!
……
江陵。
“王元驭!你疯了吗?”于慎行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王锡爵,一副看疯子的表情。
“可远,你相信我!张太岳贪下的赃款绝对不止这些!”王锡爵双手按住于慎行的肩膀,极力解释道:
“锦衣卫怎么搜都搜不到,肯定是因为张太岳早就料到了他死后会被清算!
所以他叮嘱了他儿子,将那些值钱的宝贝全都放进了他的坟墓里陪葬!
可远,咱们只要将张太岳的墓穴打开,他贪下的那些钱财就能公之于众了啊!”
“你疯了……你真的疯了!”于慎行像是辟邪一样甩开了王锡爵按在他肩上的手,又往后退了好几步,才问道:“你怎么都不跟我事先商量一下?”
王锡爵略微失落地收回了手,回道:“我有自己的打算,用不着跟你商量。”
于慎行怒了,他质问道:“就算你有自己的打算,那也不能是如此伤天害理的打算啊!张太岳他都已经死了!你难道还要将他开棺戮尸,将他挫骨扬灰,让他尸骨不宁吗?”
“没有那么夸张!”王锡爵耐下性子解释道:“只是打开他的坟墓看看而已,没说要将他开棺戮尸,更没说要将他挫骨扬灰啊!”
“呵……”于慎行目光呆滞地笑了一下,问:“这还有什么区别吗?”
王锡爵沉默了……
是啊,坟都被挖开了,跟开棺戮尸,挫骨扬灰只差那么一步之遥而已,又还有什么区别呢?
即便心中没理,但骨子里性刚负气的王锡爵还是嘴硬说道:“倘若张太岳的坟墓内当真遍布珍宝,那他也活该被挫骨扬灰,难道不是吗?”
“倘若没有呢?”于慎行问。
“没有的话,一切罪责我来承担,我会向皇上请罪,最后自刎于张太岳坟前,曝尸荒野。”王锡爵认真回道,他说的是真心话。
于慎行无奈叹气,他知道王锡爵之所以这样做并不是为了报复张居正,而是他那执拗的性格使然。
相比起来,于慎行现在更好奇的是另外一件事,他问道:“话说,你是怎么想到张太岳会将家产带去陪葬的?”
王锡爵没有隐瞒,直接将他跟张静修之间的那些经过,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听完所有过程的于慎行表情凝重起来,他似乎很是怀疑,不安问道:
“元驭,你说的那个六岁孩子,真的是张太岳的儿子张静修?而不是张太岳的孙子张重辉?张重辉那小子可是满嘴的鬼话啊!你该不会被他给耍了吧?”
“怎么可能!”王锡爵笑了,“那娃娃就是张居正的儿子,我问过陈千户。”
“我怎么不太信呢……”于慎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又问道:“张家都被抄了,他哪来的值钱玉佩?伱确定那玉佩是他的?”
接二连三的质问让王锡爵皱起了眉,他有些不悦道:“可远,你就是如此看我的?你就认定了我王元驭会被一个六岁娃娃戏耍?我还没有那么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