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视厅内部，会议仍在继续。
见大部分人的目光都落在那颗和爆炸现场几乎一模一样的棋子上，朱蒂开始说明案情：
“那起案件发生在夜晚街头，一片治安不太好的社区边缘，因此一开始被定性为普通的枪击案。”
“但在当地警方走访调查受害者身份时，布莱恩·伍兹的邻居提到，他曾亲眼看到几天前亨特上门拜访，两人还在庭院里起了争执。”
佐藤美和子眉头微蹙：“他们争执的内容是什么？”
“那位邻居当时正要出门，没听得太仔细，只听到好像是伍兹拒绝了亨特的某个请求。”朱蒂回答。
“难道是要他发布为他澄清名誉的报道？”目暮十三猜测。
“这个暂时无法确定。”
朱蒂摇摇头，接着她继续道：“由于布莱恩·伍兹得罪过不少人，亨特即使和他有争执，也只是嫌疑人之一，但在西雅图警方试图传唤他询问时，发现他失踪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一份全英文的报告贴在白板上，高木涉看了几眼就感到头晕眼花，诸伏景光倒是仔细看了起来。
“不止如此，他们还发现亨特得了绝症，这是他的诊断结果，他只剩下半年的寿命。他银行账户上的钱在案发当天晚上转出大半，只剩下勉强维持生活的一点。”
这次是松田阵平提出疑问：“我记得你前面提过，他投资失败失去了大半财产，那些钱是他剩余的存款？”
“不是的。”
朱蒂给出否定答案，她的神色变得更加严肃：“是他妻子服药过量致死，有律师联络了他与其他受害者，免费为他们打官司，最后索要到的赔偿。”
松田阵平挑了挑眉：“哦，真没想到利益至上的美国也有这样无私的律师？”
朱蒂隐隐觉得这是个麻烦的刺头，她朝青柳彬光这边扫了一眼，没对此多说什么，直接跳开进入下个话题。
“这就是案件最奇怪的地方，当时那家药企向所有受害者赔偿了至少6亿美元，他得到了260万美元，但他把至少250万转去了一个外国账户。”
诸伏景光神色一凛：“是日本的账户吗？”
“……不，其实是俄罗斯的。”
朱蒂声音变得尴尬。
“那个账户的主人是一个FBI查了近一年的可疑人员，他涉嫌几起帮偷渡客伪造身份的案件……因为涉及FBI的目标，在这起案件发生的两周后，也就是上个礼拜，才正式移交给FBI处理。”
“在刚接手案件时，FBI内部判断亨特可能是委托这个人帮他制造了假身份，前往外国生活。经过初步筛查，我们认为他来到日本的可能性最高。”
之前的介绍全算前情提要，这时才算进入正题。
诸伏景光早已笑意全无，他注视着朱蒂，看着她在白板上啪啪啪地连续贴上三个人的照片。
“这个人是……”
高木涉看到最左边的那张照片，眼睛瞪大。
“藤波宏明，昨天铃木塔狙击事件的死者。”朱蒂介绍，“他就是几年前介绍亨特买了劣质房产，直接导致他投资失败的无良地产中介。”
本身有仇，再加上相同的遗留物，难怪亨特的嫌疑会一下子拉到最大。
“而且不止如此。”
感受到现场变化的微妙氛围，朱蒂顿了顿，指向另外两张照片：“这个叫森山仁的男人，就是抛弃亨特妹妹的未婚夫，而当时举报亨特的路人上尉杰克·华尔兹，他退役后带家人移居日本，还开了一家汽车租赁公司。”
“如果亨特真是犯人且打算继续杀人，袭击这两人的可能性很高。”
她说着看向会议桌左侧：“我们毕竟是外来的，他们两人在日本居住多年，要想弄清他们目前所有地并加以保护，只能拜托你们调查了。”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哪怕是脾气比较冲的松田阵平，此时都认真地点了下头，接着他又问出重点。
“那些失踪的士兵，和他有什么联系吗？”
“这个……”
提到这个，朱蒂脸上出现了几分为难：“目前还没查到他们间的具体关系，不过可以确定的是——那些失踪的士兵，也曾参与过那次中东战争。”
这话让几位日方的警察和公安一愣，就在这个时候，之前一直保持沉默的赤井秀一忽然开口。
“还有一点，我想也得告知你们。当年在战场上击中亨特的不是敌军，而是他的战友，名叫比尔·墨菲。墨菲是华尔兹的手下。据他所说，他击中亨特的头部是意外。”
松田阵平嘴角一抽，他不顾隔了一个座位的目暮十三看过来的目光，语气阴阳道：“哦？意外？”
“是的。墨菲在今年年初也死了，倒退的轿车把他撞入花园，围栏刺穿他的身体，等其他人发现他时，他已经失血过多而死。这场事故也被定性为意外。”
赤井秀一没在意松田阵平的微妙语气，他保持着一贯冷静的作风，讲完这起貌似相干的事故。
朱蒂见赤井秀一说完，终于贴出她手里的最后三张照片：
“亨特本身不懂日语，过去也没来过日本，他在这里行动，或许会向这三个人求助。”
“一位是亨特过去的教官，现在在经营一家摩托车店；一个是过去的朋友，据说亨特曾在战场上救过他；最后一个是……”
朱蒂的话微微一顿，她再次朝青柳彬光看了一眼。
“——现横须贺军事基地顾问，当年那场战争的司令官，马克·斯宾塞。”
青柳彬光听到这个名字，神色始终平静。
……
临时会议结束了。
“我们会立刻发布对亨特的通缉令。”目暮十三对几位FBI探员说道。
“麻烦诸位了。”
罗伯特·奥托正在帮朱蒂收拾资料，听到这话，对他们礼貌地点点头。
诸伏景光没着急起身，他看着还有几张照片没收回去的白板，回忆着刚才会议里得到的情报，神色凝重。
“前辈。”坐在隔壁的后辈忽然开口。
诸伏景光抬眼扫去，就见这个后辈指了一下站在白板前的两个FBI探员，悄悄问道：“前辈，你是不是认识那个眼神很凶恶的长发FBI？”
眼神很凶恶，诸伏景光没经过任何思考，一秒就肯定后辈指的是赤井秀一，而不是旁边同样长发的青柳彬光。
“以前打过交道。”
诸伏景光低声回答。
他没明说对方曾是组织卧底，毕竟在这个后辈入职的第一天，后辈的父亲——诸伏景光在公安的上司之一，就提醒他，尽量不要让这个年轻人接触组织的事。
不管什么事都不可以。
“你对亨特怎么看？”
在他们交谈时，不远处的赤井秀一也在和人说话。
“目前嫌疑最大的人。”青柳彬光给出一个挑不出错的回答。
赤井秀一在会议结束后就点了烟，警视厅这种地方老烟枪不少，没人会指责他在这里抽烟。
此时他手指夹着香烟，隔着缓缓上飘的烟雾，他凝视着照片上那个中年男人沧桑的脸庞：
“你认为当年他在战场上，真的射杀过平民吗？”
青柳彬光也看了看那个男人。
浅棕色的眼瞳上印出对方的疲惫，清浅得没有一丝温度：“现在纠结这个，根本没有意义。”
“如果没杀，他的人生就是一场悲剧，现在是他无望下的玉石俱焚；如果他的确杀了……果然，人只要犯下一次大错，整个人生就会控制不住地往下滑去，直至掉落谷底，没人救得了他。”
向来以温和一面示人的FBI探员语气冷漠，脸上没有透出半点悲悯。
“不，不是这样的！”
诸伏景光身边传来一声大喊，他的后辈霍地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大声反驳这个FBI探员的话。
“人……是会犯错，但是，他们也是可以赎罪的！”
后辈瞪视着对方，不知怎么的，气势一下子弱了下去，最后的声音轻如蚊呐。
“他们可以改正自己的错误，做更多好事去弥补，这个世界上没人是无药可救的，只要给他们……第二次机会……”
但青柳彬光听清楚了。
他脸上没有被粗暴打断的不满，只有惊讶，他甚至好奇地眨了下眼睛，语气里没有一丝恶意。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某种古怪的感觉掠过诸伏景光心头。
只是诸伏景光来不及捕捉那丝异样感到底是什么，他赶紧站起，趁着现场氛围变得更加尴尬前，拉住自己的后辈。
“抱歉，青柳先生。”诸伏景光向这个身份特殊的FBI探员赔礼道歉，“江藤太失礼了，以后我会约束好新人的。”
如果青柳彬光说了什么冒犯日本或警视厅的话，怼回去很正常，可他刚才的话没有侮辱谁，完全现实里某些犯罪者的写照。
“没事。”青柳彬光笑了笑，“我在刚加入时，也是这样年轻气盛。”
现场的紧张氛围终于缓解。
然而，这样的轻松不到一秒，就被一个急匆匆闯进来的人打破——
“警官！”
一个搜查一课的刑警急匆匆地跑入会议室，他甚至来不及敲门或是行礼，站在他们面前大声汇报。
“练马区一家料理教室发生汽车炸弹袭击事件！一名男性公民当场死亡，一名女性受伤！在那辆车的后备箱里，发现了多具焦尸，目前尚未确定那些尸体的身份！”
原本略有缓和的气氛，一下子重回冰点。
……
天空渐渐染上橘色，与地上燃烧的熊熊烈火交相辉映。
一间笼罩在阴影中的房子里，一个脸型瘦削、留着很短的寸头的金发白人男性，聚精会神地看着眼前的电脑屏幕。
爆炸发生的视频已经流传开来，他死死盯着热度最高的一个官方账号，嘴里低声喃喃。
“不够……还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