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最终报了本地的一所大学。
学校位于郊区大学城,谷鞘陪她完成报导。在军训结束正式开学后,她偶尔会乘地铁过去,陪女孩在学校周围吃顿饭再回来。
同时,她本人继续禁毒工作。
在某个周日中午,谷鞘结束手上所有杂事,和组长外出。
这次出行只有他们两人,是组长特地带她去的,说要探望一位老朋友。
参与禁毒工作几年的谷鞘,将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曾去卧底的警察。
但是,她见到对方的地方不是家里,不是警局,不是医院,更不是哪里的陵园或墓地。
——而是在戒毒所里。
……
探望室内,隔着玻璃,谷鞘听到拐杖敲击在地面上的沉闷声响。
她在来的路上已经从组长嘴里听了他的身份和经历,心情万分复杂。此刻一听到动静,猛地就抬起头,正对上一张憔悴的脸。
穿着戒毒所蓝色服装的男人拄着拐杖,坐到他们的对面。
男人头发半白,已经有点年纪了。他长得很消瘦,张开嘴露出的牙齿有腐蚀的迹象,稍微有点经验的人都可以看出他吸过毒。
谷鞘一路上想了很多,可一看到那张脸,她什么都忘了。组长倒是自然地拿起电话,对方也拿起话筒。
“腿上的伤还疼吗?”组长问。
眼前的男人嘴巴动了。
谷鞘不懂唇语那么高端的技能,她的目光落在他随手放在旁边的拐杖上。
他腿上有伤,导致他已经无法正常站立和走路。
一道是当年逮捕毒贩时,被捅到深可见骨的刺伤;
而另一道,是对大腿股动脉注射毒品造成那部分区域感染,肌肉坏死进行手术后留下的伤口。
——如果长期注射毒品,会造成血管僵化。他已经打不了手臂了,只能在大腿上找地方。
从头到尾,谷鞘不敢朝他的腿看去。
哪怕有玻璃、呼叫台以及衣服挡着,可她好像还是看到了在皮肤上挖掉一块肉的恐怖画面。
谷鞘感到里面的男人在打量自己,她慢慢抬起头,主动迎上他的目光。
不要怕。
谷鞘心里告诉自己。
她又没做错事,慌什么?
她是现役缉毒警察,破获多次案件,未来会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
而眼前的男人是前卧底、前警察,一个现在的戒毒所看押人员。
如果她连这个都怕,将来怎么继续查案?怎么和那些犯人搏斗?那些犯人可不管你是男是女是老是小,只要挡了路,就会穷凶极恶地发起攻击……
这时候男人朝组长看了一眼,组长将话筒递给她。
谷鞘接过电话。
她的每一个手指都紧紧捏在话筒的把手上。
“你叫什么名字?”男人开口问道。
“……谷鞘。”
谷鞘说完,发现自己太紧张了,连忙让声音变回平缓。
“稻谷的谷,刀鞘的鞘。”
男人笑了一下。
“像是老谷会取的名字。”
谷鞘一愣:“……你认识我爸?”
“当然认识。”
一种之前不曾有过的笑,在男人憔悴的脸上绽放了。他的目光好像落在什么地方,慢慢地说道。
“我们以前是同事,他比我晚来一年,可比我早结婚,你一出生他就不断跟我嘚瑟,先说你可爱,又说你胖嘟嘟的一身肉,生你时把他老婆折腾坏了,要不是我……”
(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组长从沉默的谷鞘的手里拿回话筒。
……
谷鞘走出戒毒所。
外面的太阳晃得她有着眼疼,她坐回车上,一言不发地扣上安全带。
她的耳边仍然响起刚才那个男人最后对她说的话。
“不碰,会被怀疑,行动直接失败……但碰了,就是自己毁了。”
“别沾这东西。这玩意儿他妈的就是戒不掉啊……根本……戒不掉……”
谷鞘深深吸了一口气。
组长跟着上了车,他上来第一件事是点了根烟。
谷鞘没有阻止。
她自己不抽,但她同事基本个个会抽。喝酒太耽误事,烟是他们唯一比较安全的放松精神压力的方式。
“不好受?”组长问道。
谷鞘点点头,心里沉甸甸的。
刚才那次会面里,明明没有任何血腥和危险。
没有新闻或传闻里刻意详细描写的卧底警察被抓、被如何残忍报复折磨的场景,也没有平时进行逮捕时会遭遇的暴力与惊心动魄。
两个年龄跟她父亲差不多的男人就是如聊日常般,非常简单地说了几句话。
可就是这么简单的话,谷鞘在那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觉得听不下去。直到出来的现在,她全身都是冷的。
寂静在车内蔓延,直到组长抽完烟,他叹了口气。
“他不是唯一一个,也不是最后那个。”组长说,“当卧底就是这样。”
谷鞘用力闭了闭眼睛,那句声嘶力竭、仿佛要呕出血的“戒不掉”再次回荡在她的耳边。
影视剧里出现的被迫吸毒的角色不少,他们为戒毒时苦苦挣扎的画面很逼真,并且在之后真能戒了……可在现实里,几乎不可能发生。
——谁能在饿的时候戒掉吃饭,渴的时候戒掉喝水,困的时候戒掉睡觉?
大部分人连烟都戒不掉,连为了健康得减肥时都没有自制力,何况是危险百倍、千倍的毒品?
很多瘾君子被关戒毒所几年能熬过去,为的就是出去后再吸上一口——哪怕之后又要被关进去——那才是支撑他们下去的真正动力。
谷鞘没有掉下眼泪,几秒后就再次平复好情绪。
“卧底……真的比平时那些工作更难……”
她坐直身体,睁开眼看向前方。
“难得多。”
尤其是长期卧底。
被邀请碰毒的恐惧,对经自己手卖出的毒而破碎家庭的愧疚,以及成功卖一次就能抵上辛苦工作多年、巨大的利益诱惑下不知不觉生出的贪婪之心……
随便一项,就能把人扯入深渊。
谷鞘对吸毒的下场感到害怕,惋惜那些同事的经历,对那些罪犯感到愤怒与憎恨,同时还有一些对自己无能的唾弃。
她知道,自己此时的这种害怕很多余——因为以她的才能,根本没资格被选去当卧底。
她体能测试平平,能达到合格,但没拿过一次满分;心理测试成绩倒是优异,这点警校里最严厉的那位老师都夸过。
可这又如何?
真正有觉悟步入这个领域的人,谁的心理素质不好呢?
她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那个。
组长比谷鞘见得多,比她更早走出这片现实的阴影。他正打算离开,就在这时,谷鞘的手机突然响起。
如果是局里有事,肯定先联系组长,谷鞘一听就知道是自己私事,她向组长道歉,然后接起电话。
“喂?”
“谷姐!”
女孩焦急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我们学校附近的KTV里,好像有人在卖‘笑气’!”
————
下章是女主的第一次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