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按照经济论,达到通货膨胀,臣以为不会。”
“因为我大明多年严重钱荒,市场上银币严重供应不足。”
“而且,民间百姓的生活需求极大,市场广阔,完全可容纳得下十几亿银币。”
叶盛回答道:“臣和丘翰林讨论过,以大明的体量,起码需要二十亿块银币,超发的话才会造成通货膨胀。”
丘濬就在南京,他以经济论而名声鹊起。
“然而,陛下打下偌大疆土,又移入汉民进去,大明领土扩张了两倍有余,百姓富裕,自然丁口繁盛。”
“以大明的体量,起码三十年内,不会产生通货膨胀。”
“而且,随着大明人口暴增,这个年限还会延后。”
叶盛也在研究经济,想踩在丘濬的肩膀上,写出一篇巨着来。
“叶卿,江南情况你也知道,有何见解?”朱祁钰问。
叶盛从袖兜里拿出奏疏,跪在地上,双手奉上。
“陛下去芜存菁,将怀有一技之长的江南士绅留在原地,只收浮财,余留土地,臣以为是掩耳盗铃,舍本逐末。”
“江南士绅的根,是土地,没有土地,何来士绅?”
“陛下只是移走人,却不剪除土地兼并之患,如此屠杀、移民,大动干戈,不过是解了癣疥之疾,不出三十年,江南士绅复矣。”
“届时,士绅必然变本加厉,以报陛下今日之仇。”
“请陛下慎之、戒之。”
叶盛就差指鼻子骂人了。
江南的土地,他确实没收。
“依卿之意,当如何?”朱祁钰这是考校叶盛。
移民士绅不难,夺走土地也不难,难的是怎么分地!
江南释放出来的佃户太多了,若均分土地,怕是一人也分不到多少。
杀人、移民,不会造反,最多损失元气而已。
一旦分地不公,那么江南就没了。
“陛下,臣之意,是加大移民力度,不止士绅要移走,佃户也统统移走,开拓交趾,开拓云贵!”
叶盛也明白皇帝之难。
但不能因噎废食,必须要做。
“据臣所知,荡清数府,就释放出七百多万佃户,江南全部荡清,怕是会释放出近两千万人。”
叶盛道:“凭借江南,绝对养不起这么多人。”
“浙江释放出来的佃户,就近移到福建、广东去。”
“江南的,则往云贵交填充。”
没错,江南真实人口数量,可能高达四千万人!
江南包括安徽、江苏、南直隶、浙江,这是广义上的江南。
大明的人口已经过亿了。
朱祁钰轻笑:“叶卿,你得容易呀,先期移民交趾,死了多少人啊,朕被都察院指鼻子骂。”
“朕也觉得心疼,虽是罪人,但也不该死得不明不白。”
“所以朕改了移民策略。”
“这不死饶移民,可知朕多花了多少钱啊?”
“本来一艘船能容载1200人,现在只装120人,就要走一趟,这移过去一个百姓,只运费朕就花了十块钱啊!”
“到了交趾,还得发这发那的,朕最少要花三十块钱!”
“整个江南有两千万人要移走,你,朕六亿就没了呀!”
“江南走了这么多人,是不是需要重建?”
“如此富庶之地,需要几年才能缓过来呢?”
“朕会大力发展江南,把北京有的,全都在江南开一遍,估摸着还得投入几千万。”
朱祁钰也无奈,打散了江南士绅,也让钱袋子瘪了。
叶盛浑身一颤,磕头道:“臣知陛下难,但既然移民,就当做完,做得彻底,使江南再不能成为大明掣肘,而是成为大明臂助。”
“叶卿,似伱这般的奏疏,朕收到了十几本了。”
朱祁钰让他起来:“不是朕心疼钱。”
“而是交趾进入雨季了,朱英送来密奏,请求暂停移民,交趾遇到雨季就寸步难行,甚至和内地断了联系。”
“叶卿,你贸然移入这么多人,交通不通,造反怎么办?”
“陛下的意思是?”叶盛跟着皇帝的思路走。
“必须修路,原来的驰道在交趾不行,雨季就会被冲垮,必须修沥青路,在雨季能顺畅通校”
“如此才能保证交趾永远攥在朕的手心里。”
“可是,没有石油啊。”
“朱英的密奏里写着,交趾找不到石油。”
“而且,广西军因为屠杀导致个个富裕,已经不愿意当兵吃饷了,都想去当地主。”
“这样也好,广西军一直都是桎梏,朕一直想解散,却没机会,借机解散了也好。”
“交趾缺兵,朕已经调贵州军去支援交趾了。”
朱祁钰让叶盛坐下:“控制交趾,难在气候、地形、疾病上,若大明能控制这些,交趾就永远不会丢。”
“陛下,臣以为可鼓励秀才学医……”叶盛道。
朱祁钰摆摆手:“秀才老爷看不上贱业,再了,大明疆域扩张太大、太快,四处都缺人,秀才也缺呀。”
“朕已经令太医院,从养济院招募一批孩子,让他们跟着学医了,三两年就能学成。”
“叶卿,你可能忘记了,朕从景泰九年,就令下将孤儿送到京师去,朕来养着。”
“这几年,朕养了孤儿十七万人。”
这是皇帝的骄傲。
这些孤儿,本来是必死的,却因为皇帝一道圣旨,活了十七万人,这些人,未来会为皇帝效力。
叶盛为之动容:“陛下养济孤儿,功德无量。”
本以为当年皇帝只是呢。
没想到一直在做。
朱祁钰得意地笑了起来:“朕希望这大明,幼有所养,老有所依。”
“这些孤儿放在地方朕不放心,朕就接到中枢来,亲自养着。”
“这些孩子,朕全都培养成医者、工匠、军吏,长大后就可为大明效力,也不枉朕养他们一场。”
“陛下爱民如子,臣感同身受。”叶盛诚心叩拜。
“起来。”
朱祁钰道:“交趾得熬几年,熬过几年,就有充足的医者使用了。”
“有沥青铺路,这地形也能勉强克服,起码不会断了和中枢的联系;朕还会开辟航道,走船通往大明各地。”
“如何对抗恶劣气候,朕就没办法了,只能跟当地的土人学。”
酷热倒是可以忍耐。
但可怕的连暴雨,漫长的雨季,该怎么办呢?
叶盛忽然想到什么:“陛下,臣知道澎湖巡检司旁边有琉球,而琉球本就是汉土,但我朝闭关锁国之后,就放弃了琉球。”
琉球就是东番岛,就是弯弯。
“何意?”
“臣觉得可将浙江佃户,移去琉球,开垦琉球。”
叶盛发现皇帝眼睛亮起。
“好,改琉球为宝州府,隶属于福建,让仪铭开辟航道,清扫附近倭寇,派人往宝州府移民。”
叶盛苦笑:“陛下,想清洗倭寇,要先在长江口打硬仗啊,或打或招降,才能荡清福建外的倭寇呀。”
没错,在家门口都打不过倭寇,到了深海上,拿什么打?
朱祁钰看向冯孝:“去把老太傅请来,宣金忠过来。”
江南士绅都被搞定了,倭寇还有什么难的?
金忠就在宫里,戍卫皇帝呢。
他最先到。
朱祁钰问他:“倭寇事,处置得如何了?”
“回皇爷,在南、淮士绅中,共有177家和倭寇有联系,只有三家逃走,其余皆被厂卫控制,皆已抄家。”
“如今长江口的倭寇,招降十一万人。”
“但根据倭寇供述,在长江外,有三十余万,盘踞在各岛之上,招降难度很大。”
朱祁钰皱眉:“倭寇这么多吗?”
别忘了,景泰十年就抓了一批了,就十几万了,难道倭寇六十多万人?不能吧?
“皇爷,本来倭寇确实没这么多人,但厂卫动静太大了,很多士绅流亡海外,才导致数额庞大。”
金忠回禀:“而且,我国船支在海上,运送交趾的船队,被打劫一批,导致倭寇人数暴增。”
“但奴婢估摸着,可战的倭寇不超过十万人,藏身哪里暂时还未知。”
“只要能拿到他们的航线,我明军有希望全歼其人。”
对大明水师别抱有太大信心。
朱祁钰心知肚明,看向叶盛。
“微臣以为,可整编倭寇俘虏,编入水师之中,我军尚弱,不能和倭寇决战,可徐徐找到倭寇的老巢,一点点剿灭。”
叶盛比较保守,毕竟他对水师没什么信心。
正着呢,胡濙姗姗来迟。
“陛下,进士榜送来了。”胡濙十分激动。
整场会试尘埃落定后,才送到南京来。
“状元是谁?”叶盛问。
“刘健。”胡濙笑道。
“可是薛敬轩的高徒?”
叶盛也认识这个刘健,但不是什么好名声,此人被皇帝训斥一顿,打发去西北当了两年的吏员,不然早就高中了。
朱祁钰忍俊不禁,刘健没少被他收拾。
倒也长进,考个状元出来。
“把他的文章呈上来,朕看看。”朱祁钰没看名次,先看刘健的文章,是不是作弊了。
“陛下,这刘健的文章可是真才实学,您把他外放两年,真的没少长进。”胡濙打趣。
叶盛抚须而笑,拿过来榜单,细看名录。
“咦?陛下,这张敷华也名列前茅,您对他的教育看来是有效果的呀。”
叶盛大笑,颇为怀念在京师的日子。
“哼,浪子回头金不换。”
“叶卿,你看看他的卷子,再看看他殿试的记录,别是作弊来的成绩吧?”
朱祁钰嗤笑:“这刘健的文章,文采差了几许,遣词造句多少有些揉揉造作,朕看着没有状元之才。”
胡濙翻个白眼,您就硬挑毛病吧?
这篇策论写的非常漂亮。
“对策倒是行之有效的。”胡濙回答。
“是吗?没看出来。”
其实,在会试结束后,内阁就抄录了一份卷子,送来了,他朱祁钰都看过了,就是嘴硬不愿意承认刘健优秀。
“朕看闵珪的卷面,比他俩的都好。”
朱祁钰道:“多亏了李东阳生病,不然他刘健可不是李东阳的对手。”
众所周知,李东阳是您的心头好。
但您也别这么偏心呀,刘健也很不错的。
“别让刘健和张敷华在中枢闲着,让他俩去最忙的地方做事,别养在翰林院里。”
皇帝越用谁,明越看好谁。
朱祁钰要磨砺刘健,刘健这个人,能力卓着,但性格弱点也很大,不好好打磨,日后也未必能大放异彩。
“叶卿,刚才什么来着?”朱祁钰放下名录,回正事。
叶卿也放下试卷,他先看名录,后看试卷。
跟胡濙复述一遍。
胡濙微微皱眉:“陛下,现在不是动兵的时候啊,水师尚且未成建制,如何就贸然征战呢?还是以抚为主,尽量招抚。”
“叶卿的意思是,开发宝州府,将百姓移到宝州府去,缓解内地人口压力。”
胡濙不知道哪个是宝州府,是琉球改的。
“陛下,开发宝州府是好事。”
“但海军怕是难以为继,老臣的意思是,还是先操练海军,让新水师熟悉海洋,再派人招抚倭寇。”
胡濙道:“与其战争,不如花钱买和平。”
这话朱祁钰不喜欢听。
“陛下勿恼,只要这些人上了陆地,还不是咱们了算的?想杀就杀。”
“再了,先把沿海的诸岛收回来,在上面驻军,多设炮台,再操练步军、水师盘踞其上。”
“海上道星罗棋布,只要全部被我明军占据,以陆地为依托,大明水师还是可以一战的。”
胡濙觉得诏安是最好最快的办法。
“再让龚永吉派人出使倭国,和倭国建立联系,勒令倭国管好百姓,不许入明为盗。”
朱祁钰想打一仗。
胡濙却认为,没必要打仗,诏安即可。
“那就请老太傅来主持此事吧。”朱祁钰懒得管了。
“老臣遵旨。”
这等没皮没脸的事情,皇帝不乐意做,胡濙只能负担下来。
其实,招降倭寇,算不得什么羞耻的事情。
奈何皇帝口气太大,扬言灭了所有倭寇,这都一年多了,水师砸进去海量的银子,却还不成建制。
想建成大规模水师,需要十年之力。
现在比不得永乐朝啊,永乐朝是有元朝的老底子在,而且太祖皇帝建国时水师就是举世无担
景泰朝,是从无到有的建设。
能在一年时间,建造六艘宝船,已经看出大明底蕴恐怖了。
其实,按照朱祁钰的构想,是不想收容倭寇入军的,会带坏水师的风气。
问题是大明确实没有水上实战型人才,只能用倭寇,迫不得已。
“宝州府不比交趾,交趾开发了上千年。”
“而宝州府还是原始状态,移入士绅肯定不校”
“可把佃户先移过去,朝廷设立知府管辖。”
“荡清倭寇后,澎湖可多多移民,毕竟澎湖是被我中原经营多年,有充足的田亩自给自足。”
“用澎湖挟制宝州府,这样宝州府就不会丢掉了。”
胡濙谏言道:“陛下,还是往交趾移民最好,交趾往西,土地无边无际,只是缺乏开发而已。”
“朝廷运过去大批农具,足够开发交趾荒地了。”
朱祁钰却止住胡濙话头:“老太傅,一到雨季,大明就和交趾断了通信,一旦移民过多,造反该怎么办?”
胡濙皱眉,皇帝不是担心百姓造反。
而是担心朱英、王伟这样掌兵权的人造反。
“陛下既不放心,就不该全部用江南士绅填充交趾。”
胡濙道:“陛下可用口音不一样的人填充交趾,制造地区矛盾、口音矛盾,中枢自然稳如泰山了。”
朱祁钰凝眉:“开发森林,需要人把力气往一块使,而不是互相拆台,那样的话,交趾就会陷入无休止的内耗之郑”
“陛下,下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
“您既然要解放江南,打断江南可能造成的垄断地位,就得相信交趾,相信朱英。”
“而非犹犹豫豫,这不是您的治国之道呀。”
如此冒犯的话,也就胡濙敢。
朱祁钰叹了口气:“是朕想多了,等雨季过去,就大规模移民过去。”
“朕会催促各铁厂,大规模打造农具。”
“再派入兵卒入交。”
“原广西军解散,让欧信去做总兵,朕放心朱英、夏埙。”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是皇帝的用人之道。
“陛下圣明。”
胡濙脸上露出笑容:“江南不需要士族抱团群暖,但交趾却需要明人抱团群暖而开拓新地。”
“所以陛下强制移民,老臣并未阻止。”
“甚至朝中多有劝谏之疏,皆被老臣挡了回去。”
“盖因交趾确实需要江南人去开拓,论这下人,对种植、做官、经济、商业如此精通的人,江南人居首。”
“老臣以为,开拓交趾,只有江南人才能做。”
“江南人又擅长抱团群暖,又有文化,懂经义知礼仪,懂得忠君报国,开拓之事是最适合的。”
反正移民也打不断,皇帝一意孤校
胡濙捡好听的呗。
从交趾到了朝鲜,又到了西北。
“冯公公劝谏陛下是非常对的,您调走范广,谁来拱卫您呀?”
胡濙皱眉:“陛下,您情系下,朝野上下的安危皆系您的手上,您绝不能出事。”
“这是南京,比不得北京安全,您万勿保重龙体,下才能正常运转。”
“何况。”
“西北战事并没有陛下您想的那么严重。”
“满速儿再厉害,难道还能顶得过我大明一国之力?”
“寇深为人老辣,若自知不敌,绝不会逞英雄的,他是个老持稳重的人,这也是您当初为何派他去甘肃的原因。”
“又有神英、范昇、范炅、陶瑾等一班良将辅佐。”
“就算拿不下吐鲁番,守住哈密,也是绰绰有余的。”
“而且,王来在吉林,征召了一批又一批生人去西北。”
“这些生人作战勇猛,悍不畏死,已经衰落的东察合台汗国骑兵,是打不过他们的。”
朱祁钰把这茬忘了。
王来真会剥削东北土着,用各种大明商品买他们的人,帮助大明征战。
“朕只是想尽快攻打东察合台汗国,因为朕的梦境,指引朕,东察合台汗国的西边有石油。”
“您该知道,石油多么重要。”
“大明和交趾被雨季打断来往,只要铺一条沥青路,雨季也能照常通校”
“而交趾西边,全是良田,朕需要沥青路,来控制整个中南。”
“同样的,朕也需要用沥青路来缩短下的距离。”
“这下太大了,只靠驿道,朕觉得难以深层统治。”
朱祁钰后半句话没,他想皇权下乡。
胡濙对皇帝的梦境,绝口不提,而是道:“但寻找沥青也非一日之功,等明年再派范广统兵即可。”
他预计,明年皇帝就要回銮了。
朱祁钰却没这么乐观,盐政尚未犁清,江南士绅移了一半,还有倭寇环伺,一年时间未必做得完。
正着呢,几个太监搬着托盘,托盘内装着奏疏,送进乾清宫。
从北京运来的奏疏,会装载轿子里,由太监运进宫中,如从内阁越司礼监的流程是一样的。
但这些,都是批完聊奏疏誊写的副本。
冯孝压低声音:“皇爷,王公公可能有麻烦事了。”
朱祁钰瞳孔微缩,挥退胡濙、叶盛等人。
冯孝立刻将几道奏疏双手奉上。
朱祁钰打开来看,皆是都察院御史弹劾王诚的奏疏。
主要弹劾王诚姐姐杨娘,两个孙儿王三和王四,此二人在庐州府抢掠良妇为妾,鼓弄军权,鞭笞士卒。
这些不算什么,穷人乍富,做点荒唐事,最多被训斥一番而已。
毕竟人家有个好舅爷,王诚,是皇帝最信任的太监。
但是!
接下来的内容,气得朱祁钰瞳孔发赤。
“这上面的,都是真的吗?冯孝!”朱祁钰陡然爆喝。
冯孝吓得跪在地上:“皇爷,奴婢不知。”
朱祁钰又打开其他几本奏疏,奏报大同异,其中王一夔的奏报,还列举了证据。
嘭!
朱祁钰将奏章砸在地上:“朕刚和叶盛吹嘘完,朕收养了下十七万孤儿,是朕爱民之举!”
“这才一刻钟啊,就打朕的脸?”
“他王诚没有香火,是想招两个混蛋当成香火继承吗?”
“来人,让王诚滚过来!”
“朕亲自问他!”
王一夔的奏疏上写着:
凡经过庐州府的孤儿,先由王三、王四来挑选,颜色好的男孩女孩留下,卖入青楼,赚取银子。
这两年,共经手孩童71起。
合肥知县向中枢禀报此事,结果知县被灭口,事后被报病死。
真正让朱祁钰愤怒的是,一地知县,竟然死就死了,王诚真就一点都不知道吗?
为何不报?朕难道没有容人之量吗?缺你那几两银子赏赐吗?
乾清宫上下,全都匍匐在地。
发火之后。
朱祁钰也在沉思,这篓子是谁爆出来的?
是在京师的于谦?
还是江南的士绅呢?
不像是于谦,于谦若知道,不可能忍这么久。
若是江南士绅的反击,这只是开胃菜,后面会有大动作。
“传旨,调毛胜去掌安徽军,抓捕王诚的外甥孙!”朱祁钰没有袒护,而是最快做出决策。
“皇爷,此事是,您的安危是大呀。”冯孝劝谏。
朱祁钰目光闪烁:“这奏疏既然送到南京来,就明内阁没法批,也不敢处置。”
“而朕用太监掌兵,本就让朝臣不满,不论文官还是勋臣,都不满太监掌兵。”
“此案爆出来,不是冲王诚来的,是冲朕来的。”
“把王诚宣回来,兵权给毛胜。”
“去办。”
之所以选毛胜,因为毛胜和他是姻亲,一荣俱荣。
安徽军关乎着皇帝西门户,非常重要。
王诚真是干什么都不行,吃白饭第一名,连两个狗崽子都管不好,还能管住十几万大军?
“奴婢遵旨。”
冯孝咽了口唾沫:“皇爷,怕是后面还迎…”
有太监急匆匆跑进来。
“皇爷,宋伟送来消息。”
冯孝检查后,双手奉上。
朱祁钰接过来,皱眉御览,猛地瞳孔一缩:“好个扬州府啊,原来是你们啊!”
宋伟清查盐政,杀了扬州诸多盐商,积极生产食盐,缓解北方用盐危机的时候。
爆发了养济院瘦马案。
扬州府,扬州知县桂怡请宋伟代为上疏,曝出扬州瘦马内幕。
所谓扬州瘦马。
因为盐商汇聚扬州,以运河为基,批量制造富商,而富商有了钱就想找些好看、有才艺还听话的女人。
瘦马行业就应运而生。
经营者会买些长相好看的女孩,进行专业训练,培养各种才艺,待女孩长成后,按照一等、二等卖给社会各个阶层。
而盐商家中皆养瘦马,并以此攀比、为荣。
皇帝初到南京,就有官员进献瘦马,被朱祁钰贬谪,并施以鞭刑,方才终止进献美人之风。
但瘦马,早就形成了产业链。
皇帝不喜欢,富商喜欢,达官显贵喜欢啊。
然而!
从景泰八年开始,皇帝实行新政,对民间进行改革,尤其是大规模移民,荡清下流民,导致瘦马行业,买不到可购买的女孩。
景泰九年,皇帝下旨,将下孤儿送入京师养着。
这就绝了瘦马的路。
景泰十年,因为瘦马稀缺,一匹一等瘦马炒到十万两银子。
要知道,景泰年间,五两银子足够一家七到八口过上一年康生活,日子富足。
一匹瘦马,就价值十万两银子!
可见江南之富。
奈何女孩难寻。
他们就动了人贩子的心思,四处偷女孩。
但各地都在搞移民,各地督抚为了政绩,犯罪就移民,导致人贩子也被抓了,这条路走不通。
他们就想办法,花钱打通关节,从各地养济院做手脚,把颜色好的女孩留下来,再花钱买通宫里的太监,将这个孤女除名。
有的地方官员不敢参与,他们就收买船老大,就这女孩途中死了,或者女孩调皮掉江里了。
本来扬州瘦马,只在原南直隶挑女孩。
皇帝征召孤儿入京,他们反倒能挑下好看的女孩。
正因为瘦马是暴利行业,长江两岸,皆有商贾在驯养瘦马。
当然了。
皇帝大搞移民,导致青楼生意也不景气了,青楼也走这条路购买女孩,花费比以前更少,却能随便挑女孩,青楼又火爆起来。
“哈哈哈!”
朱祁钰垂下手,哈哈大笑,笑声森冷至极:“原来是朕,在助纣为虐啊!”
“朕以为是收养下婴孩,给孩子们一个好的生活环境!”
“却不知,是朕害了她们啊!”
“朕不来南京,都不知道人心之恶!”
“朕以为朝堂上,已经是人吃人了,却不知道这江南,比人吃人还厉害,是兽吃人!”
“而这些禽兽,却披着人皮,伪装成人。”
“他们欺骗朕,欺骗下,欺世盗名!”
“除了这桂怡,这么多年为何无人禀报此事?难道满朝忠贞之士,都不如一介知县吗?”
“陈舞阳在哪?”
冯孝跪伏在地:“回皇爷,陈舞阳在常州府。”
“调陈舞阳去扬州。”
“给朕查,这扬州瘦马,到底是谁培养出来的!”
“整个环节的人,有多少抓多少!”
“可误杀,但绝不可放过一个!”
“朕废了教坊司,想让妇人不受其苦,但朕是低估了禽兽的坏心思!”
“所有瘦马环节内的人,男人凌迟,女人充入青楼,男婴、女婴不许放过,皆掷杀!尸体不许掩埋,喂养牲口!或丢入海中!”
“再传旨!”
“各地官员谁在包庇这瘦马行业的人?一概夺职,妻女充入青楼,其家男丁充入奴隶,永不赦!”
“再传旨!”
“下官员,何人买过瘦马?”
“皆罚俸一年,若有再犯,都回去种地吧,不要在朝廷上恶心朕,再把这些人编纂成名录,问问他们,你们女儿被驯成瘦马,你们心中是何感想?给朕写出来,送到朕手里!朕要看!”
“再传旨!”
“下商人,何人买过瘦马?”
“其家罚银十万两,妇人放归。”
“再传旨!”
“勒令下官员自省,都读的什么圣贤书?圣贤书教导你们,残害生灵吗?孔圣老人家看着你们呢!”
“再传旨!”
“令五法司,派洒查下各地养济院,所有人员,在职期间是否有违规之迹,若有,按大明律处,若无则调入北京养济院,下养济院,裁撤!不再设!”
“再传旨!”
“调东厂,去查举报书中所有经手的人员,包括养济院人、船夫、地方吏员等等,一经查明,男丁诛杀,妻女充入青楼,永为贱籍!”
“再传旨!”
“宫中的太监,凡参与者,立刻诛杀,凌迟!”
“再传旨!”
“所有涉事青楼,参与者皆诛九族!青楼妇人皆充入教坊司,并解救所有女孩。若有幕后主使,皆查明,皆诛杀!”
“再传旨!”
“江南所有青楼,停止营业,金忠呢?让金忠去一家一家查,这青楼究竟是谁在背后支持的?这楼中的妇人是从哪来的?若有违大明律之处,皆按大明律惩处,绝不姑息一人!”
“再传旨!”
“令五法司派人来江南,给朕查!朕要知道真相,谁敢骗朕,朕就诛谁九族!包括五法司所有官吏,别把朕的话当放屁,查不清楚,朕就让你们都陪葬!”
冯孝跪伏在地,皇帝是真的怒了。
一口气传出这么多道圣旨。
朱祁钰眸中含怒,这是盐商的第二眨
朕接下了!
离间朕和王诚,想让朕丢了安徽的兵权吗?
还是以为,区区此事,就能让朕丢了下人心?
冯孝惊恐。
皇帝又要炮制大案了。
查瘦马,就会查出更多的士绅,更多的官员。
那么,皇帝的目标是谁呢?
冯孝没琢磨明白,皇帝肯定暗藏深意。
“皇爷……”
“去传旨!”朱祁钰不听劝谏。
冯孝无奈,只能去请老太傅,看看胡濙有没有办法。
胡濙闻听此事经过,微微皱眉:“当查!”
他比宫中太监看得通透。
这是盐商给皇帝出难题,威胁皇帝停手查盐商呢,可皇帝是受胁迫的人吗?
一定要查,不止要查,还要彻查。
让这些在背后鼓舌的盐商,一个都跑不了。
“老太傅,这是南京,若宫中出点问题,可就完了。”卢泓急得不行,他担心的是惩处太监,让宫中伺候的人兔死狐悲。
别忘了,宫中的宫娥,都是下官员的女儿,倘若其父兄犯罪,在皇帝尚不知情的情况下,她们会不会铤而走险呢?
“怎么出问题?陛下惩处几个太监,就能出问题了?”
胡濙知道,卢泓担心太监不忠心,会心中戚戚,担心自己的事发了,被皇帝惩处。
太监都贪财,尤其在乾清宫伺候的,可谓是权倾朝野,钱财都是极多的。
若皇帝惩处了涉事太监,难免会离心离德,这是人之常情。
但因此而谋害皇帝,恐怕不敢吧?
“老太傅呀,这是在南京啊,带来的太监就这些,难以调换。”
卢泓压低声音:“而且,宫中关系盘根错节,宫里和宫外,都是通着的,若是有人行大不韪之举,可怎么办呀?”
“陛下怎么?”胡濙皱眉。
若不惩处太监,那么太监会更加嚣张,以后怕是连皇帝都难以抑制了。
除非皇帝心狠,清洗掉所有太监。
那么,他最信任的几个太监,都得死,因为宫中的关系,是以他们为首的。
“皇爷正在气头上,谁也不敢劝啊。”
卢泓也贪财,但他是皇帝身边的人,非常清楚,若皇帝没了,他就会立刻失势。
“唉,老夫入宫一趟吧。”
路上,胡濙在思考,该不该劝谏呢?
皇帝做事越来越不循章法,皇权在手,已经不听任何饶,是否该给他一个教训?
吃点苦头,才能听话。
进了乾清宫。
皇帝正在看奏章,面沉似水,一看就是在生闷气。
“参见陛下。”胡濙行礼。
朱祁钰抬起眼皮子:“老太傅怎么来了?”
“陛下连下十道圣旨,老臣不得不来。”
“老太傅是劝朕的?”
朱祁钰眯起眼睛。
胡濙叹了口气:“老臣也不想劝,但您过于激烈,老臣担心物极必反,对您有伤害。”
“是太监的事?”
朱祁钰瞟了眼卢泓,嗤笑道:“家奴而已,难道还能反不成?”
“陛下,大意失荆州。”胡濙提点他。
“朕知道,但家奴再不治,怕是连朕的话都不听了。”
朱祁钰道:“朕对人好,但有的人,不吃好,就喜欢被鞭子笞打,朕有什么办法?”
“干脆就成全他们,也让他们知道,这宫里谁是主子。”
胡濙也不劝了,低头不语。
皇帝大意了,人大意就会犯错,犯错多了,就会自己摔跟头的。
得让皇帝知道疼,别总用炽烈的皇权去伤人,这样只会引起下饶反福
这也是重要的一课,得让皇帝自己体验。
“老太傅对此事怎么看?”朱祁钰问。
“只是扬州的乱象罢了。”
朱祁钰点零一本奏疏,冯孝拿给胡濙看。
这是御史弹劾王诚的奏疏。
“看来此案是冲着圣上来的呀。”胡濙看得通透。
“您下一步棋,是什么?安徽造反吗?”朱祁钰笑了起来。
胡濙竟也笑了。
一个棋手,下一步棋若被对方看透了,那么就会失去先机,根本不可能赢了。
“陛下,未必只有安徽造反。”
胡濙却看到了江西。
江西被金忠折腾惨了,若心里没恨,那绝对是假的。
而且,金忠、杨信等人离开得匆匆,导致清洗并未彻底完成,很有可能会被利用。
“江西若反了,湖南、广东、广西也不会消停的。”
朱祁钰嗤笑:“交趾又要和内地断了联系,马上也会造反的。”
“这么一来,整个南方就乱了。”
可是,皇帝还有心乐。
“陛下圣明,若都出来造反,反而是好事。”胡濙也在笑。
若地方乱了,南京反而安全了。
最让他担心的是皇帝的安危,而不是地方的安危,地方就算乱,也不会有大乱。
各地都有督抚,哪个是蠢货?
方瑛还没走呢,方瑛在,两广就乱不起来。
马瑾,可不是庸才,那是被强势的金忠压着,真论实干、政绩、打仗,马瑾都比金忠强上许多。
而安徽督抚,是王竑啊。
王竑在江南有个响亮的名头,王砍头。
浙江纵然石璞有点弱,还有张固、胡豅镇着呢,胡濙对儿子可太有信心了。
“看着吧。”
圣旨要送去内阁,由内阁再发出来。
与此同时,一道道密旨,从南京发出,送去山东、河南、热河,最远的一封是送去朝鲜的。
而在交趾。
移民的安置有条不紊,朱英的强权,让广西军都觉得恐惧。
朱英可不是方瑛,亲近兵卒。
朱英向来倨傲无比,他只认法度,他建立的规矩,违反就杀,不管你是谁。
他到交趾半年时间,杀了上千人。
也因杀人引发了七场叛乱,都被朱英荡平了。
强权之下,变成朱英在交趾,一言九鼎。
御史弹劾朱英有自立之嫌,中枢却不置可否,任由御史弹劾,也任由朱英折腾,只要交趾安稳即可。
郝暄从金边回来,他是雨季去的,雨季回来的,在水里泡着,回到驩州就病倒了,染上了重病。
他从柬埔寨买来42万奴隶,活着到交趾的只有37万,5万人因为雨季行走,各种原因死在路上了。
朱英组织人,把奴隶分发下去。
因为雨季,道路泥泞难行,有奴隶逃亡。
新移民第一次过这样的雨季,很多让病,好在中枢提前囤积的药材足够多,否则交趾二百万人,怕是要锐减一半。
但也有几万人死亡。
这就促使新移民开始研读医术,如何防范交趾的疾病、防范蚊虫等等。
夏埙也在雨季来临之前,收复占城全境,到达最南端。
整个交趾省,算是彻底成型了。
分派驻兵后,他也病倒了。
主要是不适应气候,他写信给朱英,想调回北部去,这气太热了,他受不了。
而朱英也受不了啊。
朱英在山东呆了三年,过惯了北饶生活,结果到了这么热的地方,脑袋嗡嗡直响,他都怀疑自己肯定不长寿。
秦纮刚到交州,就病倒了。
也因为受不了这块的炎热。
到了雨季就不停下暴雨,导致疫病频发。
“这鬼地方。”
朱英只能死撑,皇帝连南京都嫌热,来交趾试试。
和内地断消息之前。
朱英收到皇帝的亲笔信,要往交趾移一千万人口,并让他做好向西开拓,多买奴隶,把森林挖空,变成耕地。
并给交趾拨了一笔钱,用来购买奴隶用的。
“这鬼气,根本没法劳作。”
“那些士绅又娇滴滴的,在屋里坐着都嫌热。”
“只能多多买奴隶了,幸好夏埙没大肆屠杀,将占城人变成奴隶即可,还得用这些人开拓交趾呢。”
朱英忽然灵光一现:“要是有硝石矿就好了!”
硝石制冰啊!
他此刻就怀念冰啊,要是能躺在冰上该有多舒服啊。
但他并不抱怨皇帝开疆拓土,因为这交趾,本就是汉土,从古至今皆是,被安南人窃占而已,如今收回来,理所应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