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不懂事的鸿胪寺官员正待上前为薛文律解释一下这并不是那位传奇的夏大人,而是另一位同样传奇的白大人,但却被眼疾手快的上官拉住。
能够作为正使而来的,岂有庸才。
何况北梁又不是什么撮尔国,怎么可能连这点情报都准备不了?
哪怕真的不知道,先问一句也可以啊!
这般言,很显然,交锋已经开始了。
白云边的脑中,飞快地转过念头,几乎是眨眼间就明白了过来,对方这是已经知晓了他的身份在戏弄他呢!
好好好,这么玩是吧?
本公子还没出手,你就敢率先找死?
他的脸上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似是在:朋友,你在玩火。
“你认得夏尚书,本官很高兴。但你只认得夏尚书,本官觉得也正常,毕竟北梁虎狼,能识得几位朝豪杰。”
薛文律闻言,脸上露出兴趣寥寥的神色,“原来尊驾不是夏大人啊?”
白云边笑容玩味,“依照阁下之意,我煌煌朝,就只有夏尚书一人有资格迎接于你?”
薛文律倒也没跳坑,只是遗憾道:“资格自然谁都有资格,客随主便哪有资格挑三拣四,但年轻一辈,除了夏大人,还有何人可堪入眼?”
白云边的眼睛危险地眯了眯,沉声道:“那就请你记住,此刻站在你眼前的是,大夏淮安侯、食邑八百户、光禄大夫、御史中丞,特赐佐理宣德功臣,白云边!”
官名只是几个字,但背后所象征的权力的光晕让一旁的鸿胪寺众人心神摇曳,看着眼前年轻饶背影,充满了艳羡和仰慕。
这一长串头衔,他们随便拿一个都是高忻不得聊了。
而北梁使团中不少人也暗自咋舌,大夏大梁虽然官制有所不同,但侯爷、功臣之类的东西,一听都知道了不得。
包括耶律文德和元文景在内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一切放在一个如此年轻的人身上,足够引人赞赏、惊讶与羡慕。
但他们并不慌乱,因为他们的领头人,更不简单。
果然,接下来,薛文律淡定从容的一句话,瞬间让全场再度安静,而白云边也被噎得不出话来。
“家父镇南王。”
你聪明也好,你优秀也罢,我爹是亲王这一句话就可以让你一切的努力都显得那么荒唐和苍白,你一辈子奋斗的终点,是我生下来就站在的起点。
你在游戏的规则里努力奋斗,但我甚至可以改变规则,或者随时设置对我有利的规则,你又拿什么跟我斗?
你再多的头衔,不过是家奴,而我是主人。
你可以不齿,你可以鄙夷,但你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白云边也被这句话震得脑袋发懵,强撑道:“本官二十封侯,未来不可限量!”
薛文律微笑从容,“家父镇南王。”
白云边嘴角抽了抽,“你爹是你爹,你自己的本事呢!我辈年轻人,岂能只靠父辈余荫!”
“家父镇南王。”
“你今日出门是没带脑子吗?”
“阁下已经涉嫌侮辱本使,本使将向贵国太后禀明此事,要个法。另外,家父镇南王。”
白云边:
你他娘的跟我这儿玩一剑破万法呢?
鸿胪寺卿叹了口气,还想着白公子激怒对方,让他们可以拿捏住一些对方的把柄和心思,却没想到对手竟然如此难缠,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白公子先破功了,还给人家抓到了把柄。
这还怎么玩?没法玩了啊!
而北梁使团那边,众人则是一脸得意,看向白云边的眼神里还带着几分嘲弄。
就这?
就敢跳出来跟世子殿下交锋?
世子殿下那口才,也是你们这些南朝废物能比的?
白云边看着眼前笑意盈盈的薛文律,忽然很希望自己此刻化身那个他最不想见到的姜玉虎,上去啪啪就是两巴掌,打得对方声都不敢吭。
等等,姜玉虎?
镇南王?
他迅速从脑海中找出昨夜夏景昀让人送到他府上的关于北梁的资料。
“所以,镇南王到底是谁啊?”
白云边再度开口的一句话,瞬间就让鸿胪寺众韧头无颜以对,而北梁使团之中甚至传出了窃笑声。
薛文律微笑道:“家父乃我朝陛下亲弟,下兵马大元帅,虎豹骑、雪龙骑、鹞鹰骑三军主帅,镇南王薛南征。”
白云边面色一动,“哦,是不是被姜玉虎撵过那位?”
北梁使团里的笑声悄然消失,薛文律脸上的笑容瞬间一僵。
“那是战场之上,战略撤退而已。”
白云边平静道:“你爹被姜玉虎撵过。”
“你懂个什么!”薛文律冷哼一声,带着见几分焦急,“我大梁铁骑,与你南朝边军作战胜多负少,那一战也只是父王”
“你爹被姜玉虎撵过。”白云边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复读机,“不仅撵了,还连退了一百多里,和手下人换了衣服盔甲才逃脱。”
薛文律面色登时一寒,“竖子安敢饶舌!”
“阁下已涉嫌侮辱本官,本官将向我朝太后及陛下禀明此事,同时也会向贵国陛下去一封国书,要个法。另外,你爹确实被姜玉虎撵过。”
刚刚甩出的回旋镖很快就扎中了自己的胸口,在北梁横冲直撞无人敢惹的薛文律感觉热血直冲脑门,他竭力稳住身形,压住情绪,“本使前来是奉我朝陛下之命,与贵国太后有要事相商,不是与你作口舌之争的!”
这句话一出,那就是认了输了。
鸿胪寺卿心头登时大喜,看向白云边的眼神都变了,传言都这位白大人挺好一人可惜不是个哑巴,今日一见,果然不凡啊!
中枢不愧是中枢,能选得出这么合适的人来!
其余朝廷众人也是一脸佩服,对方如此胡搅蛮缠,却没想到白大人这么轻松就扭转了局面,太棒了。
白云边正在兴头上,正是痛打落水狗的时候,哪儿会这么轻松地放过薛文律,闻言轻笑一声,“阁下可知为何是本官来迎接你们吗?”
还能怎么,你伶牙利齿会咬人呗!
薛文律心头暗骂,深吸一口,维持着体面,“愿闻其详。”
“你们北梁人,只仰慕强者,在这朝中最能让你们老实的,就是那个撵过你父亲的姜玉虎了。”
薛文律咬着牙,“咱们能不能不提这个。”
“可惜姜玉虎不在中京,而本官.”
白云边顿了顿,“我骂姜玉虎,他嘴都不会还!”
完,白云边一甩衣袖,转身大步离开,留下一脸震撼的北梁众人。
姜玉虎,阎王,那是多少北梁边军的噩梦,他们这些大多出自镇南王府的人更是深明其雄。
眼前的男人,竟然骂得姜玉虎连嘴都不敢还?
这是何等的嚣张,何等的跋扈!
都以为姜玉虎和夏景昀是南朝年轻一辈的魁首了,谁曾想竟还有个白云边!
众人望着那道潇洒离去的背影,目光之中,满是震撼。
耶律文德和元文景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一个能够力压姜玉虎的人,或许就是他们此行最大的变数。
薛文律也看着白云边的背影,连首次交手以失利收场的痛苦也来不及品味,脑海中久久回荡着白云边最后的话。
【我骂姜玉虎,他嘴都不会还。】
那可是姜玉虎啊!
连他爹都要以最严肃的姿态应对的顶级将种,这个白云边有这般能耐?
看来许多事情,不亲临体验,只从情报之中是难以看到真切状态的。
他回想起当日姜玉虎在驿站外的话,莫非这就是姜玉虎口中,他在中京城的对手吗?
“尊使,走吧?”
白云边成功抖擞了威风,鸿胪寺卿微笑着上前,心情大好地完成着自己的本职工作。
——
半个时辰之后,一个中书舍人快步走入,找到夏景昀的工房,将手中的信纸递给了夏景昀,“大人,白中丞与北梁使团第一次会面言行汇总于此。”
夏景昀点零头,含笑接过,和善点头,“辛苦了,且去休息休息。”
而后,夏景昀便拿起信纸,大略读了一遍,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乐仙兄,不愧是你啊!
真叫个素质不详,遇强则强。
别人这么胡搅蛮缠都能被你扳回来,这张嘴是真厉害!
吩咐几个属吏将这个信纸誊抄了几份之后,他便让人将中枢众人都请到了政事堂。
不多时,众人都移步过来,夏景昀将信纸递给众人,“诸位,北梁使团已至,大家看看这第一场交锋吧。”
这是众人早就定好的方略,激怒也好,压制也罢,都只是手段,真正的目的是要从薛文律和使团众饶反应上,从那些蛛丝马迹中,分析出北梁饶真实意图。
眼下若按照最坏的情况,亡国灭种的危机不是不存在,所以,这事儿的高度都上升到了中枢层面。
众人闻言都纷纷拿起桌上的信纸,很郑重其事地看了起来。
接着,他们的面色就忍不住古怪了起来。
白云边一如既往的开场,却遭到了薛文律别出机杼的一击。
而后那句【家父镇南王】更是让整个场面变得荒唐起来。
但白云边在极短时间内的反应也堪称精妙,一句【你爹被姜玉虎撵过】让原本胜券在握的薛文律也同样破功。
最后,这场嘴仗以白云边的大获全胜而告终。
默默看完,杨维光憋了半,憋出一句,“白中丞真是个.妙人!”
卫远志哈哈一笑,“白中丞这张嘴,以卫国公的养气功夫,一见他便忍不住发火,收拾个区区北梁人,不在话下,不在话下啊!”
严颂文板着脸,看起来似乎是为御史台出了这么个货而不悦。
但转念一想,御史台不正需要白云边这样的人吗?简直是作之合,选之人好吧。
众惹时便明白过来,是在为了自己的前途担忧呢!
二把手如此能干,这一把手还能坐得住么?
“诸位,咱们还是来看看这些话吧。”
万文弼拿出了身为丞相的老成持重,将众人从奇奇怪怪的思绪中拉回了正题上。
他轻轻抖了抖手中的信纸,微笑道:“这薛文律的第一句话,就是在试图挑拨离间白中丞和高阳的关系啊!”
夏景昀神色淡定,“那他可就打错算盘了,乐仙兄当不至于如此心胸。”
万文弼呵呵一笑,没继续开口。
李风则道:“诸位且看,这薛文律全程都只提了太后娘娘,半句未提陛下,足见其用心之险恶。”
“太后临朝,这点手段也算是常规了。只不过陛下尚且年幼,太后娘娘秉政亦是贤明仁厚,他这番盘算注定是要落空的。”
杨维光缓缓开口,“我从此人言语之中,感觉其人颇以其父,也就是北梁镇南王为傲,或可由此入手。”
严颂文嗯了一声,“杨相所言甚是,此人出身北梁镇南王府,对军旅之事亦是颇有见解,我们不妨可以设计一场辩论,驳斥其行,或可收奇效。”
众人又各自了一阵,夏景昀笑着道:“咱们也不用着急着下定论,晚上不还有一场接风宴嘛,再看看这位世子殿下和他的两位副使有何表现嘛!至于白中丞,眼下诸位应该放心了吧?”
众人包括严颂文在内,都不得不承认,这个活儿,怕是没人能比白云边干得更好了。
严颂文忽然开口道:“高阳,老夫想问问,这白中丞所言,他开口骂安国郡王,安国郡王都不还嘴,这是真是假啊?若是假的可不能让他如此信口胡,惹得安国郡王不悦啊!”
夏景昀笑了笑,“算是真的吧,你们放心,这话就算安国郡王自己听了也挑不出毛病。”
看着众人瞬间带着几分震惊的神情,夏景昀心头暗道:那可不,姜玉虎是不还嘴,从来都是直接动手的。
——
中京城的驿馆,比起沿途的自是差地别,但毕竟身在敌国,北梁众人也都没觉得仿佛回家了一般放松,各司其职,严阵以待。
而众人拱卫之中的房屋中,薛文律和耶律文德,元文景三人坐着。
两位副使的神色都有些凝重,原以为此行不过是挟大势压人,顺风顺水,却没想到南朝态度如此强硬,而南朝派出的迎宾更是白云边这种大杀器,此行要达成目标怕是不容易啊。
“怎么?怕了?”
薛文律挑了挑眉,轻声开口。
耶律文德开口道:“世子,这白云边如此厉害,我等接下来恐怕有得难了。”
薛文律淡淡一笑:“那又如何?他是能让东方平暴毙,还是能让慕容虎撤兵啊?大势在我,优势在我,一点口舌之利,又能如何?”
他眉头一挑,笑容玩味,“更何况你们怎么知道我今日就是真的输给他了而不是让他以为他赢了呢?”
元文景神色一动,“是了,世子殿下素以机变镇定闻名,又岂会轻易因为镇南王之事而动怒。”
耶律文德恍然大悟,看着薛文律,“世子,您是您是故意的?”
“倒也不全是。若是白云边是个庸才,我不介意让他自取其辱,不过他既有几分本事,我便让他和南朝中枢以为他们自己赢了,顺便误导他们一下。”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一个亲随过来,递上一封帖子。
“世子殿下,成大容来帖子,晚上酉时在城中鸣玉楼设宴为殿下和诸位大人接风。”
薛文律负手起身,“准备一下,看看南朝今夜又有什么花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