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随着敲门声，一道身影匍匐着闪进门内，将手中的托盘放在两人的案前，上面盛放着待客的茶水。
那身影也不打招呼，又这么一溜烟地蹿了出去。
蜂人王子灰，端起一杯茶。
以往在反蓄奴者中时，自己都从来不需要人侍奉，只是……看到刚刚进来的身影，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因为，那是一只喙嘴猩猩幼兽。
这些动物平日里奔跑行走也是四足着地，只有关键时刻才会直立站起来，而这头幼兽年纪太小，力气小到还上不得工地，只得养在营中。
时间一久耳濡目染，动作、轨迹竟学得和真人一般。
“……没想到还能这样做。”蜂人王子抿了一口茶水，直言不讳又带着一丝无奈和赞叹：“你的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
“流浪部族向来以畜牧为生，利用畜力也是自有文明以来的传统……并没有什么好意外的吧？”另一人开口道，“开拓一下品类而已。”
却是路梦。
前不久他才得到报告，如今又是一季沼泽地粮食收获的时节，运送物资需要大量驮兽，而来年耕作也需要合适的耕牛……在与闪地部族展开合作后，这些问题得到了很大程度上的化解。
就比如远行者氏族，它固然从两地贸易之中获得了大量实惠，快速崛起。
而与这些牧民做生意的村庄沼泽民，也同样欢喜。
从总量来看。
随着闪地畜牧进入沼泽，如今以村集体为单位，每一个产粮的村落，他们至少能够拥有一头耕牛。
以往只有大帮派控制下的城镇才能够购买得起牲畜，现在可以说大为不同了。
重点还在于闪地一旦长治久安，没有时常的兽灾侵扰，流浪部族能够提供的驮兽数量也会不断增加。
到时候随着村落的生产饱和，空余出来的劳动力则会被新开设的产业工厂而吸纳……两地的发展，都能螺旋上升。
灰呵呵一笑。
他有时候也不知道对方是真听不懂自己的意思，还是单纯在装傻。
流浪部族的生活方式他当然了解……可自己还是第一次听说用驯养喙嘴猩猩的方式，来替代人工劳力的。
这些巨猿体型高大、强壮有力，尤其它们的智商哪怕比不上智慧文明生物，可也超出别的野生动物一截。
经过训练。
完全可以胜任简单的重复劳动。
猩猩甚至还有“双手”。
操作一些工具，也不在话下。
可以说，一只成年期喙嘴猩猩整天的工作量，可以抵得上四名普通的漫游地劳工――而后者就是石矿山出身，已经算是经验丰富了。
闪地的人口，本比不了繁华富庶地区的城邦，哪怕正在吸纳流民安居，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这期间，喙嘴猩猩的驯化成功刚好大大弥补了劳力短缺，再往后如果能进一步训练，加上量身打造的工具……能成为一批特殊的技术工种也不一定，潜力就难以估量了。
“有了它们，你的防线修建进度能够加快多久？”灰先生决定无视对方的装傻，他不相信红之王不明白其中的价值……毕竟这本就是对方想出来的办法。
“五个月……半年吧。”路梦答道，“按照现在的工程量，闪地的长城能够提前半年封口。”
这还只是最外围的城墙。
不过，能够做到现在这样，的确已经算是奇迹。
不只是沼泽地工程部、闪地牧民、漫游地滞留下的劳工马力全开……其中起到巨大作用的还真就是喙嘴猩猩们。
随着兽灾退潮，清理游离的野生动物也提上了日程。
只不过以往闪地部族都是等待它们自行退去，这一回人们却是主动出击――有着狼骑兵的机动性，几乎就等同于群狼捕食。
其他的野狼自不必多说，该抓的早就抓了……剩下最棘手的，就是独来独往又颇具智慧的喙嘴猩猩。
因此，路梦才会以诱捕战术为主，集中抓获、批量收割。
除了白帐外，还有其他诸多陷阱……它们或许对一般的野生动物还不生效，却是对有一定智慧的喙嘴猩猩特攻。
就如同对付人类一样。
有时候不是需要你多么聪明，而是要让对手的贪欲自己毁灭自己。
能够抓到喙嘴猩猩还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要能够驯化它们。
过去牧民即便捕获到了喙嘴猩猩，也因为它们的肉质不能吃，而多半弃之不用――捕猎性价比太低，也让部族猎人不乐意出手，这某种程度上更加助长了猩猩们无所忌惮的气焰。
另外，与喙嘴兽一样，喙嘴猩猩也极难驯化，量化难度恐怕还要超过埋骨地狼一筹。
然而，路梦早有准备。
并且，某种程度上他能够让这些喙嘴猩猩为自己所用，驯兽能力只是辅助，并非主要因素。
如此，才能获得这么一大批、除了食物外几乎没有任何其他需求的免费强壮劳动力。
大大加快了据点建设速度。
听完路梦给出的时间，灰先生沉思了一下：“好，那就半年。”
“这期间……迪乌还是会继续留在这里，帮助你们震慑其他觊觎又可能前来的势力。”
他的话里语气平淡，可每一个字又像是沉甸甸的，蕴含着难以想象的份量。
因为事实本就如此。
那可是一战争级的武术家。
即便并非适合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类型，实际价值也抵得上千军万马。
他知道路北游为什么这么急于修筑防线工事、让长墙壁垒在草原上拔地而起，甚至不惜周折想出了这么偏门的法子，将主意都打到了野生喙嘴猩猩身上……都是形势所迫。
或者说，是被困住了。
“路北游被困住了。”
如果对一般人说出，他们正如日中天的红之王，此刻实则已经被缚住了手脚……那对方一定会以为你已经疯了。
然而，灰先生知道：
这是事实。
而且，这恰恰是由于他战争级的身份。
如今的闪地，看起来发展得如火如荼，实际也是如此……可如果失了红之王，它并没有独立对抗另一名战争级的实力。
土墙加上望塔以及狼骑兵机动支援的模式，足以抵御兽灾……可如果来上另一名战争级的敌人，那恐怕会被直接杀穿。
这也是当初迪乌带队，明明己方只有十几个人，却有敢于深入闪地的自信――当然，他的交手结果也证明了，如果贸然进入有红之王在的闪地，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事后，迪乌曾经向灰汇报，而这位蜂人王子否定了路北游作为一个新生战争级，是掩盖了实力的说法――他判断，是路北游在这期间，实力再次获得了增长，以至于让反蓄奴者的情报都显得滞后了。
这一结论，
其实比迪乌的猜测更加可怕。
也就是说，他现在的实力不只是远超过一般的战争级……而且还拥有着继续进步的潜能，肉眼可见。
这样的实力，估计已经相当于神圣帝国的那两位权臣君相、沙克王国的储君、以及联合都市那些真正有战功的将军，放在整个大陆上都屈指可数……但以灰先生的眼界看，这还远远不够。
毕竟他只有一个人。
难以分身。
红之王在闪地时，敌人可能会有所忌惮，不敢动手……可你一旦离开，他们也不会吝啬使出百般手段。
归根结底，是威慑还不够。
不足以靠一个人的力量，就让对方完全不敢轻举妄动，至少让出手之人无法承担起报复的结果。
――压制一切。
可要做到这个地步。
古往今来，也就那么几个而已。
灰所见这一个世代的英雄中，也就只有那位称号石魔的女王摸到了边……但也就是摸到了边而已。
如今的红之王惊才绝艳，或许在未来也有希望到达那一个层次……但至少现在没有。
而且，他从锡拳那听过一个隐秘。
或者说朦胧的感觉。
似乎，能够超越战争级的人，必先拥有某种资格作为前提……否则哪怕终生努力，达成了一切的条件，最终也只能锁死在门槛上。
仿佛，他们的人选。
都是规定好的。
当然，骨人们的芯片指不定哪一块就是烧坏了，由此说出来话也不能全部当真。
回到现实，路北游只能极力去弥补这个薄弱之处，在分身乏力的情况下，发展闪地势力，拔高军备、修建城防，让它在面对战争级率领的大军时，同样能够自保――或者换一句话说，能够帮助他拖住另一个同级别的敌人。
如果不是为了这个而准备。
灰想不出别的理由。
但在那之前，还有一个显而易见的解决办法：请来另一位战争级坐镇，帮忙守护。
“不用担心迪乌的经验不足，”蜂人王子伸出干瘪的手指，摩挲着杯口，“别看他现在这样……在反蓄奴者初创的时候，有一次联合城的发现了我们的临时据点，组织大军围剿，就连我都觉得必须弃车保帅做好了转移的预案，是迪乌带领刚组建的民团守了下来，七天七夜……直到锡拳赶到。”
灰平时话不多，可那是在平时他总能够猜中对方想法的情况下，心里早就做好了规划，反倒没有什么开口的兴致。
可一对上眼前这个思维与常人迥异的白发青年，蜂人王子在觉得捉摸不透的同时，也第一次发觉自己或许还有一些话痨属性。
“哈姆特先生已经跟着杰格前往了南方，实话说我在这里也没办法久留……可迪乌不一样，我刚得了传信――锡拳回来了。”灰说道，“总部现在暂时就用不上他。”
路梦注意到，这名蜂人王子在提到锡拳的消息时，语气是发自内心地放松，比起几个月前行动被龙恩挫败时的神经紧绷，有着天壤之别。
好像失去了一切的担忧。
“这原话我要不要转述给那位浪人先生。”他开口道。
“……这就不用了。”灰尬笑一下，“别让迪乌觉得我嫌弃他。”
他又说：
“还是由我自己来告诉他们吧。”
蜂人王子作为反蓄奴者，毫不掩饰锡拳的消息行踪，某种程度上正是要借他的影响力。
――这台“杀戮机械”回来了。
哪怕反蓄奴者遭受任何的惨败，联合城也不会再敢于乘胜追击；
也正是因为有他在，大家历经多少次的低谷，也始终如同扎根杂草一般，春风复生，消之不尽。
而反蓄奴者们如果听到锡拳的消息，也会振作许多。
无论实力还是地位，都是多少人所不能比的。
灰又看向了路梦。
视线中隐隐带有一丝郑重。
这一段时间，双方虽然都没有主动提起，可自那一次会话后，他们都知道自己处在了某种利益共同体上。
以闪地为核心，切断了南北联合城的联系，虽然双方都判断龙恩很可能袖手旁观不主动出击，但联合城也并非他一个人的。
一旦迫于贵族压力，或者单纯天狗皇帝抽风，帝国军与他们的将军，还是可能随时大军压境。
路北游要保住闪地自不用说，而一旦帝国军打通南北，也极有可能威胁到反蓄奴者如今的隐秘基地“泉眼”。
反蓄奴者刚刚受挫，而锡拳又没能坐镇的情况下……灰没有说出来的是，那段时间也确为他们最危机的时候。
否则他不会亲身来到闪地。
实时监察情况，方便调度。
只是，收获比想象中要好。
红之王率领的势力，的确改变了治下百姓的生产生活，同时也没有向其他堕落势力靠拢的倾向。
可以说，只要路北游还在这里一天，联合城的帝国军就很难能南下越过闪地。
从这个角度说。
对方的“受困”，是灰喜闻乐见甚至期待的。
但，这不能永久。
必须改变。
蜂人王子站起身，一扬袍摆，一个黑金箱子忽然出现在桌面上方，像是凭空一般。它长条四方，大小甚至盖过了整张圆桌。
可落下的动作，却相当轻盈。
没有发出一丝响动。
这箱子如果此前都是对方藏在身上，都不知放哪，大小已经超过了蜂人的半身体型――这一手，看得路梦都有些惊叹。
“以前在牢里练出的把戏……”注意到他的视线，灰笑笑：“就当是临别的礼物……不过说来寒碜，这礼物你用完之后还希望能还给我，虽然不一定多么贵重，但毕竟也是别人送我的，不好转手。”
“好。”路梦点头。
目送着这蜂人王子离开的背影，他的视线中却浮现出一行泛光字幕：
【反蓄奴者】
仅仅只是第三级而已么……路梦略有些意外，不过是从另外的角度。
一位战争级浪人。
加上这个……
他抬了抬箱子，感受着它的份量。
那还真算是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