帛书上写的自然是停战的条件。国弱接过中行偃递过来的帛书,定睛一看,只觉得这条件显得太苛刻了。
割重丘、高唐给晋国!
赔偿晋国出兵所费粮食、兵器、甲胄等物资,并额外赔偿铜五千斤、黄金五百斤,粮食一百万觳!
齐国以后必须派国君出席晋国组织的会盟!
晋国有召,齐国必须出兵,士卒和民夫数量由晋国决定!
国子、夙沙卫入晋为人质,为期五年!
国弱看了一遍,双手握紧拳头又松开,对晋周行礼说:“外臣听说,霸主逼凌小国的国君,虽然一时得利,但终究会成为祸患!”
确实,晋周指示中行偃和士匄,把条款写得过分一些,给讨价还价留有余地。这次毕竟歼敌不多,大部分齐军是逃跑了。如果是列阵车战的话,投石机需要现场制作,而且射程固定,派不上大用场,齐国还是有一战之力的。
加上必须在夏收之前赶到郑国汇合攻郑之师回国,没必要在此耗费太多时间。能够尽量多捞些好处就行了。没想到国子自尊心太强,以为这是晋国君臣是像鞍之战以后的做法一样,要凌辱齐国,于是准备鱼死网破了。
士匄接过话头,对国弱说:“国子,重丘、高唐已经在晋军手中,出席会盟、出兵参战都是以前会盟规定的义务,国子与夙沙卫也已经是晋军营中之客了,因此这几条都是既成事实;而齐国破财,在所难免,也是以往战败的惯例,不知国子为何动怒?”
“大行人!”国弱对士匄还算熟悉,毕竟见过好几次,“寡君虽然没有霸主的才能,但也是齐太公、齐桓公的后代,与鲁、宋、郑、卫之君不同。不亲自出席盟会而由太子、正卿代替,是得到历代霸主的默认,怎么能仅凭边境上的胜败就轻易改变呢?而且将重丘与高唐全部割予晋国,晋国未免太贪婪了些。”
看来国子最看重的还是齐国的尊严,城邑、赔偿倒是第二位的。
士匄闻言大笑,说道:“国子,如果想要重丘、高唐,不如奏请齐君,再多派些士卒来攻取,何如?”
国弱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却说不出话来,憋了半天才开口:“总之,这些条款过于苛刻,寡君绝不可能同意。”
晋周慢悠悠地开口了:“国子可知,大夫陈须无之子陈无宇,前几日在重丘被寡人手下勇士俘获?”
“外臣听说了。”
“寡人与那陈无宇相谈甚欢。陈子虽然年轻,但文武双全,之所以没有参加今日之良宴,是因为两日前寡人已经派其前往临淄,将寡人的意思带予齐侯。国子,且在高唐城中静候佳音吧。”
……
赶回临淄的陈无宇,并没有第一时间去见齐侯环,而是先回到陈氏家中见父亲陈须无。
陈须无对着嫡长子脸上的伤看了又看,叹了口气,问道:“晋侯可曾苛待于你?”
“父亲放心,晋侯乃是中原霸主,怎么会为难我一个大夫之子呢。”陈无宇微笑着说,“小子被晋侯放了回来,因为晋侯将两国和谈的重任交给了小子。”
“哦?晋侯是怎么说的?”
“父亲,这不重要。小子要对父亲说的是,晋侯言语之间,居然有扶植陈氏的意思!”陈无宇压低声音,把晋周编的那几句留白的预言告诉了陈须无。
陈须无愣了半晌,对儿子说:“此事齐国有谁知晓?”
“当时晋侯身边只有擒获我的那个勇士和几名心腹。”
陈须无叹了口气,说:“晋侯年纪尚幼,却能猜中我陈氏不可与人道的心思,可怕。但无论如何,不可与霸主交恶!而且这卜辞,假若将来我族果真壮大于齐国,倒是可以派上用场……陈氏寄居齐国已经有四代人,已经是齐国人了。但是势力无法与国、高、鲍等大族相比,崔氏也有人才,我族更应该低调,决不能引起他族的嫉恨!”
“父亲,晋侯与小子分别时,给小子讲了一个故事,叫做‘狡兔三窟’!狡兔之所以能逃过猎人的抓捕、狐狸的追逐,靠的正是遍布四野的洞窟啊,如今晋国或可成为陈氏一窟,若得晋侯相助,我族的光大,岂不是更近了一些?”
陈须无点点头,但还是反复叮嘱陈无宇,千万不要炫耀与晋侯的关系。
第二天,陈须无带着陈无宇前去求见齐侯。只见齐侯环身边侍奉的除了晏弱,还有崔杼,崔杼离齐侯更近一些。
恐怕是因为晏弱主张直接不做反抗与晋和谈,忤逆了齐侯吧。陈氏父子一直注意朝局,这点变化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行礼寒暄之后,陈须无道明来意,齐侯的目光就落在了陈无宇身上。
齐侯环先问了重丘和高唐陷落的情况。前线一直有急报送来,他想确认一下,情况到底是不是像败兵所言,晋人静如此之强。
陈无宇照实描他的所见所闻,尤其是晋军的攻城器械。但传说中的天降火球,陈无宇也语焉不详。因为他当时已经被带下了城墙,什么都没看清楚。
齐侯摇摇头:“晋侯如何说?”
陈无宇恭恭敬敬地答道:“晋侯称,此次伐齐,是为了齐国在虚地会盟时缺乏礼数,又不派兵一起救彭城。如今重丘、高唐已经攻下,晋侯提出了罢兵的条件。”接着,陈无宇献上了晋侯给齐侯的帛书。
“晋人以为齐国无人?”齐侯环看过之后,将帛书仍在地上,破口大骂。
几位在场的大夫看过之后,觉得确实太过分了。
“但下臣以为,晋军出师之名,是齐国没有参与攻彭城,但当初会盟时,晋国也没有强令齐国出兵,晋人的理由其实可疑,齐国的罪过并不大。下臣猜度晋侯之意,其实是想开个高价,就如临淄市上的商贾一般。因此,特意贿赂了晋侯心腹,得知,其实只要割重丘给晋侯为养邑,再赔偿军资,此事就可了结。”
崔杼突然开口质问道:“陈子号称勇士,为何不能守住重丘,却被晋人俘获,并为晋侯做说客?难道是已经通敌!”
陈无宇闻言大惊,伏地而拜,指着自己脸上的伤说道:“下臣在守城时,两日两夜没有下城墙,击退晋军数次,直到晋军用了云梯、对楼等攻城,多处城墙被晋人占据,重丘大夫先行逃走,下臣这才撤退,并被晋人包围,苦战之后被俘。两军交战,俘获卿、大夫本是常事,望国君明察!”
齐侯摆摆手:“算了,陈无宇寡人是知道的,是一个勇士,他说的话与前几日的消息也能对上。晏弱,你觉得晋侯的条件如何?”
晏弱心想,如果一开始就力求和谈,根本不用损失重丘,但嘴上不敢说出来。
“下臣以为,夙沙卫五万齐军已经溃散,似乎已经无法继续作战了。晋侯的条件,如果真如陈无宇所说,似乎没那么苛刻……况且,稳住晋国,令其不再来攻,才能集中精力灭莱。灭莱之利,可比这此的损失大得多。”
齐侯又看向崔杼。
“下臣以为,以一城邑为外国国君、卿的养邑,并不缺乏先例。”崔杼也觉得可以。
齐侯环恨恨地说:“便让晋人再得意一次!此仇,寡人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