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昏昏,星光照人。风雪过后,夜空格外清朗。
屋中师徒两人借着透照进来的点点星光,目不斜视地盯着对方,似乎都从对方黑亮的双眸中,看到了一种含而不露的慑人寒芒。
“师父……你,你真的不知道……”
李小白听来这半天,自己跟师父怎么好像也没说到一块,对方怎么似乎并不知道还有‘长春不老功’这回事?想来其中大有些古怪。
他也不知是不是这几天给饿的,说着忽只觉有些头眼昏花,不由得咂咂嘴咽了咽口水,又一想这‘星眩症’的事,师父总不会不知道,接着便道:
“那这什么‘星眩症’,师父你总该还记得……几天前正是因为这症状发作,弟子才,才失手不小心打伤了师父你?”
“臭小子,是我在问你!这人上了年纪,自然会有点老眼昏花,这不是很正常吗,我是不是还得多谢你手下容情?”
王川前一阵病发不妨,叫臭小子一招打成重伤,这一躺又躺了十天半月,到现在也还有些气滞不畅,未免脸上无光,听对方这一提起,想想也还有些来气,说着只不由得咳了咳,“再说那也是我在故意让着你,以后这事见到谁都不许提,知道了吗?”
李小白听他这意思,看来是知道有‘星眩症’这回事,哦了一声,算是应答,只仍疑思犹存,心说既是这样,师父怎会没听说过‘长春不老功’?
而且先前师父说找他报仇什么的,又是怎么回事?诸般不解接踵而来,一时又不知从何问起,不禁茫然一呆。
王川见他这魂不守舍的出神发愣、没再吭声,好像没怎么把自己的话当回事,只又一声断喝道:“臭小子,发什么呆!还要我再问一遍么?”
“他,他没教过我功夫……”
李小白一下激灵,料来总归有哪里不对,忙只脱口道,“我是说丁长春,弟子怎么可能跟他学过功夫?而且这……这什么‘长春不老功’,自然是说可以叫人长生不老。
不过我其实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听师祖他……在陶谷山庄听萧遥白提到过,又听小薇说可以化解这个‘星眩症’,其他的什么,弟子就不知道了。
师父,你不是因为这‘长春不老功’才……之前才没去找萧遥白报仇,留着他活命的么?”
“什么长生不死?”
王川皱着眉听完,忽有些不屑地道,“我还没糊涂到那地步,会相信这种鬼话,世上哪有能叫人长生不老的功夫!”
“对啊,我也是这么想的!”
李小白没想对方会这么说,看来师父自然也是相信自己的,忍不住插话叫声道,“就好像这公鸡它下不了蛋,人又哪有不老不死的?”
他也不想他这若是拿不出‘不老神功’来,对方可能更没有再留他活命的必要。
这正笑嘻嘻有些得意,心下暗自松了口气,却见王川狠瞪了一眼过来:“我只听说萧遥白是在炼制一种所谓的‘长生不老’丹药,据说吃了能治百病,驻容养颜,还能延年益寿,最多叫人多活几年。怎么到你这就成了什么长春不老,长生不死的功夫了?”
李小白怔了怔,心说这怎么又冒出个‘不老丹药’来,反正自己这不管什么‘不老不死’的也拿不出来,闹半天不也是一回事么?
只哦一声道:“那……那萧遥师祖他也没给过我什么,不老丹药或者神功秘籍之类的,那师父你这星眩症……”
“别再跟我提他!”
李小白话说到半,王川忽一掌劈到,怒喝声道,“什么这那的,真以为我会稀罕他的东西,我真就拿你没办法了么?臭小子,我让你走你不走,非要找打是不是?”
他这一边说着,手上可没停着,两掌交替前后疾攻狠拍。
“师父,我不是那个意思……”
李小白不妨一下给对方掌风扫到,可不敢身有怠慢,怔愣之下,忙往门外急避退闪,“弟子现在不想走,要走也是,也是把事情弄清楚之后……”
除非这一下便给师父打死,否则不管怎么说,他自然会不惜一切,想尽办法也要去找苏薇不可。
只是这当下看来,有些事似乎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而且他这满心疑窦未解难消,有些问题不弄明白,这一时又哪能便走。
屋外各处积雪正厚,雪光明暗透白,池塘冰雪不消,整个已然结成冰湖,冰面平整如鉴,耀闪着星光点点。
两人这一进一退,眨眼间没几下便到了池塘边。
“谁是你师父?要走便现在走!”
王川掌风劲寒,呼扫不停,“你不是什么都知道了么?偏还有这么多废话!你这么想去送死,便让我提前送你一程好了!”
“我……弟子还有许多不明!”
李小白听对方这话下大有文章,更是一头雾水,避闪间脚下一滑,半退半跌地倒身晃转到了池塘冰面上,“师父,你先停下!弟子实在不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打赢我再说!”王川纵身抢上,一掌猛拍而下,奇劲威势难防难当。
冰面滑溜,两人这说话间进退闪转,连滑带跃,很快便晃身过了歪斜冻僵在池塘中的那棵枯树,到了冰池湖心附近。
李小白举掌硬接,不想与对方两掌刚一接对,脚下冰层咔喇声碎,他整个人半倒半躺、一下扑通便沉入了冰池中。
冰下池水透骨寒凉自不必说,他这一下倒身入水,直给冻得一哆嗦,脑袋倒似也清醒了不少。
他给王川有些莫名其妙地这一通追打,除心知的一些缘由外,想来自是更又另有由头。
想起对方之前提到了苏薇,又说到什么报仇,给这刺骨冰水一冻,他忽然间似乎便想到了什么,不由暗自一惊:“哎哟,不好!师父找我报仇不成,该不会都怪罪到了小薇头上,把她给……”
一想到可能出现的最坏情况,他这回可不敢再有其他多余心思,当务之急自是得先把这事搞清楚,忙一下钻身从冰池中站起,叫问:“师父,小薇她……”
不料话说到半,冰层上的王川似早等着他,不声不响一掌忽地狠拍而至。
李小白不待多说,忙又一下钻身入水以避,直往前一划,游过一段,立马又从水下破冰钻出,面对着王川叫道:“她到底……”
怎料这话才刚出口,王川一掌又已拍到,就是不让他有机会从水里起来、把话说完。
李小白也没法,忙只好又再没身入水,往身侧一方一划游过,再次破冰而出,叫声:“你把她……”
他这看来是越着急把话说完,越是难以如愿。
不出所料,王川一见他冒出头来,也不管他从哪钻出来、想说什么,一掌早早便已经等着他了。
李小白这回算是学了个乖,料来自己这不管是往哪游,对方在上面也早给瞧了清楚。
钻入水中一避之后,往前游出一段,他起身的同时猛在冰层上拍出一掌,直把周遭冰面拍得四分五裂、块块碎冰直往王川飞射击去,口中只顾叫道:“小薇她到底在哪?是不是被你给杀了!”
“臭小子,你胡说什么!”
王川倒是一时未料,一边正忙着避挡四飞而来的坚冰碎块时,不妨脚下冰层忽一下也咔喇碎裂,他也自顾不得理会,站在冰池中叫声喝道,“我怎么知道她在哪,你自己不会去找!”
李小白闻言一时也不知该喜该忧,心说看来倒是有些误会,但这一来便又怎样?
这一怔神间,可就给了对手机会,王川话音刚落,掌间忽地带起一大块冰,猛地便向他翻砸了过来。
李小白慌忙间刚出两掌以挡相抗,王川一掌倏忽又至,直把块冰击穿碎裂,将他脖子一把生生掐住,往冰池里按了下去。
“臭小子,我看你是要清醒一下!”
王川一招得手,哪还管他许多,见李小白越是扑腾挣扎得厉害,越是一个劲往水下按着不放。
刚才的一下也非避无可避,只是李小白这恍恍惚惚的一瞬,加上他这自己把自己饿的半死,反应比之寻常自有不及,这才叫对方一下手到擒来。
这会儿给人按在冰凉的水下,隐隐听得王川话语,李小白倒也着实清醒了一些,心知也好在对手是师父,若换了别人,可就也难说了。
扑腾得几下,几口冰水灌下了肚,他也知这越是挣扎,反倒越是不妙,索性两手也不再胡乱拍打,只闭了气、半睁了两眼一动不动。
看着微微泛着星光的水波,和正掐着自己的王川人影,忽只想:“师父若当真把我掐死了,会不会带我去让苏薇见上最后一面?我死之后,师父会不会就此原谅她……”
王川见他这好半天不再动弹,一时倒也有些疑虑,怕这一下真就坏事了,看看差不多,随即一把将他从水里提拉了起来。
“师父,你告诉我……”李小白一下得活,倒也不无意外,喘口气间两手只不由得抓了对方臂腕道。
只不料这话说到半,王川见他这还生猛得很,也不管他想说什么,忽一把又将他往水里按,喝声道:“臭小子装死!”
李小白这回可算够呛,几口冰凉池水灌下,可也不比这烈酒下肚好受,只一个劲在对方手臂上不住拍打,嘴里仍自顾道:“告诉我,你不会伤害小薇的,对不对?”
王川这哪听见他说了什么,只见了水里从他口中不停冒上来几个泡,料来也尽是些呆话,只瞪眼狠狠道:“臭小子,想早点死就接着说!”
又过一阵,王川这想想终是心有不忍,看看对方这呆小子闭了眼,又好半天不再乱动,便是装死也由得他了,暗道一声:“罢了!”随后便把人从水里又一下抓提了起来。
李小白给呛得几下,憋了半天,不觉也已有些神志迷糊,倒非有意装死,恍惚中给提起后,忍不住大咳了几口水,看了眼天边星斗。
正便要说些什么,忽只觉一阵晕眩,眼前金星乱冒,一下又只觉头昏脑涨、几欲炸裂,周围水天星光也跟着天旋地转了起来,心下暗自一惊:“是‘星眩症’!”不由得啊一声叫。
王川瞧着似乎有些不对劲,还道呆小子是给呛得不行,刚松了手回来到半,挑眉瞪眼要瞧个究竟。
不料李小白忽两眼大睁,将他这手一拍,大叫着两掌乱舞不停,直把水面搅得是水波乱飞、碎冰乱溅。
“臭小子,疯了吧!”
王川不妨给这水花碎冰溅了一脸一身,倒也一下吃惊不小,恍然似也明白了什么,一边翻掌挥挡,眼见臭小子这转眼便要往自己脑袋上胡乱拍去,这不是要自己找死么?一边叫骂着,反手一掌便在李小白胸前一拍,直把他整个往水池里拍了去。
这一掌劲道可是不小,李小白一口血水喷出,倒身沉水,只觉周围冰凉入骨,眼前一黑,愣是给打晕了过去。
“师父,我……弟子昨晚没打伤你吧?”
再一睁开眼时,李小白脑袋仍有些昏昏沉沉,看看周遭已天光大亮,自己这正躺在屋里被窝中,瞥眼只见王川也正裹着被子、坐在对面瞪着自己呆看,自不无茫然道。
昨夜这一顿闹腾,师徒两人都已一身透湿,天寒地冻中,王川朝水里叫得几声,也没听见动静,似也觉这般轻而易举便叫对方爬不起身,未免也没多大劲,皱着眉把李小白捞起扛回了屋。
这第二天一早,屋外又零星飘起了雪,王川一时也没处去,便拉过被裹着,坐起身来若有所思地看了对面躺着的李小白好一阵。
“少废话!要死不了就赶紧起来,去给我弄点酒来!”
昨晚见李小白也伤得不轻,怕他这一下便给冻死过去,王川自也没少费劲,运使内力给他驱了寒,便才把人往被子里塞,这会儿见他悠然醒来便说呆话,只也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我不去!”
李小白伤势倒也已并无大碍,多少回过了些神,料来昨天夜里自是师父把自己带回了屋,没少费心照顾,倒是也难得一回,只更裹紧了被子道,“弟子现在浑身酸痛,全身没劲,走也走不动,哪也不想去……要去也是天气好了再去!”
王川听他这一下还得意起来,大瞪了他一眼,过了一会儿才轻叹一声,忽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收你做徒弟?”
“我不知道!”
李小白听着师父这是有话要说,隐隐只觉不太妙,也不敢再巧言卖乖,看着对方道,“弟子何德何能,能让师父另眼相待,如此厚爱,实也不知何以为报?”
“臭小子,你待会儿也不用再叫这么亲热了。”
王川淡淡笑道,“要不是看在你爹爹的份上,就你这呆样……那你也不知道你爹爹,还有昆仑派萧森,天山派周意等等这些人,为什么会死了?”
李小白怔了半晌,想爹爹当年在地下宝藏迷宫,因误踩机关、为让同行各人活命逃生而原地未动,后反遭陀夫斯基害死丧命,那是确凿无疑的了。
不过包括爹爹和赵伯伯、以及萧森和周意等这些人的死,说来都跟那些宝藏颇有关系,想来师父既这么问,其中自是大有缘故,忽一下也坐直了身,裹了裹被子道:“弟子愚钝,还请师父明示!”
“那你总该知道,萧遥白有个亲生儿子,便是昆仑派前任掌门萧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