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
季守拙平静道，“死亡的第一阶段，是指你的心脏停止跳动，失去了一切生命体征。
第二阶段，你的朋友和亲人为你举行葬礼，正式宣告你在众人心目中死去。
第三阶段，是指这世上最后一个还记着你的人去世，这个世上再没有能证明你来过的痕迹。”
钱世兴饶有趣味道：“守拙最惧怕的是哪个阶段？”
“都怕。”
钱世兴顿时哑然。
季守拙坦然道：
“谁不怕死？但如果真要选的话，我更怕的是无意义的死去。”
“有些人即使死了，但他一直活在世人的心中，就像东煌大宗师一样。”
钱世兴目光微变，又问道：“如果最后杨师因此惹来杀身之祸，你准备与他同生共死吗？”
“不会。”
这次的季守拙回答的毫不犹豫。
这份果断，也出乎了钱世兴的意料。
“如果杨师准备坚持，我不会劝阻，若有我需要代劳之事，我也不会推辞，但我不会让自己死在这里。”
季守拙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神色平复，冷静道，
“我会想办法逃走，离开那些世族的视野，抛头换面，更易身份，譬如前往疆外之地。”
“不是因为我单纯怕死，而是我清楚地知道，我的未来远不止如此！”
“等我回来的那一天，一切都会被清算。”
这番话说的果决而隐含锋芒，不缺决意和杀意，是属于穿越者的自信，也是他身拥【天人图谱】的底气。
季守拙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未来注定登上山巅，所欠缺就只是时间。
所以他不会无意义的陪葬。
陪葬是没有意义的。
复仇才有。
钱世兴先是微怔，然后目露轻松。
季守拙能这么想，着实省去他一番口舌。
他们这类人，看的不是当下，而是未来千秋。
……
目送季守拙大步离去。
钱世兴静坐屋内。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终于有人悄无声息地走进他的屋子，呈上他需要的消息。
他摊开信纸，看着上面杨天峰已放弃的最新决定，沉默了会，轻笑出声。
“拒绝了？”
“弟子是弟子，老师是老师，真是一对令人羡慕的师徒。”
他挥手驱离家中给他派来的侍卫，一人站在窗前，久立无言。
他也未曾料到，这位杨师居然还能惹出这般风波。
这场风波一起，怕是整个王朝的视线都要汇聚到这小小的南天府上。
即使如今杨天峰生出退意，怕也难如其愿。
那位帝君一直在愁找不到合适的入刀口，来狠狠砍上世族一刀，如今刀柄握在手，哪是说收刀就收刀？
这把火，不是一個杨天峰放弃就能浇的灭的。
现在需要担心的，是此事会不会蔓延守拙身上。
钱世兴叹气。
其实也不是没办法。
想掩盖一场火灾，最好的办法就是再放一把更大的。
咦？
老师怎么突然安静了？
心中已有定案的钱世兴，正欲问问老师有无破局之法，却发现这家伙自打守拙在时，就不吭声了。
他原以为，先前发出“真是一对令人羡慕的师徒”的感慨时，自家这位良师就会对他唇讥舌讽，讨伐他这个孽徒。
明明前面还在他耳边絮絮叨叨，怎么这会突然沉寂了？
“老师？”
钱世兴试探喊道。
“出去走走吧。”
耳边响起的嗓音沉静而平和，与以往的老师简直判若两人，催促着他走出寝室。
钱世兴心中诧异，却还是从善如流。
傍晚时分下了些小雨，钱世兴没带伞，源力撑开后，丝丝缕缕的秋雨绕开了他。
他在雨中走了很远，身上却未沾染一滴雨水。
走到那座矗立于学院中心的雕像时，在耳边老师的命令下，钱世兴驻足于此，仰头望去。
王朝各个府城所开立的公立学院，都会设下一座东煌大宗师的雕像，这是王朝规定。
钱世兴站在雕像不远处，望着雨水汇聚在雕像的眉心滴落。
其实他倒并没有特别崇拜这位大宗师。
无非是老师讨厌，他便喜欢，时常拿来气气老师。
沧桑的话语平静地响起在钱世兴的耳畔。
“当年我与他打赌，看谁能笑着活到最后。
七百年过去了，如今我依然可以站在他的坟前肆意嘲笑他的愚蠢，谁能说赢得不是我？”
钱世兴终于明白了老师突然沉寂的原因。
属于西炎大宗师的声音再度喃喃传来：
“可为何听了那小子的言论，我现在觉得，是我输了？”
钱世兴沉默良久，轻叹道：“老师不是一直最看不起这等死后的清流名声吗？”
“一个十五岁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能懂什么清流名声。”西炎大宗师漠然回道。
这说的不是钱世兴，而是不久前的季守拙。
钱世兴胸中有数。
真正触动老师的，正是不懂什么清流名声的守拙，当着他们面，说出了那番话。
在那之前，老师随他走了许多地方，见识到不少平民、士族家中，都供奉着东煌大宗师的雕像。
而这，已是七百年后。
老师心中……
怕是早就有了答案。
守拙的话语，便是那最后一根稻草。
猜到答案的钱世兴，收起了出言宽慰的心思，只是静静站在雨中，陪着老师仰望这尊早已在风雨中斑驳的雕像。
七百年啊……
钱世兴也忍不住喟叹。
真是一段漫长的岁月啊。
也不知七百年后，这世间是否依然还留存着他钱世兴留下的痕迹。
……
……
从钱世兴那离开后，季守拙没有回调制室，而是出了学院，直奔四季酒楼。
他要寻林病虎，问问此事是否有回旋，南阳军团又是否能为他们师徒提供退路。
这趟与世兴的对话，与其说他是从钱世兴那得到了答案，不如说他是自己想通了。
他并不后悔现在的决定，因为他的确很喜欢与杨师几人共处的时间。
既然做了选择，那就没时间去思虑得失与值不值得。
做好最坏的打算，即使迎来最坏的结果，他们也能迅速做出最佳的应对。
四季酒楼至今还是门庭若市。
南阳府的士族没有人不想拜访刘副统领。
好在门卫早已认识他，他寻了个借口，便混入其中，很快就被林病虎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