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户町。
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停在路边,诸伏景光正在和风见裕也的通话。
“神社的事你们先别管,专心做好医院那边的工作……”
作为卧底的他,按了按隐隐作疼的太阳穴,耐心提醒着工作危险度远比自己小的同事们。
公安警察,虽然称呼冠以警察,实际工作性质更接近特务,负责情报与国家安全。
半个小时前神社发生爆炸,爆炸发生时里面待着至少九十位官员,那些人来自日本的各个政党。
动机不明,可能是不同政党的斗争、可能是私人报复、也可能是外国间谍作祟……这次事件必然由公安警察处理。除两队爆炸物处理班警察,大量警视厅甚至是警察厅的公安警察们,也会前往现场。
不过这种工作,和身为卧底的诸伏景光暂时无关——除非发现这是组织干的——他再次提醒风见裕也另一个任务。
“我知道,诸伏先生。”风见裕也顿了一下,“杯户中央医院那边的人员已经准备就绪,就等10分钟后议员从监狱出发。”
诸伏景光观察周围,同时问道:“寺冈那里如何?”
“他今天会去杯户大学医院,他们最近调查的那个案子的涉案人员,在昨天出了车祸被送入那里。”
这太巧了,这两家医院位置很近,不到2公里,而且……
诸伏景光想到昨晚的联络,风见裕也再次告诉他,捕捉到保时捷356A、琴酒爱车在杯户町出没的影像……公安卧底警觉起来:“那边派人了吗?”
“派了!”风见裕也立刻说,“请您放心,我们的人会在两边都盯紧的!”
“这就好。”
诸伏景光看了下时间,叹气道:“我得挂电话了,组织那边随时会找我,接下来几小时我恐怕都无法联系你们……如果有突发情况,可以尝试联络ZERO询问意见。”
他实在是不放心警视厅这些同事们,忍不住多叮嘱一句。
莫斯科时间比东京晚6小时,现在东京11点多,那里只有5点。组织很少会在这个时间活动,尤其在寒冷的冬天,公安打过去问题不大。
“是!”风见裕也应道。
诸伏景光结束通话,将这部手机小心收入内侧口袋,又掏出另一部手机放在方向盘边固定住,在一边耳朵戴上耳机。
他看了看后视镜,将车开入旁边车道,向杯户町东边开去。
路上车辆不少,千代田区发生爆炸没波及别的地方,其他人该干嘛在干嘛。
不出预料,戴上耳机不过10分钟,阿尼赛特的电话就来了。
“喂,你听得到我说话吗——你是在自己车上,还是在电车或公交车上?”
“我开了自己的车,身边没其他人。”诸伏景光回答。
阿尼赛特吩咐道:“二号任务目标和她的行动轨迹我昨天就发了,这個点去那超市附近蹲守,制服她,前往最近的基地,在审讯室里进行审问。”
诸伏景光应了一声,然后问:“那龙舌兰那里……”
“他也出发了。”
阿尼赛特那边很安静,不知道她此时在哪里。
“目标家最近购买新冰箱,预计今天送货,我打电话通知商家让他们延后一天,龙舌兰可以冒充快递员上门,找一号目标,就在家里完成审讯……”
在两人说话时,前方迎来红灯。诸伏景光停下车,一边维持着手机通话,一边点开了一份文档。
上面有四个人的照片,其中最后一张上打着红叉,预告已经死亡,第三张上的女孩甜甜笑着。
每张照片下都标有名字,三人姓氏一样,是一家人。
——北条。
……
这次任务,诸伏景光在几个月前就略有耳闻。
一个作家写的案件涉及和组织有联络的官员,组织先派人把出大错的几个小官员杀了,又把遗留的医生解决,最后打算调查作家,看她写出案子是巧合还是知道内情。
那个作家的名字他忘了,只记得是位年轻的女作家。
原本是莱伊负责,可不知怎么,这个任务到了阿尼赛特手上。
“我和那女孩在网上交谈过,还找人在现实里接触过她几次。”
“以她的头脑,那个故事不是她自己想出来的,而是从别的地方看到、听到,然后写了下来,以自己的名义发表。”
“她父亲曾是卧底,九年前月影岛案发生时还在潜伏,所在的黑道组织曾上岛做过交易……而她的母亲是月影岛出身,虽然这些年没回去,但和那里旧友有书信往来。”
“所以这次目标,是她的父母。那个卧底为一号目标,他太太为二号。”
“我对下属还是挺宽和的,不希望你们超负荷工作,就一人负责一个,问问他们是否还知晓其他组织情报、是从哪里听到的……”
——这是昨天酒吧见面时,阿尼赛特对他们说的话。
前方红灯结束,诸伏景光回过神,再次出发。
他开过杯户商业街,朝外面看了一眼。
这里离风见他们要去的那两家医院很近,今天商业街可能在搞什么活动,几个很大的氢气球漂浮在半空中,下面拴着不同颜色的广告语,周围聚集着不少人。
同时,阿尼赛特的话继续从耳机传来。
“本来你的能力比龙舌兰强,让你潜入北条家所在的高级公寓,去审讯那个前卧底,成功率更高。”
“不过,我也得找机会去锻炼龙舌兰……所以这次只能把简单的那个交给你处理,希望你不要介意。”
她的声音温和又体贴。
“我没有意见。”
诸伏景光平静地说,与此同时,他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他知道北条先生是好不容易活着回来的卧底。
他知道北条先生在回来那天就把自己知道的情报全交给公安,其中没有任何关于黑衣组织的信息。
他知道公安从北条先生去当卧底开始就长期监视并保护北条家,确定北条夫人的书信往来里,没有任何关于组织的线索。
他知道——他们是无辜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但他救不了他们。
卧底救人的风险很高,而且救不救,看的不是自身感情或对方本身的好坏,只是看那人有什么价值。
北条家的父亲是无法继续工作的前公安卧底、母亲是随处可见的家庭主妇、女儿是因为小说手法可以实现而无法继续写作的退学女高中生……这样的人家,不具备那种价值。
就算他想救,公安高层也不会同意他冒险;
他的理性和职责也告诉他,去完成组织高层成员给的任务,努力博得他们好感爬到更高位,比救一户普通人家更重要——只有尽早打倒组织,才能救更多人。
可诸伏景光的心仍然像被生生按在烙铁上,一阵永远无法习惯的剧痛在身体深处炸开,不断撕扯着他。
黑色轿车继续前行,开过连接东西两边区域的杯户中央桥。
一辆市区内少见的油罐车从对面开来,它车速慢悠悠的,和诸伏景光擦肩而过。
诸伏景光平复好心情,语气没有任何异样:“你现在在哪里?”
“在睡觉。等会儿我会先到你那边,记得把手机开着,我随时会联络你。”
诸伏景光觉得对方过于散漫,但上下级关系放在那里,他无法当面指出,只能再次应道:“我知道了。”
————
东京时间,上午11点20分。
位于杯户町东边区域的杯户监狱,一位特殊的病人从牢房里走出。
因为要去医院,他没穿囚服,换了日常服装,色泽醒目的外套下是一条不起眼的棕色长裤。
川尻议员神情憔悴,入狱前他身材发福,如今快瘦成人干,胳膊、肚子、大腿处皮肤松弛,甚至能像处理面团一样拉出去一坨。
其中一位负责陪同的狱警双手叉腰站在门边,他不耐烦地看向远处,等待另一位同伴。
不一会儿一阵脚步声传来,第二位狱警也到达现场。
他抬起帽子,帽檐下是乌黑的头发与一双浅棕色的眼睛,他露出歉意的笑容。
“抱歉,我来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