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弥漫的古老石桥上,毛飞扬如履薄冰地前进着,他用力裹紧了黄色针织衫,黑瘦的身子看起来单薄得紧,仿佛拥入了黑暗的怀抱。
知道毛飞扬不会有事情的林异,则是趁此机会仗着有上帝视角在,赶紧打量起了周围的环境。
他首先环顾四周,试图从瞭望塔所在的这座古老石桥上寻找到守夜人所在的那一段悬崖。
从理论上来讲,城堡坐落在悬崖峭壁之上,周围是笼罩了迷雾的山岭与海洋,想要寻找守夜人的位置只需要从面向大海的这一侧上着手就行,但他初步搜寻之下一无所获,于是只好就此放弃,将注意力放到了这座石桥上。
毛飞扬被周围的环境吓得不轻,自然不敢东张西望,于是对于这座石桥的特殊性一点都没有看进去的。
林异就不同了,他瞪大了眼睛观察了起来。
他很快就被石桥上那燃烧着烛火的烛台吸引住了。
一眼看去,林异很难分辨出铸成烛台的材质,那似乎是用一种介于青灰色的石头和某种古旧的青铜之间的东西。
在它的中心处燃烧着一簇火苗,火苗在海风中摇曳得仿佛只剩下了根部的火焰,它那投下来的光芒也是扭曲得消散在了雾气之中,但它就是不熄灭,仿佛吊着最后的一口气。
林异的注意力一开始是被这一簇火苗吸引了去的,因为他意识到这火苗极其熟悉,一回忆他就发现这不就是老旧煤油灯里的那种灯火嘛!
但他很快就发现,真正散发着一种神秘气息的,并不是烛火,而是这材质特殊的烛台。
这烛台成圆盘状,根部雕刻着某种神奇生物的图案,像是一条扭曲的蛇,又像是带着羽翼的什么长条状动物,似乎是基于神话而描摹出来的图案。
在那图案之外,还有着一些古怪的图形或文字,它们介于玛雅文明、埃及文明的那种象形图文与古华夏的象形文字之间,又带着一些商周时代祭礼之气上钟鼎文的味道,一眼望去仿佛就看到了一段扭曲的历史。
这图案与文字环绕在烛台上,使得整个烛台仿佛被一种说不上来的力量所笼罩。
林异只是看了几眼,就感觉到了一种不自然的悚然感,仿佛那东西带着强烈的不祥气息,又或者,那烛台上萦绕着某种远超他所能触摸的领域的力量……
「‘污染’。」
不知为何,林异的脑海里鬼使神差地蹦出了这个字眼,实际上他并不知道“污染”代表着什么,他只认为那种超越他认知的力量应该是就属于班主任口中所说的“污染”。
「不,应该说是……‘超凡特性’?」
「超凡特性……?」
林异眯起了眼睛,第一次听说这个词汇是在什么时候来着,怎么突然之间这么顺口,直接脱口而出了?
「对了!是田公子说的!」
他眼睛一亮。
【“在我们这个时代里,很显然已经有些人找寻到了那些某些超凡特性的规律,正在试图复刻那些东西……”
“保安手中的煤油灯。”
“体育馆墙壁上的那些煤油灯。”
“甚至,遍布校园的路灯。”
“我们的学生证,各种能够代表身份的凭证。”
“这些东西……或许可能或多或少携带着一些超凡的特性。”
“当然,路灯我不确定,但是那种煤油灯,绝对不是正常的东西。”
“它不但不正常,还是现代文明的产物,至少……也是近几百年里才开始出现的东西。”】
宿舍里,田不凡如是说道……
「这烛台……似乎有着不弱于老旧煤油灯的那种‘超凡特性’?」林异思索道。
他不知道什么是超凡特性,但直觉告诉他,这种能够带给他安全感的气息,应该就是超凡特性。
一路顺着灯光前进,一路感受着烛台与烛光中仅存的超凡特性的余晖,林异不知不觉间就要跟随着毛飞扬走完古老石桥了。
但随着毛飞扬接近城堡的拱门,他与瞭望塔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远,艺术老师贝雷帽下的眉头逐渐拧了起来。
“距离好像不太够了……”
艺术老师看向了支撑着古老石桥的那一根根石柱,这石柱修筑在山石上,而山石的根本就是一片斜着延伸到海中去的礁石群。
此时月黑风紧,海风携雾蔓延而上,漆黑而潮湿的山壁上仿佛出现了一些扭动着的身影,它们一点一点艰难地奋力向上攀爬着,然后爬到了石桥的背面……
「沙沙沙……」
「沙沙沙……」
林异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诡异的动静,这细微的震动感,就来自于「他」的脚下……更准确地来讲,来自于他脚下石板的背面。
从理论上来讲,这种厚度的石块根本不可能让震感如此清晰地传递过来,除非……那些爬行者的数量过于庞大。
实际上,它们的数量的确庞大……无穷无尽的扭曲的身影就像虫群和食尸鬼一样攀附在石桥的背面,紧紧地跟随着毛飞扬的步伐向前爬行着。
偶有一两缕风中摇曳的烛光被雾气扭曲落到它们的手掌、利爪上,便让它们的手掌、爪子冒出嘶嘶地烟气,吃痛地缩回了黑暗之中。
毛飞扬的心中不由自主地涌起了一股强烈的恐惧情绪,那帮扭曲的身影犹如漆黑粘稠的污秽之血一样追寻着他的踪迹,宛如一双手掌从他的背后的影子逐渐追上来,试图扼住他的咽喉。
瞭望塔上投射而来的光终于被厚重的雾气所遮蔽,再也无法投射到他的身上,石桥上仅剩的烛光也无法为他提供多少庇护,他深吸了一口气,冲向了那座混合着哥特式风格与巴洛克建筑风格的弧形拱门。
在他冲入了拱门的时候,玻璃窗里投下的斑驳剪影笼罩了他,诡异而神秘的古老图腾仿佛与漫漫黑夜之中那些无法搜寻行迹的阵列星辰相呼应,截断了雾气对城堡的侵犯。
雾气翻滚不息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只剩下的呜咽的海风带着冰冷的寒意不断地冲刷着毛飞扬的后背,刺痛着他的肌肤。
“这就是守则上说的那种偶然吹动的风吗?”毛飞扬贴身收好了两本守则,搓了搓手掌,嘶嘶地哈着热气。
“先找艺术教室吧……”他喃喃道。
穿越拱门之后,是一条遍布昏暗烛光的幽静回廊。
回廊十分宽敞,毛飞扬谨记守则中提到的移动方式,小心翼翼地在烛光形成的场域下移动着。
林异则是观察着周围整体的环境。
无关乎守则上会特地将“城堡”标注为“艺术楼”,他都毫不怀疑这里本身就是一座城堡,只不过后来因为种种原因而被改造了,然后被赋予了“艺术楼”这个名字。
回廊里的石壁上并不光滑平整,反而有些坑坑洼洼的痕迹,尽管有着烛光,却依旧有着一种天然的寒意。
以前的城堡大多也都是这样的,尤其是建设在海边的那些,大部分区域都是极其冰冷的,真正提供温暖都是壁炉与绒毯铺就的内室。
在回廊里走了很久,林异的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种诡异的感觉,仿佛空旷回廊的阴暗里隐藏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当他产生了这种想法的时候,一种被人所窥视的不适感一下子就落到了他的身上,让他的心里感觉毛毛的。
「黑暗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是那些爬行在石桥下面的东西吗?」
「还是别的什么玩意儿?」
林异感觉有些难受,哪怕是梦境之中,这种幽暗压抑的环境都隐隐让他的感到不适。
并且之前没注意还没,一注意到,整个人瞬间就变得毛躁了起来。
但很快毛飞扬有惊无险地走出了回廊,进入到了一个布满了烛台与吊灯的宏伟壮观的大厅之中。
高大的尖顶和复杂的拱顶饰以精美的花纹和雕刻,散发出一种神秘而威严的氛围。
在大厅的正中央有着一棵巨大的橡树,一眼望过去根本无法观察出这一棵橡树究竟是否还在生长,它看起来残破不堪,像是在生长的过程中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并在破碎的那一瞬被定格在了永恒的时光之中一样。
它的周围仿佛弥漫着一片氤氲的雾气,这些雾气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岁,就像一个无形的场域一样将它包裹了起来。
它就像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一样,同时保留着生长与凋零的姿态。
在它的面前有一座同样巨大的石质长台,上面原本应该是有着什么东西,但如今却只剩下了一个底座。
而在长台上,还有着一个古老而残破的徽章,复杂的线条和刻痕看上去像是某种兵戈与月亮交融而成的图案,有点像塔罗牌上的图案或者那些更加古老的仪式符号。
这种图案早已被岁月抚平得差不多了,但林异依旧能够感受到其中散发出来的那种荣耀与辉煌的气息。
往上看去,巨大的彩色玻璃窗镶嵌于墙壁之间,几缕依稀的月光透过玻璃散发出阴冷而多彩的光芒,洒落在巨大橡树的身上,透过它的枝叶,最终笼罩在了长台上那个不知道原本摆放着什么东西的底座。
大厅四周围墙壁上的壁画似乎是描绘着某种信徒与神明的传说,复杂而残破的图文符号已经无从考证其根源与时代,成为了如今艺术楼里散发艺术气息的标志之一。
在这种透着安宁与神圣的空间里,林异仿佛感受到了一种心神魂灵上的宁静与超然的力量。
然而……每当有海风吹过回廊到达大厅,摇曳的烛光扭曲了大厅里的光与影,原本安宁神圣、静谧美好的气氛瞬间就变得诡异了起来,空旷的大厅里仿佛被落下了某种咒术……
忽然,林异的瞳孔狠狠地收缩了一下。
他忽然发现……这个大厅里其实一直有着几尊巨大而残破的雕塑。
在这个圆拱形的大厅的四壁上,神秘的图文符号构成了一幅幅古老的壁画,但在壁画之中,俨然还掺杂着雕刻着一些雕塑,只不过这些雕塑早已经破损不堪,所以不管怎么看都看不出什么端倪。
但从这些雕塑残存的部分来看,它们应该都不是人形的物种……
不过好在这些雕塑是正儿八经的雕塑,与林异早先在田不凡的梦境里见到的那种被规则定义为「雕塑」的未知存在是截然不同的东西。
然而,就在他环顾雕塑与壁画的时候,突然又在大厅四周围那些不被烛光照到的阴暗、逼仄的角落里,又看到了一尊又一尊神态、形态都不一的雕塑。
这些雕塑就像活人一样蜷缩在角落里,保持着某种鬼鬼祟祟地、从黑暗里向外窥视的姿态,既渴望烛光又畏惧烛光,最终只是吊在那边没有多余动作。
此时,毛飞扬也正在惊叹于大厅的宏伟,忍不住赞叹所谓“艺术之旅”的了不起。
但林异却注意到,当毛飞扬背对着那些雕塑的时候,那些雕塑一个个都从静止地姿态里蠕动着扭曲了起来,但是它们的行动力却仿佛被放慢了无数倍,因此只是远远地看着毛飞扬,然后试图在光照无法直达的区域里小心翼翼地移动着。
雕塑的眼睛没有瞳孔,只有一个石球,但林异却能够感受到从中散发出来的那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惊悚感,似乎只要这里没有烛光,它们就会像虫群一样一窝蜂地涌出来,将毛飞扬淹没。
此时,看了一圈大厅环境的毛飞扬看着在眼前静止下来的雕塑,眉头忽然皱了一下……
“刚才……它们好像不是那个动作的?”
毛飞扬狠狠地哆嗦了一下,潜意识里都涌起来了一种怀疑感,雕塑怎么会动啊真离谱?
这一道心声同步传递到了林异的感知里,林异寒毛一竖,赶紧怒道:“我靠毛子你他妈别搞啊!守则!想想守则里怎么写的啊!”
好在毛飞扬眼中的迷茫之色一闪而过,马上就恢复了清明:“本该如此本该如此……不要慌不要慌,雕塑本就是会动的,对,本来就是会动的……”
他呼出一口气,殊不知后背已然被冷汗浸湿。
他扫荡了一圈,然后在巨大橡树的背后的回廊分叉口上找到了一个插满了标志牌的木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