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考三场,在贡院的大门三次开合,进进出出,整整八日之后,这场秋闱终于在一片肃穆中告一段落。
对于主、副考官,以及州中一些需要协助的官员而言,还有繁琐的收尾工作需要进行。
但对于考生而言,则已经是彻底的解脱。
夏景昀一脸困顿颓丧地走了出来,并没有太过兴奋。
这考试的强度对他而言没有太过难以忍受,但这环境着实是太艰苦了。
逼仄的小隔间里,都不怎么活动得开。
两张木板,白天一张当椅子,一张当桌子,晚上拼起来就是床。
吃喝拉撒全在隔间解决,对夏景昀来说直接是梦回劳工营。
“三场辛苦磨成鬼,两字功名误煞人!诚不我欺啊!”
“高阳兄这句两句辛辣至极,直戳人心,果然才气十足啊!”
徐大鹏正好走到旁边,听见这声感慨,立刻奉上马屁。
夏景昀看着他,“伯翼兄考得如何?”
徐大鹏嘿嘿一笑,“我就混混日子,自是比不得高阳兄的才情,高阳兄此番必然高中。”
夏景昀笑了笑,“借你吉言了。”
接着夏景昀便看到了等在一旁的谢胭脂。
“公子!”谢胭脂主动接过夏景昀手里的大盒子,温柔道:“公子累了吧,胭脂雇了马车,我们先行回府吧。”
一边有情人成了眷属,一边单身狗亲眼目睹。
徐大鹏只感觉人生登时有些荒芜,需要去增加些颜色,识趣道:“高阳兄,我们明日再聚。”
“好,届时你帮我邀请一下同门,挑个好地方,我请客,补上先前的见面礼。”
徐大鹏立刻眼前一亮,“可是要寻这城中特色之地?在州城我可懂啊!”
夏景昀笑了笑,“你们看着安排,届时通知我即可。”
坐上马车,夏景昀难得地在这个时代体验了一次堵车,整个人都软哒哒地靠在谢胭脂的身上。
谢胭脂默默帮他放松着,然后面露微笑,除开某个特定时候,公子在她身上随时都是这么软趴趴的样子呢。
“公子此番高中之后,就要动身入京了吗?”
“不急,诶,伱怎么就能确定我能高中呢。”
“公子才情绝世,定会高中啊!”
“哎,你这么天天吹吹捧捧,我会迷失自己的。”
“啊?那我今后不这样了!”
“没事,你换个方式吹吹捧捧就行。”
“嗯?好,那公子教我。”
“咳咳,好说好说。”
“公子,方才那位公子说的特色之地是什么地方啊?”
“这个啊!就是那种能发挥我个人特长的地方。”
“哦,我懂了。”
“你懂个啥啊,不许懂!”
“嘻嘻。”
车子终于慢慢挪动,回了苏府。
接下来的日子,夏景昀过的既平淡又疯狂。
平淡是相比起之前而言,疯狂则是难得找回了几分学生时代的感觉,第二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还是个不到二十的年轻人。
第一次是在修了一夜管道之后,次日起来,依旧充满了做早操的冲动时。
很快,放榜的日子到了。
丹桂飘香,桂榜出。
几乎全城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那张即将贴出来的榜单之上。
围观群众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嘴里聊的自然是跟即将放出来地榜单有关系。
“也不知道这一次,谁能得中解元,一举光宗耀祖啊!”
“嗨,这还用说嘛,那肯定是咱们泗水州新的第一公子,夏景昀啊!”
众人扭头看着那个忽然窜过来开口的人,那人接着道:“这不明摆着的,在江安县就拿了文会的文魁,又是苏大儒的关门弟子,这一次不拿解元,他好意思嘛!”
“这好像也是啊,那夏公子是德妃义弟,如今州牧大人也对他多加亲近,好大名声,要是没拿到解元是不是有点尴尬?”
“不错,夏公子必是解元!我说的,谁来了都改不了!”
那陌生汉子拍着胸脯,一脸笃定。
几个学子也凑在一块,紧张又忐忑地等待着。
“也不知道我们能不能中啊!”
“求求了,千万让我中吧,哪怕乙榜最后一名也行。”
“哎,等着吧。你们说,谁会是解元?”
“难说啊,此番考试的确无比严格,如果评卷也公正的话,那就真是看才学了。州学卧虎藏龙,各县亦有英才,就看临场发挥了。”
“我觉得曾济民很有机会,据说他底子打得极牢,对经义的研读很好,或许能有机会。”
“不行,他毕竟出身稍差,第三场的时务策论,恐怕没办法考得太好。”
一个脑袋忽然顶进议论圈,开口道:“这有什么好猜的,肯定是夏景昀啊!”
???
众人看着这个陌生人,“你谁啊?”
“萍水相逢,都是来看榜的,聊聊呗。”
一个学子很有礼貌地拱了拱手,耐心解释道:“兄台这就不懂了,夏公子诚然诗才惊世,但此番不仅有诗文,还有经义、策论,有相熟之人知道夏公子曾经的府试成绩,并不突出,对经义的理论只能说是中规中矩,而且未能经过系统的学习,对朝廷各类公文的规制并不熟悉,仅仅准备这些日子,中举或许不成问题,但要想得中解元几乎是不可能的。”
那人皱着眉头,“你说那么多,我才不管呢,夏公子必须是解元,不是解元就有黑幕!”
“你这人,简直不可理喻!”
“他夏景昀凭什么,就凭他有名头吗?”
“对,只有他有资格,你们谁都不行!”
众人彻底无语,直接转身不理他了。
所谓一粉顶十黑,连带着也让众人对夏景昀也有了几分不满,而这正是有些人想要的结果。
一旁的酒楼雅间中,看着自己派出去的人四处给夏景昀招黑或者捧杀,面露微笑。
他们与夏景昀本身没什么恩怨,这么做第一是嫉妒,嫉妒夏景昀有着他们都没有的人气;
其次是看不惯,看不惯这个本该像条狗一样围在他们身边巴结,等着他们随便赏赐一点就乐不可支的穷酸,居然如今一跃成了他们都需要仰望的人。
最后也想将夏景昀推出来顶火,让他们没能中举的事情不要有什么人关注。
推己及人,如果他们被人这么架在火上烤,然后又绝无可能拿到解元的话,等放榜之后,他们会比死还难受。
“真想看看,一会儿那位夏公子的脸色啊!”
“他不就在那儿嘛,盯着看呗!”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夏景昀正和他那个美貌侍女还有徐大鹏等人一起,来到了放榜之处。
“公子,怎么感觉到处都在说你,是不是有人?”
夏景昀打断她的话,“无妨,不用管。”
他当然一眼就看明白了这种粗浅的捧杀之计,但他不在乎,甚至都不在乎背后到底是谁在指使。
因为一切最终都要落在成绩上,他只要拿了好成绩,什么都好说,拿不到好成绩,也没什么心思去计较那点脸面。
其实他要真想打听,昨晚上是有可能打听得到的,但他觉得并无必要。
无法更改的结果,早知道和晚知道,没有太大的区别。
很快,放榜的时间到了,负责张榜的人也没让大家久等,直接就拿着加盖好大印的榜单张贴在州衙之外。
众人纷纷在上面找寻着自己的名字。
开心的人有很多,徐大鹏就是其中一个。
不开心的人则想着,世界上幸福的人到处有,为何不能算我一个。
贴出来的榜单里,没有前六的名字。
身为此番的前六名,有着他们独特的荣耀,因为他们是真正意义上的正榜。
一个官员模样的人走出来,随从手中捧着托盘,上面摆着笔墨。
他拿起来,蘸了几下,提笔写下了此番泗水州乡试第六名的名字。
随着他的落笔,一旁也有人高声念着,向瞧不见的人传颂着信息。
一个男人瞬间狂喜,“我中了,我中了!亚魁!我是亚魁啊!”
他一把抓着身旁一个人的肩膀,高兴不已,那个找了半天没找到自己名字的人正满心失落,此刻笑得比哭还难看,“恭喜恭喜!”
那官员接着写,一直写到了第二。
其中曾济民得中经魁,拿下了第三,也算十分优秀了。
酒楼上,那些贵公子毫不意外自己的落榜,此刻兴致勃勃地关心起夏景昀的成绩来。
“怎么样?榜上有他的名字吗?”
“回几位公子,小的看了几遍,确实没有。”
“哈哈哈哈!我看他怎么办!”
“现在就一个解元没提名了,他总不能真的中一个解元吧?”
说话间,下方传来一声呼唤。
“泗水州乡试,夏讳景昀,高中解元!”
!!!
一帮贵公子瞬间呆住,面面相觑,在下方骤起的喧嚣之中,雅间之内,愈显得静默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