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局,办案大厅。
当完整的dna鉴定结果摆在众人面前,宋立顺的作案动机已经呼之欲出。
因为一次肾脏移植和亲子鉴定,从王宝贵开始,都是假的。
宋立顺没有儿子。
作为男人,不谈凶杀,陈益还真有点同情宋立顺,多年来前后娶了俩老婆生了俩孩子,俩老婆都给自己戴了绿帽子,俩孩子都不是自己亲生的。
一般人得知后会当场崩溃,宋立顺得知后不得疯。
他在宋家有绝对的权威,如皇帝一般高高在上,兄弟侄子把他的自尊按在地上狠狠践踏,说不定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时候,内心还在嘲笑。
宋立顺,是绝对接受不了的。
因此,他内心的杀意根本按耐不住,如果不是因为七十四岁的体力不足,恐怕被碎尸的不仅付蓉蓉一个,此案血腥程度要远超当前。
跟着我混还偷我家,都得死,谁也别想活着。
要不是孙子们包括王宝贵在内不在平县,不知宋立顺会不会彻底让宋家变成绝户,站在他的角度,怕是能干得出来。
“这一家子……什么情况?”
何时新憋了半天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发问听听别人的看法。
徐文兵扶着额头:“反正就是……挺乱的,宋立顺活了七十多年,到头来却没有自己的亲生儿子,奋斗一生的家产为别人做了嫁衣,能做出八条人命的惊天血案也就不足为奇了。”
“案发突然,这件事肯定不是他自己查的,估计是付蓉蓉告诉他的,本来是质问王宝贵亲生父亲,中间不知发生了什么,拔出萝卜带出泥把更多隐情给牵了出来。”
话音落下,办案大厅再次陷入安静。
陈益一直没有说话,他在思考如何审问宋立顺,真相能知道多少,就看宋立顺交代多少。
认不认罪的问题他不担心,宋立顺是好面子的人,杀害付蓉蓉八人除了泄愤,应该也有灭口的想法在里面,未来谁也不会知道宋家的宋立顺,其实是孤家寡人,根本没有属于自己的后代。
这件事要是传开了,平县人能记一辈子,茶余饭后只要想起来,都得谈论,而是还是以调侃为目的的谈论。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大家都喜欢聊新鲜事。
纵观国家历史,宋立顺的经历绝对算的上炸裂无比,哪怕有一个亲生儿子都是好的,结果一个没有。
“宋立顺没有时间去做dna亲子鉴定。”
半响后,陈益声音响起,开始分析此案未知的疑点。
有些细节只能靠瞎猜,但有些细节是可以推断出来的。
就比如,宋立顺如何确定宋平全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他可不傻,七十多岁了心态平稳,仅凭他人之口的几句话就信了?不太可能。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众人反应了几秒,很快明白过来,徐文兵开口道:“陈支,您的意思是,宋立顺看到了证据?”
陈益:“不一定是具体的证据,我们来捋一捋过程。”
“当宋立顺得知王宝贵并非亲生儿子后,先压下怒意完成了肾脏移植手术,身体恢复后,立即去找了付蓉蓉。”
“然后,付蓉蓉就失踪了,我们判断正是在那一天,他把付蓉蓉杀害。”
“杀了付蓉蓉后,宋立顺返回医院,过了六天再次出院毒杀了宋立国七人。”
“从过程看,付蓉蓉肯定和他说了什么,让他相信除了王宝贵外,宋平全也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现在提出三种可能。”
“第一,没有证据,一句话而已,宋立顺信了。”
“第二,付蓉蓉手里有宋立顺和宋平全的亲子鉴定报告。”
“第三,宋立顺不能生育。”
听着陈益的话,大家显然更关注第三点,因为这是从未出现过的新猜想。
“不能生育?”
何时新徐文兵等人陷入思考。
第一种情况可能性不大,宋立顺肯定需要求证,那就是第二种和第三种情况。
如果付蓉蓉手里有宋立顺和宋平全的亲子鉴定报告,她是从哪来的呢?谁做的鉴定报告?宋立国吗?为了确定宋平全到底是谁的儿子?
如果宋立顺不能生育,能解释他为何没有亲生孩子,那么多年,两个老婆,就算两個老婆都出轨也不能这么背吧,一个孩子都没有?
“都有可能啊。”何时新开口,“要是付蓉蓉手里有鉴定报告,来源肯定和宋立国有关,要是宋立顺不能生育……那这件事可能要追溯到宋立顺的前妻陶培娟,她多少得知道点什么,或者猜到点什么……”
说到这里,何时新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两个女人也许都是因为孩子才出轨的?”
陈益:“如果宋立顺不能生育的话,陶培娟有可能,付蓉蓉可能性不大,付蓉蓉有自己的优势。”
“这样,先不审宋立顺,徐队长,想办法找一找宋平全出生前后,和宋家走的比较近的,亲戚也行,朋友也行。”
徐文兵:“那得五十年前了啊,行,我马上带人去打听打听。”
……
第二天,陈益见到了一位老人,年龄和宋立顺差不多,都是七十多岁。
不是宋家的亲戚,是宋立顺的朋友,早年的时候和宋立顺关系很好,后来宋立顺发达了,因为债务关系产生矛盾,自此再也没有过往来。
借钱借出仇怨在现实生活中很常见,这年头谈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谈钱。
“宋立顺?你们要是不提,我都已经忘了曾经认识过这个人。”
小区一楼的院内,老人摸着身边的宠物狗,声音响起,目光中带着追忆。
那么多年过去了,就算有仇怨,也都消散在岁月的长河中。
“说来惭愧,我还欠他一千块钱呢,就因为这一千块钱,朋友没得做了,我的错,当时确实拿不出来钱,关系就渐渐疏远了。”
“后来我去还过一次,他没要。”
八十年代的一千块钱并不少,那时候工人的工资也就几十块钱而已。
陈益递过去一根香烟,问道:“大爷,当年宋平全出生的时候,你和宋立顺关系还很好吧?”
老人接过香烟,点头道:“很好,我还随礼了呢。”
陈益:“宋立顺结婚的时候十七岁?”
老人:“对,十七岁,就是没领结婚证罢了,到了年龄才去补领的。”
陈益:“五年才生了一个孩子,宋立顺有压力吗?”
老人笑道:“肯定有啊,村里哪有五年都没有孩子的,都是结婚就怀上,第二年就生,两人后来领了结婚证都没生,周围人都瞎传是不是谁有问题,好在怀上了。”
陈益:“因为这件事两人吵过架吗?”
老人:“哪能不吵,当年我们两家离的很近,大晚上的都能听到。”
陈益:“您听到过一些狠话吗?比如要把陶培娟赶出去之类的。”
老人摇头:“那就不知道了,以我和宋立顺的关系,只能装没听见。”
离开之前,老人回屋找了一千块钱现金递给了陈益。
“毕竟是欠他的,这一千块钱当时帮了我很大的忙,我知道他现在不缺钱,算了却一桩心事吧。”
“帮我和他说一声,谢谢,等我死的时候,希望他能来见见我,上柱香,要是他先死了,我也会去的。”
人老了都念旧,看来当年老人和宋立顺的关系确实不错,因为钱闹翻着实可惜。
发小,可是丢一个就少一个,永远找不回来。
陈益没有多说什么,收下钱表示会将话带到。
县局。
宋立顺被带到了审讯室,陈益准备攻破。
现有的线索外加推测,整件事情在陈益脑海中已经有了一个清晰的轮廓,就算某些细节和事实有所出入,但也足够将宋立顺击垮。
陆永强对养殖场的多次勘察也有了新的结果,证据不是指向性的,却完整还原了案发经过。
第一案发现场就在机械厂区,那是宋立顺逼问付蓉蓉的地方,是他杀害付蓉蓉的地方,是他将付蓉蓉碎尸的地方。
宋立顺带上手铐,坐在了审讯室的椅子上,陈益上前,将一千块钱现金放在他面前的桌板。
“你朋友给你的,知道是谁吧?他说以后不管谁先死,都希望另一个人去上柱香,算是对早年友谊的告别。”
宋立顺低头看了一眼,呵呵一笑:“陈队长查的那么远,几十年前的帐都查到了,不知还有其他收获吗?”
陈益回头,警员立即搬过来一把椅子,两人近距离对视。
“看来陈队长查到了很多,我听着呢。”宋立顺说道。
陈益:“宋平全也不是亲生的,你知道这件事吗?”
闻言,宋立顺拳头握了起来,没有回答,反问道:“做亲子鉴定了?”
陈益诧异:“你没有绝对的把握,就动手毒杀了他?不怕搞错了?”
宋立顺:“陈队长的问话方式又错了,我没有杀他,没有杀他们。”
陈益耸肩:“好吧,我回答你的问题,宋平全确实不是你亲生的,想知道他的亲生父亲是谁吗?”
宋立顺:“不想。”
陈益:“因为伱已经知道了,但亲子鉴定才是铁的证据,你以为是宋立国,也许并不是。”
宋立顺目光一凝,紧紧盯着陈益:“谁的?!”
陈益:“宋立国。”
宋立顺愣了一下,刚要发作,变为嘲讽:“陈队长,你可真是幼稚,有意思吗?”
陈益轻笑:“当然,目的不是耍你,而是看看你到底知不知道宋平全的亲生父亲是谁,付蓉蓉告诉你的吗?”
宋立顺沉默。
陈益这次不着急,掏出香烟点燃,看着沉默不语的宋立顺,烟雾和烟味很快充满了整个审讯室。
当香烟燃烧到一半,他开口道:“生了一个儿子,是弟弟的,又生了一个儿子,是侄子的,你这么多年给别人养儿子,舒服吗?等你去世后,家产会落到旁系手中,也许还附赠老婆。”
对一个连杀八人的凶犯,审讯方式可以多种多样,怎么诛心怎么来,陈益可不会客气。
效果很明显,宋立顺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下来,阴沉入水,陈益甚至还隐约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淡淡杀气。
杀气不是恒定的光环,不是玄幻的实质感受,而是肢体语言、微表情等细节在瞬间展现出来的气质。
杀过人和没有杀过人,气质上肯定是不一样的。
别说杀人了,常年杀猪杀狗的屠夫,那种血腥戾气动物见了都害怕绕着走,这是真实存在的。
“这件事还有多少人知道?”宋立顺冷声开口,带有血丝的瞳孔,死死注视着陈益。
陈益根本不惧,平静的很,他抬手抽了一口香烟,说道:“现在只有我们警方知道,以后就不一定了。”
宋立顺身体猛地前倾:“威胁我??”
其实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警方能把自己拘传留置,必然已经认定自己为本案的重大嫌疑人,现在只缺乏最直接的证据和口供。
为了让自己开口,这些警察什么都干得出来,那可是八条人命。
陈益:“不是威胁你,只是让你明白一个事实,我们已经确定你就是本案凶手,过程已经都清楚了,你在得知王宝贵并非亲生后,第五天出院逼问了付蓉蓉,在她口中得到了更多的爆料,导致你彻底疯狂。”
宋立顺猛砸桌板:“王宝贵是谁的儿子?!”
“嗯?”这句话让陈益立即反应过来,“付蓉蓉出轨了不止一个人?”
宋立顺:“到底是谁的儿子??”
陈益:“你希望是谁的?”
宋立顺怒道:“别给我说这些没用的!不是宋平全就是宋平辉,到底是哪个狗杂种的?!”
陈益弹了弹烟灰,这付蓉蓉玩的挺花,不但和继子搞,还和继侄搞。
“宋平辉。”
听到这个名字,宋立顺胸中郁结舒缓,那是知道真相后的放松:“好……很好,都该死!!”
陈益:“谁该死?”
宋立顺:“都该死!”
陈益:“你杀的?”
“我……”说出一个字,宋立顺深吸一口气,看着陈益道:“陈队长,这个案子,保密可以吗?就算我死,也不能英名尽毁!”
陈益掐灭香烟:“你暂时死不了,不是夺走了王宝贵的肾吗?他的肾很年轻,很健康。”
宋立顺沉默片刻,叹道:“好吧,你提起这件事,我承认是我强行夺走,王宝贵这孩子……”
他没有说话,可能没想好怎么形容,从语气看,应该对王宝贵并不讨厌。
陈益开口:“王宝贵算是我一个熟人吧,医院报警后我第一时间赶到询问情况,但王宝贵并不愿意说,哪怕最后我逼问了出来,他依然表示自己是自愿的。”
宋立顺愣了愣。
陈益:“你说你是他的亲生父亲,他信了,你说早年他被人偷走,他信了,多年未曾享受父爱,你给了他钱和房子,他心中有惊喜,也有感动。”
“你太着急了,如果再等几天的话,他会心甘情愿捐献肾脏的。”
“以上这些话,我向你保证是真的。”
宋立顺布满皱纹的脸上有了复杂,低声道:“是个好孩子,可惜……”
陈益接话:“可惜不是你儿子,我很好奇,如果他是你儿子的话,你会动手吗?”
宋立顺寻找王宝贵的目的就是换肾,这和是不是儿子没有关系,唯一的区别只有对方自愿还是强夺。
宋立顺苦涩一笑:“如果是儿子的话当然不会,我尊重他的意见。”
想要活着是一方面,对儿子下手也很难。
没有如果,王宝贵确实不是儿子。
“命案认不认?你刚才说的保密,我会让县局的人守口如瓶。”陈益发问,声音平缓。
宋立顺安静良久,两个字蹦出:“认了。”
旁观审讯的所有警员松了一口气,要是宋立顺还不认的话,不知还要耗费多长时间。
陈益站起身,拿着椅子回到了原位,坐下后说道:“既然认了,那我们就正式开始好好聊聊,从你第一次离开医院开始说吧。”
宋立顺抬起手:“陈队长,来根烟。”
陈益将烟盒扔在桌子上,身后警员拿起,上前给宋立顺点燃。
舒舒服服吸了一口后,宋立顺靠在椅子上,微微仰头看着天花板。
“我说王宝贵是被偷走的,没撒谎,他确实不见了,因此我才确定付蓉蓉背着我在外面搞男人。”
“第一次离开医院我是去找了付蓉蓉,在机械厂间把她砸晕绑了起来,逼问王宝贵的事情,呵呵,她也挺痛快,哭着承认王宝贵不是我儿子。”
“我问是谁的,她一开始不说,不说有用吗?疼了之后就说了,名字是宋平全。”
“她竟然敢和宋平全搞在一起,当时我感觉浑身的血液充斥脑门,差点把她砸死。”
“我一遍遍怒吼:后妈和儿子通奸,传出去我还怎么做人,谁成想她在崩溃之下,竟然喊出一句话。”
“宋平全,根本不是你儿子,你没有儿子!”
“听到这句话,你能想象我的心情吗?”
陈益有所回应:“能,完全懵掉,大脑一片空白。”
宋立顺:“对,就是大脑一片空白。”
陈益:“你信了?”
宋立顺:“我当然不信,追问她为什么这么说,她……”
声音戛然而止,宋立顺低头大口大口抽着香烟,苍老的脸庞仿佛更加腐朽。
陈益脑海中掠过那三种可能,此刻已然有了结果:“你不能生育?”
闻言,宋立顺抽烟的动作停顿,喉咙处的烟雾炸开导致他剧烈咳嗽起来,他抬头看向陈益:“你们已经查到这件事了?怎么查的??”
陈益没有回答:“多说,少问。”
宋立顺无奈摇头:“现在的警察,真是了不得,没错,她说我不育。”
陈益:“她怎么知道的?”
宋立顺:“因为我们查过,当年我和付蓉蓉结婚多年没有孩子,她主动拉着我去做检查,我拗不过她就去了,检查结果是她去拿的,告诉我说没问题,没过几天……就告诉我怀孕了。”
“这个女人其实很聪明,我这才知道,她是怀孕后拉我去检查,想确定我到底有没有生育能力,因为她根本不确定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我当时很忙,她说什么我就信什么,我也压根没想过,自己竟然不能生育。”
陈益微微点头:“所以说,付蓉蓉是看到了检查结果,所以判断出宋平全不是你儿子?”
宋立顺笑出声:“不是,宋平全的事情,是宋平辉告诉她的,正因为她知道了宋平全不是我儿子,才带我去检查。”
陈益多少有些意外:“谁?宋平辉?他是怎么知道的?”
宋立顺:“是宋平俊告诉他的。”
听到这里,陈益需要重新梳理几人之间的联系。
果然,宋立顺毒杀宋立国七人的动机,不仅仅是通奸连坐泄愤那么简单,这里面有更复杂的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