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被餐厅的落地窗阻挡在外,雨水汇成小小的溪流沿窗户流下。天空阴云密布,透不过一丝光亮,道路上的路人都蒙上一层灰影。
但这一切影响不到屋内的人,整个餐厅笼罩在温馨的橘色光芒下。
听到河合孝一的问题,对面的青柳彬光愣了一下。
他用奇怪的目光打量河合孝一,语气微妙地问:“你是指那些破不了的案子?”
河合孝一连连点头:“差不多,你能给我说说吗?放心,不会要你泄露什么重要机密,简单概括就行。”
青柳彬光微微皱眉。
河合孝一耐心等待,没有开口催促,很快服务员端着盘子过来,将前菜和两人各自点的主食放在眼前,然后恭敬地退了下去。
可能是因为下大雨,餐厅里客人不多,在上菜的服务员退下后,他们附近一片区域没有其他人。
青柳彬光看着面前的高档牛排,五分熟的牛排中间略带一点血丝,他的手指碰了一碰刀叉,又轻轻点在桌子上。
“……在我入职后,的确看过或听过一些多年没有破获的悬案。”
他终于还是开口了。
“一些是时间太久远,我想你应该知道美国60到80年代,诞生过很多连环杀人犯吧?那时刑事侦查技术不发达,即使现场有痕迹,以当时的手法也无法进行检验和对比。”
“还有无差别杀人,如果有人在半夜的无监控道路,随机杀掉一个完全不认识的流浪汉,之后赶紧逃跑,并且不再作案,这种案子九成也能成为悬案……”
河合孝一听第一句话时满心期待,结果越听越不对劲,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忍不住抬手打断。
“不,我不是要这种案子。”
他以为是自己表达不清楚,飞快地多加了几个条件。
“我要的是凶手是死者熟人,具备作案动机,警察一度把他列为怀疑对象,但没有丝毫证据,只能眼睁睁看他逍遥法外。”
青柳彬光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
河合孝一再次期待地看着他,结果下一秒,对方开口——
“那就是那位知名橄榄球球星的杀妻案了。”
“有物证,有人证,对方甚至开车逃跑,但他的律师团抓住警察办案时的疏漏,为他成功辩护,让他当场无罪释放。”
“犯罪只看最终结果,不管用什么手段,只要没被抓,或者即使被抓也无罪释放,就能算完美犯罪。只是那个律师团花了他几百万美元,实在太贵了,我以前当助理时,工资才……”
河合孝一额角跳了跳。
他再次打断眼前这个没GET他真正意思的八嘎探员:“青柳先生,你误会我了。”
青柳彬光朝他看过来,河合孝一强忍着内心的怒气,说出自己的真正用意。
“我是一名游戏设计师,打算设计一款侦探解密游戏,现在正在找可以参考的现实案件……”
……
河合孝一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
他是家里独子,在母亲去世后,父亲一直没有再娶,所以他是河合集团当之无愧的惟一继承人。
从小到大,他父亲对他很严厉,直到他十六岁出国留学、亲爹实在鞭长莫及,才好一点。
河合孝一为人心高气傲,穿名牌,带名表,开豪车,看气场就能知道他是富家子弟。他瞧不起所有人,所以他一直没有朋友,只有无条件顺应的小弟。
只是有钱不代表人生就能一帆风顺,他曾经经历过三次灾难。
第一次,是他小时候被绑架。那年他才七岁,全程昏迷,最后被完好无损地救出,印象已经不深了。
第二次,是他在美国留学期间。
当时班里有几个看不起有色人种的白男,其中一个的父亲还是资深外交官,有个日裔男生被他们欺负得很惨,最后这几人全部死于一场校园枪击案。
河合孝一人在现场,亲眼看到他们在人群里,一个接一个被精准地一枪爆头。他没事,可彻底被美国的枪支暴力吓到,毕业后拒绝所有OFFER,回到相对安全的日本。
至于第三次,就在眼前。
回日本后,河合孝一没去父亲的公司帮忙。在美国期间,他对侦探小说产生浓厚的兴趣,比起学着接手集团工作,他更想制作一款侦探游戏。
他最喜欢的角色是被称为“犯罪界的拿破仑”莫里亚蒂,所以他打算站在制作者的角度,去挑战所有玩家!
他要设计出一场精彩绝妙的完美犯罪!
要做就该尽力做到最好,河合孝一请来最好的业内画师,最好的音乐工作室,最好的游戏开发和测试工程师……他甚至和父亲大吵一架,因为父亲觉得他开发游戏是不务正业。
最终他花了两年时间,信心满满地制作出一款游戏,期待它被世界瞩目,期待玩家被他精心设计的谜题难得抓耳挠腮,不得不对他认输……
结果,销量爆冷。
不止如此,那些购入游戏的玩家在网络上骂他,说作案手段涉嫌抄袭某某侦探小说,说解密过程过于复杂,是在故意刁难玩家。
由于父亲不支持,他只得到少量资助,本来想通过游戏爆火一次性赚回来,结果赔得血本无归。
河合孝一卖掉他的车,可这点钱杯水车薪,只能勉强付完员工工资和公司场地费用,他的日常开销更是从奢侈变得拮据。
心高气傲的河合孝一当然不服。
他想翻盘,想再制作出新游戏,想狠狠去打之前骂他的人包括他父亲的脸,但是……
“……但是,以你现在的,嗯,现在的经济状况,即使真找到合适改编的案例,也无法开发新游戏吧?”
“其实我玩过你之前设计的那款游戏,从音乐到画面都很好,是我见过的最精致的侦探游戏,我甚至还记得背景音乐……像这样的游戏,开发费用一定很高。”
听完他的故事,青柳彬光为难地看着他。
那双浅棕色的眼睛里满是惋惜。
河合孝一被这样的眼神刺到了,可刺的不是他的自尊心,而是刺破、挑出了他的不满——
对他父亲这次没再提供经济支持的不满。
“……没事。”
河合孝一一口喝干红酒,将杯子放在干净的餐盘边,不满又尖锐地说:“我是他唯一的儿子,即使他现在不给,他的钱未来也全是我的。”
话一出口,他感到不妙,这么说太像白眼狼了,人没死就开始惦记起遗产。
河合孝一刚产生一些后悔的情绪,对面的FBI探员发出一声很轻的叹息。
“父子关系,比母亲对孩子复杂得多。”
“女性从怀孕开始就是母亲,她们和自己的孩子血肉相连……父亲却不一样,只有在孩子落地那刻起,他们才会尝试成为父亲,他们不会天生爱孩子,永远更爱自己。”
河合孝一在他的声音里听出轻蔑和仇恨,可又好像是听错了。
青柳彬光笑着看向他,河合孝一莫名有点冷,他听他继续道:“河合先生,你和你父亲过去感情怎么样?或许你可以用一些你们的美好回忆去打动他。”
“过去……”
听到这个限定,河合孝一皱眉。
“……他很忙。”没回忆多久,他给出答案,“非常忙,我母亲死得早,从我有记忆起,他一直忙于工作,从未参与任何学校活动,我们甚至没有什么合照。不过在经济上,他从未亏……”
后面的话停住了。
青柳彬光似乎没留意到这个停顿,他看了眼手机,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抱歉,河合先生,我想我得走了。”
河合孝一回过神:“现在走?这么急吗?”
“我和别人约好在今天下午1点前,会再去一次医院。”
青柳彬光面露无奈,见河合孝一好奇,他补充:“我昨天拜访的病人是一位美国的富商,他病入膏肓,暂时无法回美国,所以打算就地更改遗嘱,我是他的见证人之一。”
“原本他打算把财产捐给慈善基金会以此合法避税,让唯一女儿顺利继承他的财富,但他最近改变主意,打算把收藏的宝石、名画,改捐给米花美术馆,他和那位馆长在这一年里成为好友……”
……
青柳彬光离开后,河合孝一在原地呆坐了一会儿,然后结账。
在服务员将账单递给他时,他有点肉痛。
过去这点钱他根本不放在心上,可现在,高级餐厅的两份套餐外加一瓶高档洋酒,足以刷掉他剩余的所有生活费……
河合孝一咬咬牙,还是选择支付。
在服务员客气的鞠躬里,他走出餐厅。雨已经停了,他面对灰蒙蒙的天空有点恍惚,心里不断涌动各种情绪。
他下意识想朝医院的方向走,脚刚抬起,在中途停住。
……差点忘了,他父亲不喜欢酒,有时甚至会对酒产生应激反应……自己现在一身的酒气,不适合去医院。
河合孝一无奈,转身返回自己住处。
……
他住在10丁目的一栋普通公寓,离河合家的大宅不远,只隔两条街。
河合孝一走过一个适合溜孩子的小公园,眼看公寓在前方,他忽然注意到有个眼熟的人站在不远处的树下。
是他的邻居,两人关系一般,平时最多打声招呼,从不会邀请做客。此刻这位邻居正在唉声叹气。
“怎么了?”河合孝一忍不住问。
“别提了。”邻居愁眉苦脸,“你今天离开早,可能不知道,房东一大早上门讨租,把我生生拍醒了。”
河合孝一不以为然:“他不是一直这样吗?”
“不一样。”邻居连连摆手,“他昨天去小钢珠店,不知道怎么玩的,竟然把好几个月的钱都输光了!现在他急着要钱,正一户户地催人交钱呢,还说之前拖欠的再不给就轰出去。我手里没钱,只好出来躲一下……”
河合孝一怔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