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延宗忽然感觉整个世界变得荒谬,丘处机的临阵爆发,追命的御酒术,还有这个突如其来的小子……每当觉得一切将要结束,好像都会迎来某个转机。
他妈的世上哪来这么多转机?
他向来冷静,此时却有点烦躁。但他烦躁,两人却在一个眼神间,各自欣喜。
此前追命拖延时间,顺口提问时候,总算自己提醒了自己,想起来鹿尘这么个人,必然就在附近。这后生给过他不少惊喜,他想来想去,将宝压在这最后一次,并不出意料获得了成效。
他同样想不通鹿尘为何能接这一指,欣喜之余,不免担心。但形势紧迫,两個人眼神一个碰撞,已极有默契。
追命大喊一声,“小鹿!”
鹿尘也大叫一声,“老崔!”
他觉得两人这般喊叫,既莫名其妙尴尬,也好像还真有点热血。在少年奇妙的脑袋里,忽然觉得两人很像基纽特战队或火箭队的出场。
如果真想这样,他想要当吉斯,也愿意做小次郎,因这两人十分英俊,与他相得益彰。至于追命,实力强大,可做基纽,领导力强横,也可当武藏。包惜弱是喵喵或者古尔多,属于卖萌吉祥物。
他思想总是天马行空,想着世上任何人不知道的东西。但动作方面,却与追命步伐一致。
鹿尘猛然冲了上来,双手撕出九阴神爪的猛烈劲力,纵横交错,铁画银钩。铮铮若刀剑的清脆声音中,空气无声无息被分割成数十份,仿佛有十几根无形无质的细线交错勒紧。
追命则加紧攻势,忽然头下脚上,颠倒行走,双手撑着地面,双脚攻势猛烈,如同蝎子倒尾。或者说更加危险,因为这头蝎子的尾刺将有两根,一快一慢,一张一驰,以截然不同的节奏打击李延宗。
他也渐渐发现李延宗的势弱,因而更坚定了信心,与此前有截然不同的气象。
李延宗不得不双手运指,拆解攻势,自身后背却空门大露,鹿尘的双爪正好到来。
李延宗回头,吐出一个字,“去!”
这个字凝练,凝练到好像从一个音节成了一个实实在在的东西,从李延宗嘴里吐出来,炸出来,轰出来。
好似灵蛇吐息,伴随这个字,一股长而白的气流,忽然自李延宗口中喷涌而出,打在鹿尘的脸上。
那力量之大,等若于七八石的强弓劲弩,又好像是一道从天而降的白色霹雳,一路气流汹涌席卷,动荡不休。
这是炼精先天和练气先天皆成的功夫,世人称之为“先天一炁真打”。
寻常练气先天,将自身真气转化为先天罡气,出手时罡气溢出毛发肌肤,随着招式挥洒而出。但因过于凌厉刚强,其实难以控制,等若拿着烫手山芋,敌人遭受了难堪,自己也不能长久持有。
而一旦在练气先天的基础上炼体先天,则可以依托着精气锤炼的五脏六腑接纳罡气,奇经八脉的罡气不再外溢,反而酝酿成体内一团,每一份每一寸都精确控制,再随着咬字吐息打出,比先天罡气更加凌厉。
这就等于是戴上了隔热手套,能够将烫手山芋拿在手中,慢慢瞄准,甚至主动投掷向敌人。
不过这样一来,对身体的负担,对真气的消耗,又都比先天罡气多过十倍。
如果以后天武学来比喻,先天罡气等于只会内功,出手没有章法,凭借内力本身力道。
而先天一炁真打,则能依靠过人体魄,承载这份先天罡气,将其凝练收束,以“招式”“劲力”的概念运用先天罡气。
若丘处机也达到炼体大成,靠着他深厚内功,或许能如臂使指。但慕容复并不是以内功擅长,而是对内力的精打细算、细致入微、控制精妙,他可以将一份内力化作十份用处,并在招式变化之中,又起到二十份的攻势。
对于这种纯粹以内力压人的打法,他并不依赖,并且因消耗过大,在同级别作战也没什么用,直到此刻被追命纠缠,才拿来应付鹿尘。
在他预想之中,先天一炁打击一至,区区后天境界的脑袋,立刻就要给打烂成炸开的碎片。
但结果是,鹿尘受了一击,脸上轰隆一炸。他的五官似乎要分崩离析,血肉似乎要支离破碎。
似乎只是似乎,分崩离析和支离破碎均只是一种趋势,在另一种力量的影响下,这种趋势被停下了。
气浪翻涌中,鹿尘却只是摇晃一下身子,九阴神爪的攻势顿也不顿一下,继续杀出。
李延宗身子一侧,似一个陀螺旋转飞出,躲过追命袭击而来的夺命双脚,同时双指连环打出指劲,咻咻咻炸在中间距离,激荡起烟尘枯叶纷飞,逼退两人继续的追击。
等到一切散去,他已落在五六丈外。
在他后腰处,盔甲被撕裂了,露出一截内衬衣裳,以及衣裳内裹着的血肉,几道刀切斧砍似的青红色痕迹,出现在肌肤上。
然后噗一声,那地方猛地炸开,血肉四溅。
李延宗身子一颤,凝视二人的同时,心下暗惊,“……真气似线如粘,一入体内,咬住不放。宛如鱼钩入嘴,越是发力挣脱,越是杀力倍增……一个后天小卒,竟能伤我?”
“怎么有点像是那瞎眼女人的功夫?但她利用这法子攫取他人精气,吸纳入体,补充损耗,到头来驳杂不纯,迟早走火入魔。”
“而这小子却更胜一筹,将攫取来的精气转瞬间投入这一指中,增长杀力,并不入自己身子,却是更加堂皇正宗许多!”
又一抬头,目光凝聚在这突如其来的少年身上,“还有,他此前受了我凌空参合指,已经不凡。现在又受了实实一击,仍是没死?”
“痛痛痛,痛死我了!”
鹿尘面目狰狞,咬牙切齿,大口喘气着看向李延宗。
他当然没死,只是面上有几道乌青淤肿,仿佛被人狠狠揍了几拳。但吃下慕容复全力攻势,只是这个结果,丘处机和追命也未必能做到。
其实若依着那几道乌青的痕迹看去,会发现它们分布面容,似乎要将整张脸乃至于整个脑袋撕裂,但一股股青气在上面酝酿流淌,它们始终没有真的分裂开来。
追命和他并立,一边提防李延宗,一边担心道,“小鹿,你没事儿吧?”
鹿尘咧嘴笑道,“我当然没事,非但接他一两招没事儿,就算再接十招也不怕。老崔,等会儿若打起来,我去截住他的攻势,你尽管朝他身上招呼就是。”
在场都是人精,清楚他有夸大其词的可能,但夸大十分和夸大一百分均是夸大,若不清楚其中差异,真正打起来便可要人性命。
他们不知道,鹿尘在接连接下两招的时候,均进入观自在境界,胸口处的人皮卷疯狂运转发热,将全身内力注入其中,转化为五行基础的“木属”,以解析来袭的劲力。
九阴五行,既是金木水火土,也是以这五个词囊括天地一切。放在不同尺度下,均有不同的金木水火土可言。
温度有金木水火土,木是干暖。色彩有金木水火土,木是青绿。招式有金木水火土,木是柔韧。除此之外,它亦是萌芽,曲直,专注,栋梁,花果,扎根,青龙,风雷,春季,生死……几乎无穷无尽。
此处的无穷无尽并非虚指夸大,日后生出种种全新事物,都将纳入其中,分门别类。
无论金还是木,在此都只不过是个代称。
换言之,五行所能囊括的范畴将时时刻刻增长。鹿尘自接受九阴真意之后,也用这思维审视许多现代的东西,他认为智齿是土,痔疮是水,鼻炎是火,谢顶是金,腰疼是木。
无论是“参合指”还是“先天一炁真打”,均有许多零零碎碎的元素,都可算“木属”范畴之内。
比如,李延宗用参合指时,气力由无至有,萌芽萌发的过程,这便是木。
又比如,他手指屈伸弹抖,方才发劲,这个屈伸曲直动作,一节节贯通的意味,自然也算是木。
再比如,“先天一炁真打”结合练气炼神先天,几似风雷相激,在卦象角度为隐为震、巽二卦所成,这两卦也列属于木。
在鹿尘眼中,任何武功可被分解成起码数百个部分,各有归属,这个是金,那个是木,其他是水火土。而靠着木属九阴真意,他可将所有隶属于木行的部分元素,从来袭劲力上拆解下来,令其不再完备,威力大减。
即使如此,李延宗的随手攻势也令他大吃苦头,硬生生吃下之后,人也几乎去了半条命,得靠着木属真意的复原效果,方能有这硬吃先天高手一击的可怕表现。
这种临时解析武功的行为耗费工时,哪怕是曾手握这人皮卷多年的黄药师,只怕也无法应用于实战——对慕容复,他不需要,对五绝,他又没有那份工夫。
梅超风对其应用,自然更差得远了。若鹿尘有她那份功夫,当时绝不会被追命威胁着交出九阴真经。
这仍靠鹿尘的“观自在境界”和“心海”双管齐下,将一份时间延长至一百分份。这段时间内他无法动作,心海却可紧赶慢赶进行解析,方能打出这套组合拳。
至于进攻,则全靠九阴神爪,这门武功神妙异常,构思巧妙,一旦挨着沾着,便能将内力如实质般攫取抓捏出来,有遇强愈强之妙。若按鹿尘自己的说法,有“百分比破甲”功效。
他判断自己接下来,至多可再接下两三道招,打出三两记九阴神爪。而这个水准,以前世买家秀、卖家秀的标准来看,吹成十招并不过分。
李延宗眯了眯眼,“小子,你是谁?”
鹿尘咳咳两声,低调道,“我是丘处机弟子,全真教传人,我师父师伯师叔合称全真七子,师祖是重阳真人,师叔祖是老顽童。哦,还有九阴四绝,什么东邪西毒,算是世交,哎,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他刻意说出自己身份,看似威慑李延宗,实际上暗示李延宗“你若记仇,已知道了我家住哪儿,随时可找我麻烦,何必今日一拼生死”。
李延宗绝想不到他口气这般大,心里却虚得很。
他也不怕,冷笑一声,“你是你,他们是他们。你说得再多,把张三丰、逍遥子一并算上,也并不能令你天下无敌。”
鹿尘朗声道,“至少可令我底蕴深厚,手段神秘,叫你苦思冥想不得,为何打不死我,伤不了我,反而为我所伤。”
李延宗听了进去,没有回答,只是目光游动,似乎思索。
旁边,追命面带微笑走了上来,从旁虎视眈眈。
他在此战之中,虽向来不如丘处机的凶猛狂烈。但若论底蕴,实则深不可测,到现在也没有势弱迹象,这点尤让李延宗忌惮。
单打独斗下,李延宗有把握三十招内打败丘处机,五十招内杀死丘处机,可对追命,却无这明确答案。
他曾认为自己单打独斗,能收拾追命,但现在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多少招才能打败、杀死追命,而是根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打败、杀死追命。因为追命轻功永远比他更高一线,这高出的一线,就令追命有多他十倍的选择。
即使动用斗转星移,可能也……
李延宗皱了皱眉,此时此刻,他明白大势已去,自己再不是占尽优势的李延宗,而与两人处于同一水平线上,彼此胜负都在五五之数。
今晚意外颇多,他再难掌控全局,十分不愿拿出底牌,将局面逼到双方都不死不休的程度。
放弃任务四个字总算出现在他脑海中,并且毫无心理上的负担。
倒不如说,李延宗接受这任务起始,本也是心不甘、情不愿。
细数域外诸国实力,以蒙元是当之无愧第一,它坐拥三大宗师,又为两派六道传人盘踞,铁木真一代天骄,武学成就几可比拟上古圣王,向来是神州三国的最大威胁。
大金是紧随其后第二,金主完颜峰和至尊完颜决双雄并立,加之小祁连山金燕神鹰、关外三冠王等等高手,也虎视眈眈,危险十足。
大理第三,坐拥昔日段思平余威,供奉六脉神剑,加之枯荣神僧、南帝段智兴、保定帝段正明、本因、本观、本参、本相、黄眉僧……等等高手,虽国小地狭,但号称域外少林,也并不为过。
而突厥、吐蕃、西夏与大辽各有高手,争抢第四位置火热,之后才是东瀛、高丽等国。
突厥是蒙古之外的两派六道魔门第二分支,吐蕃有宁玛派祖师莲花生大士留下传承,西夏的皇妃与天山上的神秘门派维持联系,大辽则自古习得中华武学。
这第四位置上的四国地位尴尬,既高不成也低不就,也因此对武道高手求贤若渴、分外尊重,李延宗就是借此机会加入其中,以求尊位权财,便于他日密谋大事。
因着一件旧事,他躲着大辽,又嫌吐蕃、突厥偏远,加之西夏国有些亲戚关系,得以加入一品堂。
一品堂中,老瘸子段延庆是首席,而他屈尊次席。他偷偷观察过段延庆的身手,最终承认自己差了一筹,但胜在年轻,三五年内即可赶上来,对未来踌躇满志、跃跃欲试。
直至此番刺杀岳飞的消息传下,宛若一盆冷水,令他心头彻骨寒冷。
大金也好,南宋也罢,争来抢去的一块地盘,在他眼中尽数属于自家所有。他既恨金人,也厌宋人,但他无兵无权,只能坐看这一切发生,当做与自己毫不相干。
西夏国内,主导一切的并非皇帝,而是皇妃。
那女人姓李,是他表妹的外婆,正是他加入西夏的那份亲戚关系。向来知道他的来历,也知道他的志向,却指派下来这种任务,不禁令他心寒。
他心有戾气,胸有怨气,却因寄人篱下,戾气怨气皆无法释放,只能自我消化。最终只得安慰自己说:无论金人宋人,谁占了这份便宜,迟早叫他们吐出来。
“何必为了他们的事情拼死拼活,还要暴露自己的身份?我现在不是慕容复,而是李延宗。李秋水既不顾亲戚间的情面,李延宗也绝不可做出超出了李延宗该做的事情。”
忽然之间,李延宗心胸开阔,暗叹一声,“罢了、罢了。”
再抬起头来,目光流转,分别看了追命、丘处机和鹿尘深深一眼,“我记住你们三个了。”
身影一闪,足尖轻点,他终于倒飞而去,入密林中。
鹿尘和追命对视一眼,均大气也不敢喘一口,更不敢动弹一下,生怕李延宗假意离去,待到他们露怯之后,去而复返。
等到许久之后,追命方悄声道,“我可确定,他是走远了。”
鹿尘长舒一口气,“终于可坐下来了,老崔,幸好你刚才懂我意思,没和他真打起来。你可能不知道,我刚才虚得哟……老崔,老崔,老崔!”
他啰啰嗦嗦一大堆话,却没人回答。回头一看,追命不知何时,已一屁股坐下来,面色惨白,大口大口喘气。
抬起头,仍面带笑容看他,只是龇牙咧嘴,额头上尽是汗。
鹿尘目瞪口呆,总算明白:“原来伱比我还虚,比我还能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