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上群臣以为尘埃落定,晋周突然深深叹了一口气,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寡人听说,龙在浅水中游泳时,也会遭受虾的戏弄;种植的淮南的橘子,在淮北却成了无用的枳。寡人在成周时,很小就失去了父亲。虽然寡人的老师单公待我很好,但是作为流亡公子,寡人也有很多令人悲伤的遭遇。如今回到了晋国,本应像离家的游子终于回家一样喜悦……”
晋周话锋一转:“但是寡人却知道,这朝堂上曾有两位卿士遭遇不公平的对待,还曾经陈列着三位卿士的尸体!自先君文公以来,晋国居然有两位国君被弑,两个卿族遭遇灭族之祸,还有先、伯、狐、胥等家族破灭。”
群臣面面相觑,怎么又开始说这个了?
“寡人的老师单公是一位饱学之士。在成周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可做,于是寡人花费很多时间来学习。到了晋国之后,正卿栾书又教给寡人很多晋国的历史。”
栾书顿时感觉到很多双眼睛在往自己身上看。
“寡人深入研究国史之后,才发现,晋国之所以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因为,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
听到这,栾书赶紧带头避席而拜,口称有罪!
“这就是晋侯的‘惊人之语’?”栾书暗道。前几天他与晋侯周相会,由于有之前的铺垫,交流很顺畅。晋侯主动向栾书表示,只要栾书帮助自己稳定朝局,自己会在栾书告老之后,保证栾黡的地位,帮栾氏压住威胁最大的中行和士氏!
虽说和士氏有姻亲,但栾书也没蠢到对其毫无保留的地步。
而且,在卿位人选的讨价还价中,晋侯周并没有表现得咄咄逼人,而是充分考虑了栾书的意见。这令栾书甚为惊喜。
所以他也答应了国君的一点小小要求:“寡人若出惊人之语,还望正卿与之。”
不就是配合领导的讲话吗,栾书满口答应。
可眼下这着实有点过于惊人了,栾书实在想不出来怎么应对,只好先口称有罪,再做计较。
晋侯周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先君惠公,明明承诺给秦国土地、给中大夫里克城邑,却出尔反尔,违背了诺言,还诛杀了拥立他的里克等大臣;先君灵公,埋伏甲士于宫中,并养猛犬,试图杀赵宣子于朝堂之上;还穷尽民脂民膏修建高台以供享乐只用,建好之后在台上用弹丸击台下行人,受之者无不头破血流。先君厉公,更是宠信嬖臣,放任他们杀害卿士,劫持重臣。国君做出这样的事,能够叫做君吗?”
“先君献公,用计谋将桓庄之族聚集与宫中,尽数诛灭;其后历代国君,无不驱逐公子,令其寄居外国,毫无亲情。这样做父亲的,还能叫做父亲吗?”
“里克执掌国政,先君献公没有对不起他的地方,里克却在献公去世之后,杀害献公指定的太子奚齐,后来又杀了卓子;赵宣子虽然廉洁奉公,恪尽职守,但是他放任亲族赵穿弑杀国君却不治罪;更别说三郤竟敢与天子争田,还迫害大夫,以致招致杀身之祸。这样的举动,是臣下该有的吗?他们还能称为臣吗?”
朝中众卿、大夫开始骚动了,国君连发议论,把先君和卿族都抨击一番,也不知想做什么?
很多人都看向栾书,希望他能制止国君。但栾书听着国君说道“臣不臣”,眼前却浮现出了栾黡的影子。
国君还没说完。
“赵宣子不遵守赵成子的教诲,没有继承赵氏与人为善、谦让有礼的美德;导致赵氏遭遇大祸;三郤不遵守祖上的教诲,不再与赵氏修好,反而与其反目成仇,最后身死族灭。先君厉公不遵从先君成公的教诲,与诸卿相互仇视,倒是国家动荡不安。这些人,难道能够说是尽了为子之道吗?”
年轻的赵武也坐不住了,像栾书一样避席而拜。晋周却像没看见一样,
“在清原见诸位卿、大夫之时,寡人曾说过,让寡人来当国君,就请听从寡人的命令!如果做不到的话,那就另请高明!”
“所以我今天告诫诸位的第一件事,就是,从今以后,晋国必将君其君、臣其臣、父其父、子其子!”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晋侯周的声音还稍显稚嫩,但是这八个字却掷地有声。栾书赶紧带头喊道:“下臣敢不惟命是听?”
但历仕晋成公、晋景公、晋厉公乃至当今晋侯周的四朝元老栾书,还是忍不住多说了几句:“国君,对历任先君及卿士,似乎批评太过啊!晋国自平王东迁以来,安周室、抑荆楚,东破齐、西败秦,乃至灭国数十、称霸中原近百年,历代先君与贤臣居功至伟!还望国君深思熟虑。”
“善!”晋侯周大为称赞,顺着栾书的话头往下说了起来,“寡人刚才为了警醒诸卿,说了一些危言耸听之语,但寡人深知,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前世之不忘、后事之师也。所以,寡人决定,任命数值历史典籍、学识渊博者三人,为侍中大夫,常侍奉寡人左右,以备咨询,为寡人之顾问,并与寡人一起,择历代先君之善者从之、其不善者改之!”
“自今日起,羊舌肸、师旷、女齐这三人,即为寡人之侍中大夫。”
下面有些耳朵不好使的大夫,交头接耳地问道:“中大夫?国君刚说完里克的不是,怎么又拿起里克的职位来授人呢?”
“什么中大夫,是侍中,侍中大夫。”
“哦……还有,什么叫顾问?”
“顾问不就是对着他们问问题?你是不是痴?”
侍中是秦汉时期才出现的官名,一开始是秦丞相府的属官,汉为上起列侯、下至郎中的加官,加此官者可出入宫廷,担任皇帝侍从。因此官因身居君侧,常备顾问应对,地位渐趋贵重。西汉武帝以后,地位渐高,等级直超过侍郎。汉武帝时,侍中掌管皇帝的车、轿、衣服、器物等,甚至还负责给皇帝端尿盆。
当然,晋侯周不会让自己的侍中大夫干这些低三下四的事!他计划中的侍中,要比汉朝的侍中重要得多。
在诸卿看来,无论叫什么名号,他也只是大夫,不是卿。国君年轻,找几个书呆子给自己当顾问,也是自然而然的。
接着,国君又根据与栾书商议的结果,任命了一系列的职官,比如右行辛为司空,祁奚、羊舍职为中军尉,魏绛为司马,张老为候奄,铎遏寇为上军尉,籍偃上军司马、程郑为乘马御等等。
接着又公布对郤氏领地的处置。
郤氏的领地,有驹、苦、温、步,冀五地。晋周宣布,此五处收归公室,全都设县。三郤确实是被先君杀掉的,其地收归公室理所当然。所以众臣没有意见。
但晋周又表示,栾氏平乱有功,要将温县封给栾书!
中行偃和士匄瞩目而视,栾书则满头冒汗,坚决不要。
确实,刚杀了国君,如果还敢接封赏,那不是把自己架火上烤吗。
晋周坚决要给,又是一阵反复推拉,栾书没办法,表示只是“替国君治理”一段时间。
就在国君准备结束大朝会,召唤他的三个“侍中大夫”一同离去之时,正卿栾书却突然说道:“国君请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