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之时，江羽玄独自坐在篝火旁，安静地调息着身体。
刚打完最后两桶水，把所有的水缸全部倒满，此刻的他已经是心力憔悴。他打算先休息一段时间，然后再回住舍睡觉。
凉风习习吹来，眼前的火焰也随之起舞，荡出点点火星，在夜幕中随风飘扬。闪烁的火光倒映在了江羽玄的眼中，折射出了黯淡的虚影。
在杂务司的第一天就这样过去了。同样的日子，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
身边骤然响起枝叶被踩动的咯吱声，江羽玄本能地转过头去，看见一个矮小的身影出现在了对面。
“陆汐月，你还不回去吗？”江羽玄凝视着火光映照出来的面孔，轻声问道。
“身上有点冷，先来烤烤火。”陆汐月没有看他，像是自言自语一般。
她的声音就和她的年龄一样，还是稚嫩的童声。
“你来杂务司多久了？”江羽玄难得找到一个可以唠嗑的人，忍不住打开了话匣子。
“半年了。”陆汐月搓着双手，呼了一口气，离篝火又近了一步。
“你觉得这里怎么样？”江羽玄好奇地问道。
“不怎么样。”陆汐月抬头瞟了江羽玄一眼，“在整个黎华派里，杂务司的地位最低，你不知道吗？”
“想来也是。”江羽玄点点头。如若不然，凌婉馨也不会把他发落到这里。
“你是废人派还是放逐派？”陆汐月突兀地蹦出了一个江羽玄听不懂的问题。
“啊？”
“这是杂务司里的人自己给自己起的名称。”
陆汐月简单介绍了一下。废人派指的是在黎华派修行了数年以上，修为却没有半点提升，并且也不愿意退派的，最后会被分配到杂务司打杂；放逐派指的是在黎华派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对方通过自己的关系和手段，将其强制发配到了这里。
两者出身不同，但处境都一样。每天的事情就是做门派里的各种杂务，比如打水，搞卫生，挑粪，采购之类的，没有修炼的机会，也得不到修炼的时间。
“我是后者。”江羽玄回答道。
“和我一样呢。”陆汐月苦笑。
两人互相交流了一下彼此的出身，江羽玄这才知道，年仅十三岁的陆汐月因为看着很弱小，受到了一个大她几岁的弟子的欺负，然而她性情刚烈，绝不屈服于对方的霸凌，便趁着对方不注意时下了黑手，导致对方受伤。而这个弟子又正好是一个长老的亲戚，于是她就这样被送到了杂务司。
“……我父母早就去世了，我流落街头，靠着和乞丐们抢食才得以活下来。他们以为我年纪小就能欺负我，太天真了。”在说这话时，陆汐月的眼神里有着同龄人所没有的坚定。
“那你是怎么进入黎华派的？”江羽玄对这少女更加好奇了。
“我当时一路乞讨到了黎山下，快要饿死了，被一个碰巧路过的执事发现，带了进来。”陆汐月单手撑着脑袋，目露追忆之色，“本来他们打算让我吃饱饭就下山，我一直赖在这，他们拗不过我，就同意收我为弟子了。”
沉默了一会儿，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已经很努力地修炼了。可是我一无所有，看起来又好欺负，到头来还是落得这般下场。不过，起码比乞讨要强多了。”
“对未来，要保持信心。”江羽玄不自觉地说出了这句话，他以为这是在安慰陆汐月，但细细一品，这更像是对他自己说的。
见陆汐月无言，江羽玄又问：“你现在是什么修为了？”
“炼气二层。”陆汐月目光呆滞，半晌才加了一句，“你呢？”
“我是新人弟子，入派不到一周，还没有修为。”江羽玄很自觉地掩盖了事实。
“不到一周就来杂务司了？”陆汐月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是怎么做到一进来就得罪人的？”
“和你一样，坚持自我，不对霸凌者妥协。”江羽玄很有底气地回答。
陆汐月莞尔一笑，显得楚楚可爱。
“那我们俩应该合得来。”
陆汐月的这句真挚之言，竟让江羽玄下意识地想到了枉死在刘府的少年阿方。
一时间，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他定了定神，加了一点柴火，说：“你觉得我们有多大希望离开杂务司，恢复正常弟子的生活？”
“这取决于你得罪的人愿不愿意原谅你，把你捞出来。”陆汐月嘴里叼起一根细小的树枝，嘟囔道，“像我这样就不可能了。”
江羽玄明白了，自己要想摆脱杂务司弟子的身份，的的确确要给凌婉馨道歉。也许，就那么一句话的事。
但是他偏偏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就因为被发落至此，就要向那个讨厌的女人低头？
这岂不是正合她的意？
哼，我还偏不这样！江羽玄恨恨地想。
又烤了一会儿火，陆汐月站了起来。
“趁着回去之前，再制作一个灵符吧。”她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对江羽玄说，“你要不要一起来？”
“灵符？”江羽玄疑惑道，“你的活还没有干完吗？”
“这不是我要干的活。”陆汐月摇摇头，“我自己偷偷做的。至少制作灵符也是一个修炼的过程，免得在杂务司待久了，什么都不会了。”
灵符这种东西，江羽玄有那么一点概念，往往是修真者用来在修炼、探险或者战斗的过程中进行辅助用的。他之前听说过的疾行符和隔音符，就属于灵符。
他狐疑地盯着陆汐月道：“偷偷的……你连宋执事都瞒过去了？”
“嗯。”陆汐月非常肯定地说，“他每天在杂务司待的时间都不长，晚上是一定不在的。”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还邀请我一起去？”
“因为……”陆汐月嘟起了小嘴，“我说了，我觉得我们应该合得来。”
江羽玄顿时明白了。陆汐月虽然性子刚烈，但终归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她只是在街头和乞丐为了食物而争斗过，没有经历真正的人情世故，心思其实还单纯得很。
所以仅仅和她产生了一些情感上的共鸣，她就毫无保留地把信任交给自己了。
江羽玄也不想伤了这少女的心，拍拍屁股起身：“那我就跟你去吧，小月。”
起个昵称，能更加拉近自己和陆汐月的距离，以后指不定还能从她这里得到什么好处。这一点，早已经成年的江羽玄盘算得很清楚。
对于这个昵称，陆汐月也没有表示出反对，她走到空无一人的茅草屋旁，提起一盏灯笼，直接朝着树林深处的方向走了。
江羽玄熟练地熄灭了篝火，跟随在陆汐月后面，沿着僻静的林间小道慢步前行。
迎着皎洁的月光，踩过了一层层覆盖在地面上的落叶枯枝，最后他们来到了树林外面的一片空地上。向外眺望，便是茫茫的云海，几处穿透云端的峰峦依稀可见。
“就是这里了，灵气比较充足。”陆汐月说，“我平时都是在这里制作灵符的。”
“怎么做？”江羽玄急不可耐了，他迫不及待地寻求着任何一个可以让他变强的机遇。
陆汐月指着旁边一棵通体白色的树，说：“这种树木，叫做白古木。它之所以能生长在这里，是因为它对灵气有着较高的适应性。而且它不具备活性，不会攻击接近的人，所以采集成本低，能够用来制作大部分低级灵符。”
江羽玄环视四周，发现这一片的树木全部都是陆汐月说的白古木。
陆汐月从一地的落叶里掏出了一把砍柴刀，对准一棵树就“叮叮咚咚”地砍了起来。很快，一根胳膊粗的树枝就落在了她手里。
“这么粗的树枝就够用了。”陆汐月很有耐心地和江羽玄讲解道。
“明白。”
陆汐月一只手抓住树枝，一只手握紧砍柴刀，一下一下地剁了过去。“咔嚓咔嚓”的砍击声不失节奏感，毫无疑问陆汐月已经是个劈砍木头的老手了。
不仅如此，她的手艺也是相当的不错，一截树枝硬是被她切分成了十几个薄薄的木片，而且厚度均匀，可谓是心灵手巧了。
“厉害啊……”江羽玄感慨万千，这个少女当之无愧是个可造之材。被放逐到杂务司，真是天妒英才！
“你拿着。”陆汐月塞给江羽玄一块木片。
“给我干嘛？我还没有修为。”急于掩饰的江羽玄错愕地接过了木片。
“我只是教你如何制作灵符而已。”陆汐月煞有介事地说，“你的处境比我要好，起码还有希望出去。我帮了你，你日后也会拉我一把。用修真界的话说，就是先结个善缘呗。”
看来这姑娘还是懂点世故的。江羽玄心有触动，说：“好的。倘若真有那个机会，我也会帮你的。”
“嗯。”陆汐月用很真诚的眼神看着江羽玄。
停顿了一会儿，她指着木片，说道：“等到你拥有了炼气一层的修为后，你就能调动体内的灵力了。灵力对于外界的灵气，是具备一定的影响力的。修为越高，影响程度就越深。”
江羽玄听得格外认真。
陆汐月手上捏着另一个木片，说：“而制作灵符的原理，就是以自身灵力进行引导，把灵气注入到原材料里。这样一来，就能做出一个最基本的灵符。”
她手指紧紧夹住木片，眼神忽而变得专注起来。江羽玄隐约能够看见，木片周围的空气似乎有了轻微的波动。
过了一会儿，大概是一盏茶的时间，陆汐月把木片给了江羽玄：“做好了。这个你拿着吧。”
江羽玄接了过去：“就好了？”
仔细一看，木片上多出了一抹光泽，截面上仿佛镀了一层薄薄的蜡，在月光的照耀下还能反光。
陆汐月说：“我试过，把灵力覆盖到这灵符上，以自身意志驱动后，它会让我接下来的体力得到小幅度的提高，大约能持续一个时辰左右。你可以试试。不过它是一次性的，而且必须随身携带才能生效，时间一到，它就会枯萎，变成废渣。”
江羽玄想问的太多了，他只能把问题一个一个地抛出来。
“你是用了什么办法，让它拥有了这样的效果？”
“我没有用什么特殊的办法，就是很简单地用灵力驱使外界的灵气，注入到木头里面去而已。至于灵力怎么用，得靠你自己的意念。”陆汐月说，“你手上拿着的这种，还是我自己一次次尝试出来的。”
“那别的灵符呢？”
“灵符的种类有很多，每个种类效果不同，品质也不同。要想制作出其他种类的灵符，要看制作者的修为，制作的过程，辅助材料，以及炼制功法等多种元素。我修为还不够，目前只能做这种最简单的。”
江羽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很显然，陆汐月在这方面知道的其实也不多，但就她目前的修为和境界来看，已经算是相当的博学多识了。
不错，没有白认识她！
等到没有别人在场的时候，他也要尝试着做！
“小月，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江羽玄这次好奇的是陆汐月本人。
陆汐月也不隐瞒，大大咧咧地告诉了他：“我平时的活，就是给炼丹房运送炼丹材料。这些事情，我是听炼丹房的弟子们说的，我都记了下来，而且做了系统的整理。”
她还特意拿出了一本藏在落叶下的笔记本，虽然字迹潦草，但是内容写得很详细。
真是个好学的女孩！江羽玄在心里由衷地赞叹陆汐月，下定决心要学习这位后辈的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