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7章景贵文案,触目惊心,整肃朝堂遇阻!
东厂诏狱。
哭嚎声遍野。
已经空了十几年的诏狱,人满为患,已经临时征召了锦衣卫、刑部、大理寺、西厂、北镇抚司的监狱,也都快装满了。
而景贵文,仅仅被抓七天。
景贵文连第一遍刑都没熬过去,就全都招了。
他的上线是谁,走过谁的关系,他担任考功郎中后,受过多少贿赂,帮谁说过话,一桩桩一件件全都交代了。
仅仅一天,东厂诏狱就满了,拷打死了四十多个人。
朝堂上人心惶惶,各府衙官员万分惊恐,担心下一个被抓走的就是自己。
第三天,厂卫、黑冰台、皇城司所有番子出动,从京师到地方,无时无刻不在抓人。
景贵文案发生第七天,被拷打死的人数达到172人。
而牵扯出来的人,已经过万了。
整个大明,都笼罩疾风暴雨之中。
当朝首辅刘健,去东宫求情,结果刘健被闲置在家,谢迁帮刘健说情,谢迁被闲置。
朱见漭日日上早朝,却不许朝臣提景贵文案,让景贵文案发酵。
不止牵连到了文官,交国公方寿详、阳武侯薛举等十几家勋爵,都被抓捕,丢在诏狱里拷打。
有勋贵求情,也被朱见漭夺职闲住。
有人去宫中求见老皇帝,老皇帝却称病不能见人,摆明是了支持老四。
李东阳撺掇诸多老臣,刚要去哭门,却传来老皇帝病重的消息。
朝臣肯定想去探视,却被朱见漭都给拦住了。
把王恕、杨信等老臣气得跳脚。
杨廷和上疏请辞,朱见漭自然不批,还留中不发,把杨廷和气个半死。
可景贵文案牵连出来的人越来越多。
案件已经从景泰六十四年的京察,查到了层层贪污,查到了公器私用,甚至查到了吏部升迁潜规则。
被抓捕的人越来越多,反而拷打死的人越来越少。
那些被拷打死的,多是抱着必死之心的替罪羊,想用这种方式,阻止朱见漭继续查下去。
可朱见漭不吃这套,打死拉倒。
结果,查出来的真相,是越看越触目惊心。
吏部升迁,看似是考察功绩,其实看的是党派,看的是站队,朝中已经萌生了地域党,比如浙党、昆党、秦党、越党等等,这些势力盘根错节,形成一张张编织好的大网。
官员想升迁,要么投入这些党派之中,要么就寻找朝中靠山,可劲使钱。
近十年升迁上来的官员,有60%是富商之子,那些富商靠有钱,把儿子送入朝中当官,然后可劲撒钱,处处开绿灯,让他儿子顺利升迁。
可是。
他当官就是为了爽吗?肯定得把成本收回来呀。
怎么收呢?
在地方搂,从朝中拨款中想办法,反正经手钱的地方,都能刮出二两香油。
这么庞大的帝国,金钱计算是以亿计算的,每一道刮个几百块,谁能看得出来?可刮了几百道呢?一个亿能剩下几个钱?
然后就巧立名目,把道路捣毁、制造事故、让这钱凭空消失就好了,再制一本糊涂账,任谁来也查不清楚,然后挑个替罪羊出来,让他背锅就好了。
当官的哪有不贪的?
别说当官了,就是地方一个小虾米一样的吏员,都往自己手里划拉钱,都会利用职务之便赚钱。
地方富户,地方富户,是谁呀?
都是跟朝廷官吏擦边的人呗,肯定不是无权无势的老百姓。
纵然老皇帝一直希望官吏上升渠道透明,上下通畅。
也就想想吧。
没钱想升官?想都别想。
有人会说,科举还算公平,有真才实学是能考上来的?
那是景泰三十年前,考上来的都是有能力的,可之后的科举呢,不过一个形式罢了!
朝中官员的儿子,哪个不是科举上来的?
他们个个都有真才实学吗?
这里面的门道也不少。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有利益,没什么是买不来的。
人情世故,任何地方都是一样的。
景泰四十二年时,朝中短暂出过一个禁止商人子女从政的圣旨,执行两年,看进士名单,确实没有商人之子了,可他们不会冒名顶替吗?不会改名换姓吗?
现在,朝中大员背后哪个没有大财团支持?
那都不是有几个亿的富商,而是几百亿上千亿的大财团在背后,才能让他们呼风唤雨。
谁敢说,一定是官员操纵财团呢?
在景泰四十四年,这道政策就停止了,当时老皇帝正当壮年,却无法阻挡资本在控制朝堂的力量,二十年过去了,资本对朝堂的渗透进入到什么阶段了?
朱见漭看完所有密奏后,就看到了一个字,钱!
吏部的潜规则,归根结底一句话,用钱换官。
前些年做的还算隐秘,现在嘛,全是明码标价,中间还有掮客。
朱见漭派人去抓这些掮客的时候,基本都自杀了,以为线索会断?
他直接调隋国军队,去抓捕这些掮客。
大明军队被腐化了,隋国军队不听你们的吧?
甚至,朱见漭正在寻求从德国借一支万人军队来,看看那些都听不懂汉语的来到大明,会如何搅动风云。
“老四,来了?”病重的老皇帝,此刻神采奕奕,还在苟着。
“爹,传您病重的消息,未免有诅咒您之嫌?”
朱祁钰摆摆手:“无妨,咒死就咒死,快九十了,够本了,你准备得如何了?”
“触目惊心啊。”
朱见漭苦笑道:“天下全都烂了,地方不是最先烂的,是中枢先烂的,由上而下的烂,到今天已经是巨大的毒瘤了。”
“说怎么解决。”
朱祁钰早就说过,天下早就堕落了,朱见淇不过是接盘侠罢了,也正因为他没本事,才烂得越来越快。
“儿臣觉得只杀无用,治标不治本。”
“必须将财团和政治分割开来,不然大明早晚会变成财团的天下,甚至老朱家,也只是财团的玩物罢了。”
朱见漭很悲观:“可政商分离,谈何容易呀?”
“太祖建立大明时,设立的诸多制度,如今看来多么有先见之明啊,那本大诰,将如何治政理证写的明明白白,可后人却都视而不见。”
他想从大诰中寻求灵感,从中汲取营养。
朱祁钰却道:“大诰写的是好,但过于理想化,治理朝政哪能如书本一样按部就班?一切都设计好的?”
“不可能的。”
“现实世界是随机而变的,哪有什么一成不变?得活学活用,用发展的眼光解决问题。”
“跟人打交道,为人处事,都是大学问,是随着年龄增长、经历事情越多,一点点总结出来。”
“而且,每个人处置政务都有个人的风格。”
“老四。”
“可知为何官员从景泰三十年时,开始败坏的吗?”
“因为朝臣用了三十年时间琢磨朕,把朕琢磨透了,所以朕就变成了个傻子,开始被人随便摆弄。”
“老大呢,他从小就被这些人教导,他的三观就是这些朝臣帮他建立起来的。”
“朕的儿子们,接受最好的教育,个个勤勉,若说性格有缺陷可能,但说是个笨蛋蠢猪,怎么可能呢?”
“可你回过头再看看老大。”
“那不就是文官想要的样子嘛。”
“文官用了三十年,雕琢成的一件艺术品,而在用了二十年之后,发现不好用,就抛弃了他。”
“呢。”
“现在还没人琢磨透你的套路,所以你才在朝堂上尚能呼风唤雨。”
“老四啊,等有一天你被琢磨透了的时候,也会跟朕一样,变成一个傻子一个瞎子,最后在后宫里装死,苟延残喘罢了。”
朱祁钰话说回来:“不过,政商分离,从古至今都是不可能的。”
“据朕所知,现在官员家里,儿子们都是一个从政,一个从商,一个从军,彼此打掩护,而一个庞大的家族,则是分工明确,才能保证传承。”
“就算你有巨大的魄力,能够拆分大家族,让血缘关系淡薄,再变成一夫一妻无妾制,那也是丈夫当官,妻子从商,生三个儿子,还是回到了原点。”
“除非你能让天下人,只生一个孩子,但你能做到吗?”
“朕做不到啊。”
“政商分离,只是理想状态罢了。”
“人这一辈子,无非是权钱色三样。”
“不止男人,女人也如是。”
“若想将这三样从一个人的人性中剥离,佛祖上帝都做不到,你能做到?”
朱祁钰笑道:“所以呀,太祖皇帝杀了一辈子人,他还没死呢人就变了。”
“因为人性本恶!”
“读再多圣贤书,也只是伪装罪恶而已!”
“老四,你并不年轻了,不能把现实当成理想世界,你知道为何现实世界的人为何稀缺理想吗?”
“因为人吃人吃得累的时候,都想空谈一下理想,可这人呐吃人吃多了,脑子就空了,没理想了,所以愿意听别人谈理想,然后将别人的理想告诉天下人,愚弄天下人,而他,却不要理想。”
“而这个人,恰恰是掌权者。”
“朕与你,不就是那个吃着人却在谈理想的人吗?”
“所以呀,你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奢求别人做到,朕这一生活得如此克制,都无法克制掉这三样,何况别人了?”
“至于人人成圣的理想世界,只是存在于想想之中罢了。”
朱见漭倏地一笑:“看来是儿子想多了。”
“你是马上皇帝,了解战场,就该了解人心。”
“换朕是平民百姓,也会让自己儿子从政从商从军的,朕将整个世界分封给自己的儿子,为何不分封给宗室呢?为何不分封给功臣呢?这是私心,谁都有。”
“不能皇族可以有,百姓就不能有啊,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哼,就算天下人告诉你,他有,你能把谁的心挖出来看看吗?就算看了,你信吗?”
朱祁钰道:“所以呀,杀人只是术,用术的目的,是达成你的目的。”
“你想要什么,该伸手要了。”
“儿子受教!”朱见漭拱手。
“去吧,要回属于你的皇权吧,爹还能扶持你一段,但走不了太远了。”
知天命,就是人看透了人生,或者说,当一个人到了一定年纪,就能预知自己的寿命了。
朱祁钰已经感受到自己的生命走到尽头了。
他现在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坐在窗口,看外面暖洋洋的太阳,看一眼少一眼。
朱见漭回去的路上,还在考虑一件事。
拿回曾经属于朱祁钰的皇权,就够了吗?
他想要的绝不是这点。
朝中高官背后都有财团,地方官员是不是也有一帮财神爷养着呀?那为什么我朱见漭这么穷呢?
东宫太子爷,比你们这些臣子还穷?
像话吗?
这世界都是我家的,要你点钱咋的了!
进入勖勤宫,朱见漭下旨,将查实的,杀掉,籍没家产,流放叶尼塞。
距离景贵文案,已经发酵十八天了。
一共抓了27689个人,除了拷打死的之外,朝廷一直没有处理。
而朱见漭圣旨一下,直接处死四百余人,有文官有勋贵,都是情节极为恶劣的。
一碗水端平。
其实是震慑朝中官员,把我朱见漭当回事吧。
果然,第一批处死名单传来,整个朝堂就炸了,有官员议论几句,被言官在朝堂上参了一本,直接被闲置。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朱见漭是铁了心要大办特办了。
然而,被闲置的刘健、谢迁,这几日却琢磨明白几分了,朱见漭看似整顿朝堂,其实是对皇权被侵犯而不满。
老皇帝难道不知道朝中真实情况吗?
当然知道,可他为什么不管?
因为他在位的时候,无人敢侵蚀他的皇权。
是从朱见淇秉政后,皇权才开始萎缩的。
朱见漭回来了。
朝臣却依旧窃据权柄,不肯归还老四,所以老四急眼了,要杀人了。
可现在仅仅归还权柄可以吗?
当然不行,不付利息能走吗?
“这次马文升栽了。”
刘健苦笑:“景贵文最上面的靠山,就是马文升,估计马文升也想不到,自己会栽在一个小卒子手里。”
“未必。”
谢迁正在刘健家,围炉夜话,跟着叹了口气:“太子要的,不是清洗朝堂,而是要夺回权柄,只要马文升肯退让一步,乖乖为臣,自然可独善其身。”
“他只是被牵连进去的而已,真出事的话,陛下也会保他的。”
刘健却不认同:“太子闹这么大,若不杀几个老臣,如何烧起来第一把火?”
“马文升啊,分量足够啊。”
“你别忘了,陛下留马文升在中枢,是给废太子遮风挡雨的,一旦发生战争,马文升和余子俊,可随时挂帅征伐。”
“可太子可不需要这样的文帅。”
“他本就是马上皇帝,御驾亲征都没问题,手下能征善战的将军有多是。”
“所以,宁愿动马文升,也不会动你我。”
刘健道。
谢迁微微眯起眼睛:“希贤兄,你是故意退下来的?”
刘健笑而不语。
“高明啊!”
“朝堂上如此疾风劲雨之时,又不知前路在何方,不如暂时退下来,避其锋芒。”
“希贤兄,你这份机敏警觉,兄弟远不如啊。”
刘健笑道:“于乔,你不也趁机退下来了吗?还嘲笑为兄?”
“并非嘲笑,而是看到希贤兄退隐山林,老夫才跟随你的脚步而已。”
论机警,谢迁肯定不如刘健的。
但他会跟随刘健的脚步,这是他的聪明。
刘健哈哈大笑:“所以我说呀,马文升这次过不去了,就算有陛下保着,仕途到了尽头,留下污点,这一世英名算没了,时也命也。”
“这老四,果然非同凡响啊。”
“噤声,已然是太子殿下,怎么还能如年轻那般随便呼唤序号呢?传出去是什么罪,你不清楚?”谢迁凝眉。
“不过你我二人,才这般呼唤而已。”
刘健笑道:“他绝非心胸狭窄之辈,吾跟他相交多年,知之甚详,只是这次他忽然发难,把大家搞晕了,让他小胜一场罢了。”
“想大胜,靠杀几个人是没用的。”
“这朝堂上,就不缺人。”
“死一批出来一批,野火烧不尽。”
果然。
朱见漭想拿回皇权,靠杀几个人没用,他又下旨处死第二批人,一共近千人,全部枭首。
老皇帝还在“病重”中,太医往来于养心殿之中,全都缄口不言。
若是装个十几天,还有人信,装了半个月了,谁还信啊。
而朱见漭的目的显露出来,朝臣也不慌了,想要皇权可以还你,但得说道说道,制定一个新规则,大家都得遵从新规则,还算公平。
老四想制定一个,他说了算,把群臣驾驭成猪狗一样的规则。
当初老大也试图过打破规则,但他打破的是老皇帝制定的规则,而不是文官制定的规则,而天下朝臣却毫不犹豫的抛弃他。
景泰六十五年,二月初四。
马文升病了。
一病不起。
朱见漭闻讯时,嘴角抽动一下:“这是将孤一军啊。”
马文升宁愿自己死,都不肯让老四点一把火起来,这份决心着实可怕。
余子俊以年老为由,上疏告老还乡。
当天晚上,朱见漭去养心殿“亲侍汤药”。
“玩崩了吧?”
朱祁钰笑道:“现在反而把你架火上烤了,你要想杀,就全都杀光,杀光了就换一批人而已。”
“可你想得到更多的东西,他们就是不答应。”
“爹呀,您就别说风凉话了,到底有没有啥办法呀?”朱见漭急了。
当目的暴露后,杀人反而是最没用的手段。
如果老四真是为了整肃朝堂,整肃风纪,反而会人心惶惶,可发现他就是想得到权力,那大家就不怕了。
“当局者迷。”
朱祁钰笑道:“你的目的,是说出来了?还是他们猜的呀?”
“只要没说出来,就能变!”
“说出来也无妨,照样变!”
“他们不是怕整肃朝堂吗?那你就整肃朝堂!不要利益!就为大明!”
“啊?”朱见漭懵了一下。
旋即他就明白了:“爹的意思是,让他们永远摸不透儿子的心思?”
“若被摸透了,还做什么皇帝呀!”
朱祁钰指着他的心口:“心思诡谲,多疑善变,才是皇帝。”
当天夜里,朱见漭下圣旨处死一千多人,流放三千多人,而厂卫再次出动,大肆逮捕朝臣。
本以为风波过去了,结果厂卫又动了。
同时,马文升府中传出病重的消息,刘健等人去拜访。
马文升躺在床上,面如缟素:“希贤啊,我这一走,朝堂就要靠你来稳定朝局了。”
“我知道,我知道。”刘健没想到,马文升身体败坏到了这般地步。
一个官迷在知道失去权力后,第一念头就是不信,然后就会发疯,倘若身体不好,就会迅速衰老,然后死去。
马文升就是。
前几天他还意气风发,执掌部堂呢。
转眼之间,就行将朽木,气若游丝了。
而他死得恰到好处,没让风浪波及到自己,也没让自己身上沾染污点,顺便还将了老四一军,让老四所做的一切都变成了无用功。
他该配享太庙,不,配享文臣庙!
天下文官都得给他磕一个。
他为天下文官,将老四的路堵死了,为了天下文官而死,也算是殉道了。
“希贤,陛下身体怎么样啊?”马文升还在惦记着老皇帝。
“陛下身体见好转,应该没事。”
“只要陛下在,大明这天就稳,老夫就能安心的去了。”马文升这话暗藏玄机,老皇帝在,他的身后名就在。
他的目的简单明确,就是不让老四烧三把火,就是不让老四动文官的利益。
而气急败坏的老四,极有可能不给他上美谥,甚至砸了他的墓碑。
可老皇帝还在,老四再凶恶也不能越过皇帝,所以他的美谥肯定是稳了。
就算老四以后把谥号撤了,天下文臣也会记着他的人情,帮他留住美谥的,而他的身后名,会随着时间发酵而节节攀升,未来进入文庙永享祭祀,是一定的。
而这一切的前提,是老皇帝还在。
当天晚上,马文升就去世了,走得很安详。
礼部在给马文升上谥号的时候,王恕、杨信、余子俊全都病了。
杨信是急病,他闻听老皇帝病重,就上了一股火,想去养心殿侍奉,却被阻拦,回家后就郁郁寡欢,没过几天就病了,但他还在苦撑,闻听马文升病逝消息后,直接就倒了,当天晚上就死了。
听说,他死前还念叨着皇帝。
消息传入宫中,朱祁钰眼中含泪:“文实、负图,你们先走一步,朕随后就到了。”
朱见漭担心他爹伤心,放下政务来侍奉。
“爹,儿子将费郡王家中的太医给处死了,太医院派人去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
朱祁钰摆摆手:“这么大岁数了,活一天赚一天,他是朕的开路先锋,该走在朕的前面,朕的大限也到了,老四,朕扶不了你太久了,你要想办法,保住自己。”
“爹!”朱见漭虎目含泪。
“去吧,让朕一个人坐坐。”朱祁钰让人推开门,看看太阳。
“皇爷,现在是黑天啊。”
“忘了,去吧。”
朱祁钰坐回软塌上,慢慢闭上眼睛,仿佛回到年轻的时候。
这人年老啊,是真的难熬,还不如轰轰烈烈的就死了。
可他牵挂太多了,死不了啊。
余子俊中风了,口歪眼斜,大小便不能自理,无法处置朝政了。
而菜市口,每天都会砍头。
明明有枪了,能用枪毙之刑,可朱见漭喜欢砍头,还规定官员犯必死之罪,就要砍头。
老百姓是看得热闹。
可朝政却堆成了山,没人有心思处理。
朱见漭每日下圣旨,成千上万的诏回官员来,填充进入各部。
次辅李东阳,却安之若素的处置朝政。
他没帮同僚伸冤,也没为犯官发声,更没有搀和进此事来,内阁三辅去了两个,他将整个内阁的政务担负起来。
这几日,有人请他去找老四说情。
可他不肯松口。
就用这种无声的方式,和朱见漭抗衡。
而朱见漭杀人越来越多,每日京师都会有上千个官员被流放,在地方,更是杀得血流成河。
有的县里,从科长到知县,连根拔起,甚至已经退休的吏员,都被抓起来拷打审问,被杀的不计其数。
从村到县,从县到府,从府到省,从地方到中枢,杀得血流成河,全都笼罩在巨大的阴影中。
朱见漭挥动屠刀。
而这几日,已经有法国、德国、捷克斯洛伐克的军队,驻入大明,还有天下藩国的军队,全都往大明云集。
各省的驻军,都在调换。
很多已经致仕、退休的官员也被抓住杀头、流放,拔其萝卜带起泥,牵连的该杀的杀该抓的抓,赃罚库里的银钱堆积如山。
一道道政令出自中枢。
景泰八年之前,番子不过三万人,而在景泰十五年时,番子数量超过了十五万,之后每年都在增加,巅峰时,番子人数过百万人。
但在景泰四十八年之后,人数开始减少,到了景泰六十五年,尚可一用的番子,不足三万人。
朱见漭继太子位后,从世界战争遗孤中,挑出二十余万人,充当番子,经过一年多的训练,才可堪一用。
今年,大展拳脚。
整个大明,遍布番子,天天搜捕抓人。
二十余年名声不振的厂卫,一战成名。
报纸上,全是谩骂之词。
越骂,证明做得越对。
从景贵文案件后,一共有两次大型哭门事件,请求老皇帝出面,为朝臣伸张正义。
奈何老皇帝并没有出现。
朝野上下,出现了太子软禁皇帝的流言,而且甚嚣尘上,无数老皇帝的拥护者,已经开始组织起来,上京告御状!
天下所有报纸上,都刊登了这条新闻。
朱见漭看见报纸:“这是背后的资本在发力了。”
同一时间,很多人乘坐火车,往京师而来,天下各地再次出现了骚乱,罢工罢学罢产,甚至喊出了改立太子的口号。
朱见漭本想压下去,可越压反弹越厉害,引爆了四十亿人的怒火。
他只能去求老爷子。
“把朝臣宣进来吧。”朱祁钰这几天身体确实不好,脸色惨白,精神头严重不足。
朱见漭传旨,让朝臣来养心殿叩拜。
李东阳有两个多月没看见老皇帝了,结果这一看,吓了他一跳,竟衰老成这样了。
“宾之,近前来。”朱祁钰让李东阳过来。
“陛下,老臣在。”李东阳爬过来。
“朕还没事,让百姓各就各位吧,别闹腾了。”
朱祁钰道:“朕时日不多了,让朕安心走完最后一段路吧,行吗?宾之?”
李东阳泪崩了。
而朱见漭此刻却含着泪,拳头死死攥紧,但凡他再有本事一点,就不会让爹受这般苦楚!
都怪自己没本事,还得让老爷子给他擦屁股!
这跟朱见淇有什么两样?
“朕尤记得,宾之,你三岁的时候,在乾清宫里写书法,朕说你是神童,还赐给你银钱呢。”
“朕看着你长大,你陪着朕变老。”
“宾之,负图去了,士英中风了,宗贯还不知能否度过难关呢?希贤和于乔又被闲住了,朝中能挑起重担的人,只有你了。”
“老四是军人,做事急躁,你帮他。”
“时雍?”
朱祁钰念叨一句,这时刘大夏爬过来,抽了下鼻涕:“陛下,老臣在!”
“时雍啊,老四的性格和你像啊,为达目的不折手段,但都是为大明好啊。”
“朕知道他在做什么,这天下还是朕和尔等一起开创的大明吗?”
“时雍,等朕不在了,你不要离开朝堂啊,老四能继承朕的遗命,能和你一起延续这盛世。”
刘大夏近距离观察一下老皇帝,发现他的病不像是装的,怕是真要不行了。
不禁悲从中来,嚎啕大哭。
“介夫。”
朱祁钰又在寻找杨廷和:“你也是朕看着长大的,极有诗才,你幼时朕便疼爱于你,视你为亲子。”
“老大娶你阿姊,所以你也算是朕的外甥。”
“介夫,你脾气虽臭,这次却没有离开朝堂,朕很欣慰,说明你心里还有朕,惦记着朕啊。”
“老四和老大不一样,老大缺乏立场,人云亦云,老四则不一样,有自己的主见,坚定立场。”
“只是老四出身军旅,行事方式和手段和朝堂不一样。”
“这次闹得这么大,也是气急了。”
“这是朕一手开创的盛世啊。”
“是满朝文武,和朕一起一砖一瓦搭建的盛世啊,是大明四十亿百姓几代人苦心奋斗创造出来的盛世啊。”
“朕不许任何人坏了它,朕还活着呢,不能让这盛世,跟朕一样老去,一样死去。”
“介夫,你能帮一帮老四吗?”
杨廷和使劲磕头:“老臣愿意!”
“宗成呢?朕怎么没看见他?”朱祁钰在寻找夏埙。
却不知,夏埙也病倒了。
高明和廖庄在去年就已经死了。
朱祁钰放眼望去,看到的都是生面孔,又问道:“济之呢?”
“回陛下,王尚书在督抚日本啊。”李东阳告诉他,王鏊在日本,没在国内。
朱祁钰才恍然点点头,缓了一会道:“诸卿。”
“朕觉得老四肃清朝堂没错。”
“更易太子时,朕就说过要肃贪,老四回来时,也杀了一批。”
“但杀得不彻底呀。”
“这次景贵文案,暴露出大明盛世之下,那案情着实耸人听闻。”
“烈火烹油,朕说过无数次了,尔等都当做耳旁风。”
“朕却觉得,若再不肃清,大明国祚不超过五十年了。”
李东阳立刻明白过来,老皇帝这是给大家吃定心丸呢,朱见漭单纯的肃清朝堂,其他的没有。
老四不是想夺走权柄,而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而已。
“陛下,如今天下惶惶,臣民惶惶,难以自安,还请陛下下旨,安天下臣民的心!”有一个官员爬出来。
“你近前来?朕看不清你是谁呀?”朱祁钰道。
“微臣右都御史张缙,您不记得微臣了?”
“你声音怎么变了?”
朱祁钰招手让他近前来:“朕听韩文说,这几年你在四川,什么时候回京的?怎么没来请安啊?”
“微臣不敢叨扰陛下!”张缙爬过来,冲老皇帝露出笑脸。
“你个王八蛋,回京了不来磕头,朕病重了,还来气朕?”
朱祁钰道:“朕打不动你了,等朕下去后看见你爷爷,把你爷爷揍一顿出气,告诉他你气朕。”
张缙闹了个大红脸,直接扇自己耳光:“微臣有罪,没惦记着陛下身体,是微臣有罪。”
“滚出去打,在这装什么孝子。”
朱祁钰笑骂道:“朝用啊,朕听说朝中晋党以你为首?”
“微臣绝不敢结党营私!”张缙哪里敢认啊。
“朝用,朕跟你不是外人,你在朕身边伺候八年,朕对你如何你心中知道。”
“朕是什么样的人,你最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朕也清楚。”
朱祁钰道:“朕问你,谁惶惶不安了?”
张缙额头全是汗珠,身体哆嗦,咬着牙道:“中枢不靖,天下臣民皆惶恐不安。”
“你是御史,该说话的。”
“但朕要告诉你,惶惶不安的人,都是心里有鬼的人。”
“只要你张朝用没有惶惶不安,朕这张老脸还能保得住,如果你张朝用也惶惶不安,说明朕看人看走眼了,老脸也就没了。”
“是不是啊,贯道?”
朱祁钰看向韩文。
韩文是财部尚书。
“陛下重用微臣之才,给微臣施展才华之机,若微臣私动公家钱,岂不愧对圣恩?愧对天地?”
韩文重重磕头:“微臣可以起誓,微臣全家绝不会动用公家一分钱,今日不会,未来也不会!请陛下放心!”
他不敢保证九族,但敢保证自己家。
朱祁钰脸上露出满意之色:“你是朕启用的财部尚书,也是大明第二任财部尚书,朕信你。”
“贯道。”
“你是张敷华举荐给朕的,朕一直最信任你了。”
“而公实为朕而死,你不能丢了朕、丢了公实的面子啊。”
韩文松了口气:“臣永不负圣恩!”
“亨大回来了吗?”朱祁钰在找林翰。
“臣刚从汴京巡视归来,臣回来了!”
林翰爬到床前:“陛下,臣回来了,臣就在这!臣上了致仕奏疏,明日起就在养心殿里服侍您!”
一边说一边哭:“臣这两年不在京师,没有尽心服侍您,是臣有罪啊!”
“莫哭了。”
朱祁钰笑道:“亨大啊,朕还记得,你爹林元美去世的时候,你才多大呀,你族人却不能容你,让你这块璞玉险些蒙尘。”
“是舒良啊,跟朕提起了你,朕才将你接入宫中抚养。”
“你和老二十他们一起长大的。”
“张敷华说朕是他的义父,但朕只是养他却没教他,你是朕养大教大的,和朕的儿子没有区别啊。”
“这些年,你四处巡视地方,辛苦你了。”
“以你之才,该担任教育部尚书的,再不济也是国子监祭酒,可朕却让你当御史,委屈你了。”
朱祁钰伸手想摸摸他的脸。
林翰凑过来让老皇帝摸摸。
“老四,虽不是和你一起长大的,但他是你的兄长啊,朕不在时,你要襄助你的兄长,知道吗?亨大!”
林翰磕头说知道。
“德懋,你哭什么啊!”朱祁钰看见了章懋在哭。
“微臣没哭啊,微臣没哭。”章懋强挤出一抹笑容。
“你呀,极有才华,性格却过于刚烈啊,当初你在朕身边侍奉时,朕就说过你,这些年了还没改掉臭毛病。”
朱祁钰缓缓道:“今年第几次致仕了?不合你心意就致仕,给谁看呢?”
“朕在时,你如朕的儿子一般,父亲能容忍儿子。”
“可等朕不在了,谁来容忍你呀?”
“你本是首辅之才,却毁在了这性格上,朕可能是最后一次规劝你了,改改吧。”
章懋泪崩了,不停磕头:“臣改、臣改!”
“老四有容人之量,他会让你有足够的空间展示自己的才华的,你一生正直刚烈,追求的不就是在这样的君主下面施展抱负吗?”
“德懋啊,天下人需要你这张嘴呀,为他们发声。”
“你不能因为自己的性格,就置天下万民不顾吧?”
“德懋,近前来,让朕再看看你。”
章懋爬过来:“臣这一生能得遇明主,在您麾下施展才华,一生无憾了!”
“看看,说的都是什么话啊。”
朱祁钰笑骂道:“老四听着呢,该不高兴了。”
把章懋逗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