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陈益点头:“当然有。”
“孔队长当年查这个案子查了那么多年,没有人比您对此案更为了解。”
“我初来乍到,仅凭早年卷宗去认识此案还是有些片面了,所以我希望孔队长能将卷宗里没有的东西,全部告诉我。”
“比如说,您个人认为的疑点,可能有收获但没有去行动的调查方向,以及这十年来,您的新想法。”
“我想孔队长虽然已经退休离开了此案的侦查工作,但闲来无事的时候,应该还是会思考的吧?”
孔汉勇叹了口气,道:“你说的没错,最初的那几年,我几乎每天都在思考这个案子,思考凶手,思考疑点,希望能找到我当时忽略的地方。”
陈益:“所以说,这个案子您相当于查了十五年。”
“您查了十五年,我才来了两天,这其中没有可比性,我需要孔队长将所知道的都告诉我,哪怕仅仅是猜测。”
孔汉勇点头:“可以,不论是因为我曾经负责过此案的调查还是我曾经的刑警身份,这件事我都责无旁贷。”
“希望我的话能对陈组长有用,早一日抓到此案的真凶。”
“陈组长请稍等。”
说完,他起身离开客厅进了书房,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几本笔记本和一张折叠的纸以及一支笔。
将笔记本放在陈益面前后,他开口道:“这是我个人的手记,每当我有灵感的时候,都会记下来,甚至于做梦梦到了和此案相关的奇怪情景,都不会任由它消失在记忆中。”
陈益拿起最上面的笔记本,掀开了第一页,第二页,第三页……
里面的东西是卷宗没有提到的,有基于线索之外的猜测,还有不切实际的联想,很详细。
比如:凶手是外地人还是本地人,之所以排查没有结果,是否因为凶手是外地人,不过凶手对江城极为熟悉,最大的可能是本地人或者常年居住本地的外地人。
还有,凶手为什么停止了作案,两年,三年,四年……凶手在做什么。
以及,图像。
这些图像应该是受害者被杀前的大概活动轨迹,从中找寻交叉点,也许能得知凶手的活动范围。
陈益明白,这是在尝试寻找凶手的心理安全区,如果他在里边的话,那他一定住在附近或者工作在附近。
极端犯罪,心理安全区非常重要,大部分连环杀手在选择作案地点的时候,都会下意识选择自己心理安全区范围内。
比较直观的例子就是,走在熟悉的路上,自然比走在陌生的路上要更轻松,更有安全感。
除了这些还有很多,信息比较杂乱。
在陈益看笔记的时候,孔汉勇已经展开了中的折叠纸,几人这才发现这不是白纸,另一面是一张地图。
江城地图。
随后,他拿起铅笔在地图上熟练标注了五个圆圈,刷刷刷写着。
“启明,最后一名死者在哪被发现的?”期间,孔汉勇头也不抬道。
赵启明起身坐了过来,看了一会后,抬手指着一个地方:“在这。”
孔汉勇点头,在赵启明所指的位置又画了第六个圆圈。
“陈组长,你看。”做完这一切,孔汉勇将地图转了九十度,正对着陈益,“这些,是受害者被杀的地点。”
陈益放下手中的笔记本,抬头看了过去。
孔汉勇继续开口:“六个地点都在荒郊野外但各不相同,你说凶手是不敢在同一个地方作案而随机选择,还是刻意挑选的这几个地方呢?反正就是能埋人就行。”
陈益扫了一眼,口中说道:“我对江城不熟悉,孔队长有什么看法?”
孔汉勇道:“虽然找不到受害者的共同点,但我后来想了想,凶手的作案地点,其实是很相似的。”
“江城是古城平原,能埋人的地方有很多,伱看这里。”
说着,他指着其他一个地点:“比如这里,更偏僻,更寂静,荒无人烟,周围能看到动物就不错了,凶手可以更加放松,更加肆无忌惮,更加没有戒备的去欣赏受害者死亡。”
“全城这样的地方还有很多,但他都没有选。”
“他所选择的作案地点,都是风景比较优美的地方,靠山,靠水,这种地方虽然不是旅游区,但偶尔还是会有人去郊游的,但凶手却不在乎,属于冒着一定风险了。”
“陈组长,你看我说的对不对?”
听完孔汉勇的话,陈益脸色有所凝重,倾身仔细看了看后,缓缓点头:“没错,孔队长说的很对,这件事很重要,非常感谢。”
孔汉勇:“陈组长客气,我也是在没有线索的情况下想到了这一点,却不知对查案是否有帮助。”
陈益盯着地图看了一会,道:“我们想象一幅画面。”
“凶手使用医学麻醉剂,将受害者控制,带到了作案地点,埋尸,放置镜子,然后等待受害者醒来。”
“当受害者睁开双眼的时候,立即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
“这时,凶手挥动手臂指点江山,放肆大笑:我也不让你受委屈,看看这片风水宝地怎么样?喜欢吧?”
话音落下,一副动态画面在几人脑海中形成,非常直观。
恍惚间,甚至能时空穿梭听到凶手那疯狂的笑声。
孔汉勇看着陈益道:“陈组长比我的反应要快的多,想的也多,这样的话,作案地点很有可能是凶手刻意选择的。”
“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陈益若有所思:“还是作案动机。”
“凶手的作案动机贯穿整起案件,搞不清楚他的作案动机,这一切我们都无法得到答案。”
“其实本案已经剩下最后一道门了,但却是非常坚固的一道门,只要推开这扇门,案子可破。”
“我们需要打开这道门的钥匙,也就是准确的线索。”
“直觉告诉我,这把钥匙就是死者之间的共同点。”
孔汉勇点了点头,收起地图,将其放在了笔记本上方,准备交给陈益一并带走。
“陈组长,有一个名词叫犯罪侧写,不知陈队长具备这项技能吗?”
此话,让在场几人的视线都放在了陈益身上。
闻言,陈益掏出盒烟:“孔队长,我能抽烟吗?”
孔汉勇:“当然可以,陈组长请随意。”
“谢谢。”
陈益掏出一根香烟点燃,说道:“犯罪侧写是一种辅助的调查手段,不可滥用,因为很有可能抓错人。”
“就本案来说,目前凶手的轮廓并不清晰,我可以说一说,大家参考一下。”
“男性,年龄三十五到四十五之间,性格冷静,心理素质极其稳定,有固定职业,有稳定收入来源,单亲或者无亲,幼年或少年时受过巨大刺激,包括不限于亲人离世,身心受虐等,”
“如果是复仇杀人的话,还要加上工作状态舒适,工作环境简单,工作时间相对自由。”
“还有一条我没有加上,医务或者医务相关工作者,这种可能性一半一半吧,如果真是学医的人,那么他学医的原因,很大可能来自外部因素。”
孔汉勇仔细思考陈益的话,确实都是基于线索给出的推断,有很大的合理性和可信度。
“年龄为什么是三十五到四十五岁?”赵启明提出疑问。
陈益说道:“我是根据十年前的案子做出判断,不论是心理扭曲还是仇杀,二十到三十都是犯罪高发期,十五年后自然是三十五到四十五。”
“其实准确的说,应该是十五到二十九,但凶手作案手法非常特殊,需要的作案工具和交通工具都不是太过年轻的人能办到的,所以从概率上讲,判断超过二十岁。”
赵启明点头表示了解。
他知道这个数据,十五到二十九,是犯罪高发年龄,低发年龄就是十四以下和五十以上了。
只是数据,而非绝对。
孔汉勇道:“我不知道准确率高不高,但陈组长的话让我看到了破案的希望。”
“你说的没错,共同点很重要。”
“陈组长,就最近发生的这起新案来说,死者是否和十几年前的五名死者,存在共同点呢?”
陈益:“有一个。”
孔汉勇:“嗯?什么?”
陈益:“第二名死者田有为,职业历史教师,而最近的受害者曾经也是学历史的,且他的父亲就是历史学教授。”
孔汉勇听出了不对:“曾经?”
陈益点头:“是的,曾经,在受害者父亲去世后,他选择了转修心理学,而且还是在研究生时期转修的。”
闻言,孔汉勇皱眉:“这倒是奇怪的很啊,也许有什么联系?”
陈益摇头:“暂时不清楚,这件事不排除巧合的可能,毕竟其他受害者的职业,各不相同。”
“在重启调查之前,可以先放一放,也许调查过程中,能有某些线索将其联系起来。”
“孔队长,这些笔记我可以带走吗?”
孔汉勇:“当然,我拿出来就是交给你的,哪怕其中一句话甚至一个字对破案起了帮助,我也算有所安慰了。”
陈益:“感谢。”
“孔队长,那我们就不多打扰了。”
说完,他站起身。
孔汉勇也随之站起,说道:“陈组长,未来如果真的抓到了凶手,我能……去看看吗?”
陈益点头:“可以。”
孔汉勇露出笑容:“多谢陈组长。”
这个案子已经成了他的心病,当案破的那一刻,他有很多疑问想要知道。
凶手是谁,长什么样子,高还是矮,胖还是瘦,为什么杀人,为什么选择如此特殊的方式杀人……等等等等。
他需要知道,也一定要知道。
几人离开了孔汉勇的家来到楼下,赵启明回头看了一眼对方家的窗户,再度叹了口气。
当年他一直跟随孔汉勇在查这个案子,自然感同身受,理解对方的心情。
现在省厅的专案组来了,而且组长还是一位天赋型的年轻查案高手,想必对方心中应该有所期待吧。
这场交锋到底谁会赢谁会输,所有人都在看。
“陈组长,我们下一步去哪?”
赵启明开口询问。
根据陈益的意思,目前的调查重点还是要放在曹宇宁身上,那么下一步的行动,应该还是和曹宇宁有关。
陈益道:“一个人的信息主要来自妻子和朋友,朋友知道的事情,妻子不一定能知道。”
“我们去见一见曹宇宁最好的朋友,这个信息掌握了吧?”
赵启明点头:“当然,肯定掌握了,还没来得及走访,之前的走访主要集中在学校。”
陈益:“什么朋友?”
赵启明:“算发小吧。”
陈益嗯了一声:“给他打个电话,找合适的地方见面。”
无话不谈的朋友,友谊基本都是从小培养,截止到大学。
大学之后所认识的人,很难再敞开心扉,除非遇到特别聊的来的。
老话说的发小发小,就是从初中开始。
初中以前缺乏完整的自我意识和认知,大学之后掺杂功利性,都不适合交心友谊的养成。
赵启明:“好。”
……
下午,江城某街道办事处,陈益几人见到了朱玉磊。
朱玉磊,就是赵启明所说的那个人,聊天和通话记录显示,这个朱玉磊和曹宇宁关系极好,好到能摆脱金钱束缚。
这年头谈什么都不能谈钱,如果借钱还钱只是一句话的事,基本可以说明关系很铁了。
朱玉磊和曹宇宁从小学开始就是同学,一直到高中毕业分别,期间一直保持联系。
都是江城人,想聚还是随时可以聚的。
本科之后曹宇宁选择考研,而朱玉磊选择考公,现在是一名街道办事处工作者,而是还是一位小领导。
得知市局刑警身份后,朱玉磊客气的将陈益几人带到了办公室,茶水也倒好了,婉拒没有起到作用。
“几位警官,请喝茶。”朱玉磊坐了下来,微笑开口。
“谢谢。”
陈益点头,拿起茶杯象征性喝了一口,随即说道:“朱主任,为了节约您的时间,我就直接开门见山了。”
“这次过来,主要是想了解一下关于曹宇宁的事情。”
“曹宇宁?”朱玉磊奇怪:“曹宇宁怎么了,他出什么事了吗?”
陈益:“朱主任,这个问题涉及机密,我们无法回答你。”
闻言,朱玉磊歉意一笑:“不好意思,是我多言了,您继续说。”
陈益点头:“好。”
“朱主任,你最后一次见到曹宇宁,是什么时候?”
朱玉磊想了想,回答道:“半个月的一次周末,闲来无事,约着一起吃了顿饭,喝点酒。”
陈益:“当时他的状态有没有不正常。”
朱玉磊:“您指的是?”
陈益:“比如心情之类的,有没有异样。”
朱玉磊说道:“没觉得啊,和以前一样,见了面随便聊聊各自最近一段时间如何,吃完饭就走了。”
陈益继续询问:“他和谁有过矛盾吗?”
朱玉磊果断道:“没有。”
“曹宇宁是一个很宅的人,而且性格内向,大学之后就很少交朋友了,这也是他选择考研留校的原因。”
“留校当老师,也就不用进社会处理新的人际关系了,很舒服,这是他的原话。”
“学校里除了学生都是熟人,这么多年了,能有什么矛盾,反正我是没听他提起过。”
“偶尔吐槽两句,也都是工作上的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算不上矛盾。”
陈益:“以前也没有?”
朱玉磊:“没有。”
陈益点了点头:“那聊聊他转系的事情吧,这件事你了解吗?”
听到这里,朱玉磊来了精神:“了解了解,非常了解啊,当年他想转系的时候第一时间告诉的我,连他女朋友都不是第一个知道的。”
“后来周围人都反对,包括他女朋友,只有我支持。”
陈益:“因为关系好所以支持吗?”
朱玉磊:“对啊,作为哥们,当然要无条件支持他的所有决定,又不是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想做就做呗。”
“人生啊,开心最重要,他既然不喜欢历史专业了,就算读到了博士又能怎么样,还不如及时止损换个方向。”
陈益:“他当时是怎么和你说的,为什么要换专业。”
聊到这里,朱玉磊叹了口气,道:“应该是因为他父亲去世吧。”
“小的时候啊,曹宇宁受到父亲的影响,对历史一直非常感兴趣,单科成绩很好,后来考上大学也顺理成章选择了历史学。”
“然后呢?父亲去世了,精神支柱没了,他开始厌恶历史学,最终决定转系放弃。”
陈益说道:“仅仅是因为父亲去世而转系吗?如果他尊重父亲尊重历史专业,应该化悲痛为力量才对,其中是否还有其他原因?”
朱玉磊:“谁知道呢,反正他只和我说要转系。”
陈益略微沉默,继续说道:“那请朱主任回忆一下,当时你和曹宇宁具体是怎么聊的,有没有比较特别的话,或者牵扯到其他原因的只言片语。”
朱玉磊思索起来:“你让我想想啊……时间有点久了。”
陈益:“好,不着急。”
他端起茶杯。
许久之后,朱玉磊看了过来,道:“他确实说过一句特别的话,搞不懂。”
“内容大概是这样的:我要转系学心理,读懂人性,升华别人,也救赎自己。”
“当时我问他发什么神经病,他又说神经病的不是我,是我爸,我爸走火入魔了。”
陈益目光一凝,感觉那扇通往真相的大门有了松动的迹象。
多查多问总归是没错的,现在总算是问到了一条疑似有用的信息。
反常,必有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