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黄昏分界 > 第八百二十四章 归乡之能

  一个立场?

  不得不说,胡麻听到了李家老太太的话,先是觉得有些诡奇,听到了后来,甚至感觉像是天下第一大笑话。

  一心想要成仙的十姓,居然会与逐天命,屠太岁的人一个立场?

  若真如此,行事何必如此艰难?

  只不过,纵是心间觉得离奇,但此番逼着李家人现身相见,一是问罪,二是斗法,以定镇物归属。

  她既开了这个口,胡麻便也要多听听了。

  而李老夫人,似乎也知道自己骤然说出了这等话来,难以取信于人,苦笑了一声:“老身不敢妄言,所说皆是真话。”

  “而且,不瞒大先生讲,老身此番前来,本也有认罪之心,这神赐王,确实是李家扶起来的,但如今走到了这一步,却也原非李家所愿,甚至,只觉得此人头疼了。”

  “唉,若不是这么大一个把柄,被赵家抓住了,李家也不必被迫第一个来与你见话。”

  “只是,第一个便第一个吧,总要有人先开这个头,所以老身也只是准备了几句肺腑之言,不知胡家大先生,可愿听上一听?”

  “……”

  胡麻皱着眉头,只道:“我该敬老,请。”

  李老太太徐徐吐了口气,让她说了,她反倒沉默了些许,良久,才低声道:“胡家大先生,难道你就不好奇,为何当初国师造白玉京,虽有石亭之盟在前,诸姓却皆不热心?”

  听她提到这一点,胡麻倒真是略略一怔,然后点了下头。

  此前在上京,胡麻心里确实有疑问,原本是国师召来了十姓主事,又要借自己之身,请来十二鬼坛,与转生者见个分晓。

  但是,一来是自己将镇岁书给了二锅头,提前埋了一手,再也是,似乎到了上京城里的周家,李家等人,都是重在参与的态度,却没有出大力气。

  这固然可以说是他们没有机会出手,但事后想了起来,又总让人觉得别扭。

  真正出了力气的,该是像王家那样,把整个家族的命运都赌上了。

  但其他几姓,在斗法之时,既未出全力,事后国师败走,他们也未承担什么,甚至对于整个上京城法会的失败,他们也表现出了玩昧态度。

  “洞玄,是个有大本事的人啊……”

  李老夫人望着胡麻那张年轻的面孔,似乎有些感叹,轻轻的叹了一声,道:“但是他,也很天真。”

  “他居然真的想成仙!”

  听着她这评论,胡麻都不由得略略挑了挑眉,只觉这话似乎非常有意思。

  国师想成仙是真的,难道十姓不是?

  “说他天真,倒不是个讥讽的话。”

  李老夫人道:“因为他太聪明了,学究天人,一心只参各路法门,甚至真想做个逍遥自在的仙,但也是奔了这个目标去。”

  “所以他二十年前,毁了都夷气运之后,便躲了起来,风雪磨砺,孤苦零丁,一心只谋天算地,只为超脱,却不像十姓,偷坐龙椅,以江湖治天下,在这脏坛子里打了二十年滚。”

  “治天下不是个轻松的活,哪怕只是勉强维系,也见多了各路肮脏,他躲了这个清静,可以一心修法,但也因为躲了清静,所以他并不通透。”

  “出世之人,再是聪明,不到这红尘堆里好好打几个滚,便也永远悟不透真正的人心念头。”

  “因为他不懂这个天下,也不懂人间富贵。”

  “说到成仙,你可知为何他们不仅要成仙,还要打造白玉京?”

  “……”

  听着她的话,胡麻倒是略动了心思,慢慢开口:“难道不是想成了仙之后,还有一城的人伺候着?”

  “不错,便是如此。”

  李老夫人叹了一声,道:“只是就连这白玉京的想法,其实也是王家提了出来,国师看在了我们这些俗人面上,才略做了让步的。”

  “他只是追求成仙,斩断与人间那最后一丝牵绊,神游大千,逍遥自在,但他却没想过……”

  “一个人成了仙,孤凄凄的,有何意思?”

  “倒是王家多少懂一点,所以不仅要十姓成仙,还要连着将白玉京打造出来,只有这样,等成了仙之后,在白玉京里,依然高高在上,也依然能享人间至乐。”

  “只可惜,他们也想得窄了,一个白玉京,够干什么的?”

  “……”

  她说到了这里,竟是冷笑了起来,神色瞧着有些讥诮:“仙,是天下第一大自在,而非天下第一活受罪!”

  “若真依着他们的想法,打造了所谓的白玉京,十姓都挤在里面,飘飘遥遥,不知何日是头,那究竟是成仙呢,还是造了个笼子把自己关起来?”

  “这……”

  胡麻都一时怔住,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有道理。

  “所以……”

  李老夫人说到这里,也看得出来,胡麻已经明白了,这才缓缓的开口,道:“驱逐太岁,非只你等之愿。”

  “十姓,起码是我们几个通了气的老伙计,也是这么想的。”

  “我们非但是这么想的,甚至我们也相信,待到新皇登基,万民一心,更天换地之时,便一定可以积起足够驱逐太岁的气魄。”

  “当然,在上京之前,我们还不那么确定,直到见了你的十柱香,见了那大贤良师留下来的路,也明白了你们要做什么,才算是对这白玉京之外的道路,有了具体的想法。”

  “……”

  听着她的话,胡麻甚至都觉得有些魔幻。

  她是李家的老夫人,代表了这世间门道里最顽固眼光也最高的一批人,但她说起了转生者们逐太岁,争天命的想法,竟是如此的自信?

  甚至比当初自己与铁观音说出了这个计划的时候都要自信。

  但若真是如此,那不早就一拍即合,可以对抗太岁了,何必又有了这场斗法?

  “老夫人信这人间,是好事。”

  心间也是气机交织,知道没那么简单,徐徐吐了口气,正色看着李老夫人,道:“现在,你该说你们的条件了。”

  “一切皆可予你。”

  李老夫人也不隐瞒,慢慢的,认真的说了出来:“但是我们,想要留住自己手里的本事,甚至,是打破拦路虎之后的本事。”

  胡麻眯起了眼睛,面对这句有些古怪的话,也只是道:“此言何解?”

  “十姓的本事,除了胡家,大都不只在人间。”

  李老夫人望着胡麻,低声道:“当初太岁降临,人间妖祟纷争,百姓争食太岁,也渐渐生出了邪力,鬼神游荡,妖祟遍地,阴阳不明,一片混沌。”

  “咱们这些江湖门道里的本事,大都也是这么来的。”

  “所以咱们其实也很清楚,若真有一天,驱逐了太岁,人间的血食便也会跟着消失,而血食带来的本事,法门,便也会失了根本,逐渐没了作用。”

  胡麻点头,这其实是每一位门道里的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如今这天下,称得上术法昌明,但这是因太岁而起,太岁驱逐之后,便会一切复归原样,不可能再有这么多奇门异法。

  或许会剩些许,便如都夷入关之前一般,但也绝对不会再有这么多厉害法门了。

  “但除了这些法门,还有上了桥的本事。”

  李老夫人神色凝重,如言天机:“十姓皆有一些本事,超了入府,到了上桥,这便已经是开始窃取天地权柄的本事,非人间之力。”

  “正因为如此,这上了桥之后走出去的第一步,便是人非人境。”

  “理论上,哪怕没了太岁,这上了桥的本事,还是在的。”

  “……”

  胡麻点头。

  上了桥,便等于是在钻天地的空子,不再以太岁血食为根基了,自然可以留。

  但是,她还少说了一点:

  想要驱逐太岁,需要更天换地。

  到时候,上了桥的本事,一样也会被堵上,便等于这天地之间的漏洞没有了,权柄被回收,上了桥的本事一样会消失。

  所以,他倒不太明白这李老夫人什么意思了。

  “大先生,你们镇祟一门的本事,来自于民间香火与王朝律令。”

  李老夫人说到这里,神色也变得凝重了起来,微微一顿,转而问道:“那你是否知道,李家的本事来自何处?”

  胡麻并不打断,只是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李家,当年在都夷朝庭,或者说大罗法教的安排下,领得是斩人魈之责。”

  李老夫人道:“李家有罪司牒,也即是外人所讲的罪人谱,凡世间有罪之人,坏了阴德,便皆要被引入阴府血污池去挨上一刀。”

  “那黄泉八景之一的血污池,便是那世间罪人被斩之后流出来的血汇聚而成,因此至毒至怨,至邪至戾。”

  “而除血污池外,定人生死的鬼门关,剥皮画骨的剥衣亭,由死往生的奈何桥,分魂夺魄的恶狗村,造运生福的望乡台,司掌富贵银钱的破钱山,还有解脱因果的孟婆店……”

  “此黄泉八景,皆属此类,本是天地生成,亦为人间之本。”

  “……”

  听她说着这些,胡麻也缓缓点头。

  上京城后,自己得了十柱香,道行自涨,本事也大,跟着眼光也高了,再加上与老算盘代表的大罗法教,二锅头等转生者们一路上讨论,见识自也愈深。

  他们都知道,要与十姓斗法,便须得知道十姓的本事,十姓最强的本事,便是各门的母式。

  而十姓的根本,除了这人间根基,便是黄泉八景。

  他去过枉死城,也知道黄泉八景的存在,但偏偏,想要了解黄泉八景,又需要承认,这些地方,其实是不存在的。

  便如若是活人没有走阴的门道,没有化鬼的本事,那便永远也进不了阴府之中。

  进不了,那便不存在。

  只是因为这一方天地受太岁影响,无中也可生有,所以活人灵魂能够出窍,死人死后,也仍可以往返阴阳,这时候,便可以看见阴府了。

  既然阴府真的被看见了,那么,阴府之中的一些传说,也就真实存在了。

  若非要形容,胡麻倒是借了彼世的道理来理解,这阴府黄泉,本就类似于精神世界,现实之中并不存在,但在精神世界之中,却是有,而且,一直流传着各种各样的传说。

  便如,鬼门关便是定生死,过了鬼门关,便是死人,不过鬼门关,便死不踏实,而过了鬼门关,便真正从世间抹去了痕迹。

  又比如说,望乡台,乃是阴府先人回望人间之处。

  在此台上,先人顾惜儿孙,便可以为儿孙造福生运,荫庇后世。

  再比如破钱山,便有熔铁造钱之炉,阴府之中有炉子为阳间人造钱,阳间人才可以赚到钱。

  再如剥衣亭,传说那里乃是分畜之地,转生为人,或是为畜,都只看在那里剥掉什么,然后又披上什么来。

  其他诸景,也无一不是,各种传言。

  这些本该存在于传说中,或者说精神世界里的事物,皆是因着太岁降临于世,因而模糊了分界,隐约现于世间,便成了胡麻此前所见的阴府。

  而这黄泉八景对人间的影响,倒有些像是庞大数据库的内核。

  世间种种绚丽繁复,皆只因那算法而来,那里的数据有了变化,这世间才有了芸芸众生,才有了这富贵寒饥,为畜为人,诸般不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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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李家在一百年前开始,便代天罚恶,缉拿人间匪恶,护此天理太平。”

  “是以李家有缉凶问罪之责,也有出入阴府,呼名走阴,刑神罚魂的本事,其实说到底,便都是由血污池来。”

  李老夫人说着,道:“十姓是本事最大的,除了胡、孟二姓之外,其他的在上桥之后,便都不由自主,入了阴府,也窥见了各门道本事的根本。”

  “便如贵人张的破钱山,不死王的奈何桥,又如养命周家的鬼门关,神手赵家的剥衣亭,相比起其他,这才是十姓重视的。”

  “当然,也因为太过重要,所以十姓各门里命运不同。”

  “除了胡家与孟家这两个不入阴府的除外,贵人张与不死王为何先倒了台?”

  “说白了,不死王家是因为十姓早在二十年前,便封了轮回,轮回封了,那阴府里的奈何桥便成了无用之物,所以不死王家的本事长的最慢,只能寄希望于国师。”

  “而贵人张家,则因为分得了破钱山,本可有源源不断的银钱花用,但在如今这乱世,钱财本就无用,他们家里又不修门道,便失了根基。”

  “再后来,那邪……世外人的一箭,断了张家与破钱山之间的联系。”

  “没了阴府造钱,张家儿孙,便注定无财,因此注定了世代为乞儿,没了富贵,甚至还要受都夷皇族阴鬼折磨。”

  “……”

  有关“阴府”“八景”之说,太多虚浮之处,就连胡麻,也只能听着,慢慢的抬起头来,问道:“这与老夫人所讲的事情,又有何关系?”

  “关系恰在此处。”

  李老夫人说到了这里,神色也已经变得异常凝重,道:“转生者上桥之人颇多,但你可知,十姓里面是怎么算的?”

  “上了桥,便是非人之境,而接触到了黄泉八景,才能算得上是非鬼之境。”

  “本事再涨,开始影响黄泉八景,那便是非神了。”

  “但对如今的十姓来说,也只是可以影响黄泉八景,却还没到掌控黄泉八景的程度。”

  “哪怕各门里都送下去不少人,哪怕各门里都花了数代人的心血,如今也只能算是伺候着黄泉八景,却远远达不到掌于手中。”

  “……”

  听她说到了这里,胡麻便已是忽地明白了过来。

  一时间,心脏都快跳了几分,目光都变得有些难以置信,向了她看来,良久,才缓缓启齿,道:“所以……”

  “你们想完全掌握黄泉八景,甚至……取而代之?”

  “……”

  “不错。”

  李家老太太见胡麻已经听懂,苍老的眼底,都似有些精芒闪过,压低了声音:“你们要改天换地,驱逐太岁,我们皆赞成。”

  “甚至,你们需要天下民心,我们会助你,你们需要世间奇门之法,我们也不会藏私。”

  “但我们也想留下一些东西给儿孙!”

  “驱逐太岁之后,各门异术,会消失,上桥之法,同样也会消失,但留在黄泉八景里面的东西,不会消失,这是永存于人间之法,也是天地万物的本源归处。”

  “这,就是十姓所理解的……”

  “……归乡!”

  “……”

  “嗡!”

  听着这李家老夫人的话,胡麻都甚至觉得头皮微微发炸,一时心里觉得极奇荒诞,又一时觉得好像本该如此。

  “难怪你们不想成仙,不想帮着国师打造白玉京……”

  他眼神森然,直视着这位老太太,竟似控制不住自己的笑容,低低的开口:“你们嫌他的计划,太孤清,太不快活,比不上你们这二十年来过惯了的富贵日子……”

  “所以,你们不想成他那个仙……”

  “你们想的,是在改天换地之后,在那繁华人间,做那永生永世的活神仙啊……”

  “……”

  自己还是小瞧了十姓啊。

  掌握了黄泉八景,那便有人可以阴府里造钱,儿孙永不受穷,有人可以饶罪恕魂,不受阴德报应,有人专会生福造运,永远鸿运滔天……

  早该想到,国师在上京时没有得到他们的支持,不是因为他们良心发现,单纯只是国师没满足他们的胃口而已啊……

  而面对着胡麻仿佛带了些讥嘲的话,李家老太太则是神色冷静而从容。

  等了半晌,才慢慢道:“那你觉得呢?”

  “黄泉八景,还留了二景,够你分了。”

  “况且你与十姓斗法,又岂是简单之事?但你若肯相助,助我等破了桥上拦路虎,非但这天下尽归你手,你们想要立新皇,驱太岁的事情,也会很快……”

  “……”

  她的话声里,已是有了无尽蛊惑一般,而胡麻却是忽然笑容一收,认真的看向了她,道:“不可能。”

  李家老太太微怔,竟是有些失声:“为何?”

  “因为你还是没有明白我们的计划啊……”

  胡麻长长的叹了一声,抬手抚额,道:“我们要对抗太岁,便是要集齐天下之力,生民之意,不留后路,与那庞然巨物斗上一斗,搏一线生机。”

  “如今天命未成,你们便过来讨这讨那,做那活神仙的大梦……”

  说到这里,他甚至脸上有了几分萧索与讥嘲:“呵,你留五公斤,我留五公斤,还没开始便分干净了,那还与太岁,斗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