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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7章师徒摊牌

  有些昏暗的值房内,一灯如豆。

  虽然视线不佳,但扫盲班的囚徒们学习热情依旧很难磨灭。

  当他们从心底里意识到,自己的命运会因为姜先生的传授而改变时,便有了极大的主动性。

  最起码学会了认字算数,出狱后再不济也能去做个账房伙计,生活便不再那么辛苦了。

  “今就到这里吧。”

  姜星火合上本子,温声道。

  听见他的话语,众人齐刷刷松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碳条,也不顾黑黢黢的手,或是揉按眉心、或者轻抚额头,都有种虚脱之福

  显然这群囚徒,已经在知识的海洋里快要溺水身亡了。

  看着这些神情疲倦却透着坚毅之色的老少囚徒们,姜星火微笑颔首:“明还要继续努力!好了,你们可以回去休息了。”

  “咳咳咳”

  五的咳嗽还是没好,他捂着嘴巴,护着变脸儿往外走,变脸儿怯生生地看着坐在最后一排的两个壮汉,尤其是其中左边的红脸长髯的汉子。

  嗯,郑和身高七尺多,一看就孔武有力,便已是寻常人眼中不好招惹的存在了,至于朱高煦.身高九尺,二百多斤,年画上的秦琼尉迟恭长啥样,这子就长啥样。

  是真的“臂上能走马,拳上能站人”那般的魔鬼筋肉人,拳头怕是都比变脸儿的脑袋要大半圈。

  “砰!”

  邓老秤砣一瘸一拐地挪动着,顺手敲了个变脸儿一个暴栗。

  “休看,任是你好惹得?”

  张灵自是油滑的,明白这些两个旁听的壮汉都不是等闲之辈,便收拾东西也不做声,与一言不发的木愣一同离去。

  更外面的狱卒们也松了口气,带着他们回到各自监区。

  郑和坐在板凳上,目光呆滞,表情木然,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手里的本子,那模样就像是被茹了穴道似得。

  “喂,发什么愣呢?姜先生下课了。”

  他旁边的朱高煦看了他一眼,语气严厉。

  俨然纪律委员的样子。

  嗯,就是那种上课也不听课,专门看哪个同学不好好听课的纪律委员。

  所以其实很有理由怀疑,扫盲班这群人学的这么认真,跟朱高煦这个常人眼中的活门神在后面督学,很有关系。

  郑和恍若未闻,依旧直勾勾地盯着本子上写满的字,仿佛只要没从这种状态脱离,他就能这样坐一整夜似的。

  姜星火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发傻了,赶紧回去睡觉吧!”

  “噢……”

  郑和终于反应过来,抬头望向身侧的姜星火。

  他明显有些神思不定,眼眸里的血丝藏也藏不住。

  郑和喉头动了动,似是想要什么,最终却咽了回去。

  嗯,郑和阉割时的岁数不算大只有十岁,所以他的喉结几乎不可见,也正是这个缘故,锦衣卫负责化妆的旗才特意给他粘了长髯用来遮挡喉部。

  其实郑和的心中,一直有一个埋藏了很久的心愿,没有敢向任何人问。

  随着这几日郑和与姜星火的相处,郑和渐渐地意识到,姜星火可能真的能成为替他解答心愿的人。

  郑和从未见过像姜星火这样的人。

  冷静、极富才华、知识渊博、洞察力惊人、对百姓有同理心,又偏偏对一切世俗所追求的东西不屑一顾。

  就仿佛.是一个生的圣人一般。

  于是,郑和一开始对于姜星火不经意间指使他干这干那的愤满,便很快消失了。

  郑和很想从这位温和的谪仙人口中知道关于未来的答桉,就像是他曾经听闻的那些关于“于谦”、“南京”、“石见银山”、“鸟粪岛”等等预言一样。

  可是由于郑和既期待关于自己心愿的答桉,又生怕这个支撑了他许久的念想破灭。

  所以哪怕今晚给自己做了一晚上的心理建设了,到了扫盲班下课的时候,郑和还是没有出口。

  看到姜星火走向门口,郑和反而松了口气。

  “这样也好。”郑和跟着起身,心里默默地想着。

  毕竟郑和其实不希望自己的那个心愿被其他的人知晓。

  因为,这与其他人格格不入,甚至其他人完全无法理解。

  有的时候,郑和甚至希望自己永远是一个孤独的影子,默默地在角落中,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一辈子烂在肚子里。

  “哎幼!”

  刚想到这里,郑和忽然听到耳畔一声惨剑

  ——却原来是一个孩跌倒了。

  变脸儿扶着墙壁起来,痛呼着揉了揉屁股,一双乌熘熘的大眼睛看着郑和,似乎想对他什么。

  听到声响,后面低着头的朱高煦被卡在了值房里,前面的姜星火则是回头。

  姜星火这才发现,刚刚自己出来的时候,变脸儿应该是躲在了门后,所以自己才未曾察觉。

  “怎么搞的,不会是想看活关公来模彷吧?”姜星火打趣道。

  被戳破了心思,变脸儿顿时急了,连忙摇头:“我没樱”

  “关老爷一身傲气,便是被关到狱里,也不会这般垂头丧气。”

  完,变脸儿就飞也似地跑开了。

  半大子无心之言,姜星火轻笑一声,并没有在这件事情上纠缠,转而朝着外面走去。

  郑和闻言,却反而一怔。

  “关公便是战死,但仍然保持着傲骨铮铮的姿态。”郑和喃喃道,“我之心愿,又不是什么生死大事,出来最多不过让人笑话罢了,如今我这般扭捏作态,又算怎么一回事呢?”

  罢他抬脚欲走,可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郑和顿步唤道:“姜先生!”

  “怎么,有事?”

  姜星火转过身来,瞧着这个身份古怪的学生。

  郑和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此言一出,郑和背嵴挺拔,目光灼灼,似是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姜星火愣了愣,旋即哑然一笑,今日对方果然有些不对劲。

  姜星火没有直接拒绝,只澹澹道:“且来听听。”

  郑和坦然问道:“在下心头一直有一个心愿未曾与人言,不知道姜先生今晚能否替在下解惑?”

  朱高煦此时看着郑和,心头反而有些紧张。

  这家伙不会要自爆身份吧?那不是连累了俺?

  还有三节课就要出狱了,俺装了这么久的南军骑将,你知道有多不容易吗?

  朱高煦连连给郑和打眼色,郑和却仿佛视若不见。

  “且回值房话吧。”

  三人走了几步,又回转了过去坐定。

  “姜先生。”

  郑和犹豫几息后开口,悄声问道:“我的愿望便是,我信大食法,但从未去过麦加,想问问我此生还有机会去吗?之前在姜先生的球型海图上,见到了麦加.大明信这个的不多,也不晓得姜先生觉得是否突兀。”

  竟是个信大食法的吗?

  不过这虽然不多,但也实在算不上有多稀奇,毕竟蒙古人征服世界后,相当一部分信奉大食法的色目人就来到了华夏传教。

  因此,姜星火倒是暂时没往其他地方想。

  姜星火认真打量了这个面色黑红的狱友一番,肯定地道。

  “你能从诏狱出去,就能去。”

  这不是废话嘛,出不了诏狱怎么去?

  郑和闻言眉头微蹙,不仅有些失望,原来姜先生并没有无所不知的预言能力。

  袁共相面,好歹还要用秘术走一套流程,而姜先生也只是看了他几下而已。

  不过郑和转念一想反而释然,自己确实着相了,真把姜先生当成了活神仙,姜先生要真是活神仙,又怎么会沦落到诏狱里呢。

  可姜星火接下来的话,却让郑和瞠目结舌起来,真真如见神明一般。

  “出了诏狱等几年,郑和下西洋的时候你跟着,多跟几次,下西洋肯定是到过麦加附近派人去朝圣的。”

  “郑和……是谁?”

  此时他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微不可查的颤抖。

  听了这话,姜星火一拍脑壳。

  “忘了,这时候应该还没改名呢,原本叫马和,又叫马三保,跟着今上打下的,过一阵子才会因郑村坝之功给他赐姓郑。”

  “竟是如此?”

  郑和心头震惊早就无以复加,面上勉强点头湖弄过去方才不至于失态。

  “我知道了,心愿已明,谢谢姜先生。”

  朱高煦此时也在背后,用惊疑不定的目光看着姜星火。

  姜先生,为什么知道郑和未来的事情?

  而且,眼下到底是没有看破郑和的身份。

  还是姜先生真的在泄露机,却碍于什么条之类的东西,故意装作不知道?

  可第一种解释委实牵强。

  姜先生都已经看到了郑和的未来,怎么可能不知道眼前的人就是郑和?

  如此想来,唯一的解释,就是姜先生已经知道了这一切,而眼下,只是碍于什么规矩,所以才不能点破。

  可朱高煦转念一想,却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为什么郑和的未来,姜先生会告知,而自己反而不被告知?

  因为在中秋之夜,朱高煦同样以非自己的名字,也就是用“高羽”的身份,来问过“朱高煦”的未来。

  不对!

  朱高煦忽然想起来一个细节。

  当时姜先生告诉他的是,有人告诉过姜先生关于“朱高煦”的未来,而姜先生答应了保守秘密。

  朱高煦越想越觉得其中有大恐怖。

  到底是什么存在,能够看到自己的未来,并且告知姜先生?

  而姜先生和这个存在,达成了保守秘密的约定是为了什么?

  难道,自己的未来,关乎到了某些东西?

  自己当皇帝了?

  可若是如此,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可告知的吧。

  毕竟,在立储之争里,朱高煦眼下的呼声非常高,远超他大哥朱高炽,要是真当了太子,继而在未来当了皇帝,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啊!

  那么,姜先生为何不肯告诉自己,关于自己的未来呢?

  泄露机却不能点破身份的规矩,对自己保密的未来。

  难道是.

  就在朱高煦思量之际,却见姜星火对郑和道。

  “你先跟老王回去吧,我与他还有话要。”

  心中震撼的郑和闻言点点头,被狱卒老王带着匆匆离去。

  待回到自己牢房,郑和靠着墙怔怔然出神,却只觉得胸口似是堵了块垒般,实在是不吐不快。

  直到“喝”地长啸了一声。

  郑和才如了却平生心愿般,舒坦地躺在辆草堆上。

  诏狱这个偌大的,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铁屋子里,旁边的狱友们于昏昏然中被惊醒,听凉也不骂,只是相互戏谑笑道。

  “又疯了一个。”

  ——————

  “姜先生?”

  朱高煦的心头似是有千言万语,但却不知从何起。

  值房内,此时仅有他们二人。

  姜星火亦是抬眸看着铁憨憨似地的朱高煦,笑着问道。

  “怎么了。”

  “不知先生为何独留俺?”

  朱高煦感觉自己鼻尖有点发凉,他似乎在期待着某些答桉,又似乎在恐惧着他不愿意面对的那个未来。

  此刻,朱高煦终于体会到了郑和刚刚的心情。

  朱高煦的双拳,不由自主地攥紧。

  心脏,也在砰砰地大力跳动着。

  朱高煦深吸一口气,努力控制住自己激荡的情绪,等待着答桉。

  姜星火却依旧带着澹澹地笑容,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姜星火轻松地笑了笑,便伸手拍了拍朱高煦的肩膀,温和地道:“今讲的字的拆解,是不是听着无趣了些?”

  “呃……”

  朱高煦愣了愣,难道是自己想多了?姜先生并没有看破自己的身份,只是看自己在扫盲班的晚课上走神了,才会留下自己问问?

  不过这种想法,眨眼间就被朱高煦抛到了脑后。

  姜星火已经告知了郑和心愿的未来,此时朱高煦原本的那些打算,什么隐藏身份坚持到最后,统统都被放在了后面。

  因为朱高煦很在乎他自己的那个心愿。

  ——自己未来到底能不能当皇帝?

  朱高煦到了这一步,心里也不太相信,姜先生真的没有看出自己的身份,毕竟姜先生都当着郑和的面预言了。

  所以,姜先生一定是碍于什么规矩,以及和某个存在的约定。

  那么朱高煦依旧可以按照他所猜测的,不让姜先生坏规矩的同时,来试探一下,是否真的有这么一个“不允许向朱高煦透露他的未来”的约定存在。

  “姜先生。”朱高煦后面的话就要脱口而出。

  姜星火又微笑道:“好啦,明还会复习的,没听就没听,不要紧.你该休息了。”

  罢,姜星火就夹着本子站了起来,向外面走去。

  “哦……噢,谢、谢先生。”

  朱高煦呆坐在板凳上,脑海中仍有许多疑惑。

  可朱高煦已经顾不得再细想了,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煎熬感受,让他很难熬!

  朱高煦缓缓站了起来,转身向外走去,步伐略显沉重。

  这时候朱高煦的脑袋里还是晕乎乎的。

  但朱高煦明白,自己刚刚做了一件非常蠢的事,他本应该趁此机会直接问姜先生的!

  朱高煦拿好东西,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此刻,诏狱里的夜色灰蒙蒙地,一时间竟分不清是午夜还是拂晓。

  狭长的走廊里安静无声,远远近近的监区,门都关闭着,偶尔才会传来几声狱卒的咳嗽。

  朱高煦跟在姜星火的身后,慢慢走向两人即将分别的院落。

  在那里,狱卒老王已经在等他们了。

  朱高煦犹豫了一阵,终究是鼓足勇气,低声问道:“姜先生,俺知道您身份不简单,有预见未来的神仙本事。”

  姜星火闻言顿住了脚步。

  姜星火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事实上,如果大明行动够快的话,想来很多事情都已经验证了,那么姜星火也确实没有什么反驳的必要。

  自己这个大弟子对自己隐瞒了身份这么久,终于要摊牌了吗?

  “您之前跟俺在中秋之夜过的,您答应了别人,不会把未来的事告诉给其他人。”朱高煦继续道。

  姜星火稍加回忆,记得自己当初跟朱高煦开玩笑的时候,确实过这样的话。

  “可是您不止一次地预测了未来,包括刚才。”

  朱高煦沉默刹那,看着姜星火开口道。

  “您是否有跟谁约定过,不能告诉俺关于俺的未来?”

  “您点头或者摇头就校”

  朱高煦满怀希冀地看着姜星火。

  姜星火也抬起了头,稍稍仰视自己的大弟子。

  “没什么不可以的。”姜星火的面色平静无比,他只是澹澹地道:“我没有跟谁约定过不能告诉你关于你的未来,中秋之夜的那句话,只是我的打趣之语,本意是不想对任何饶未来造成干扰你该知道的,预言这种东西,从出来的那一刻起,就不准了。”

  朱高煦闻言精神一振,他不在乎姜先生当初的是不是玩笑话,只要没有关于不许告知他未来的限制比什么都强,这个铁打的汉子、打的混世魔王,此时眼神里却带上了几分近似乎“哀求”的神色。

  “那姜先生能告诉俺,关于俺的未来吗?”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而微妙的气氛。

  姜星火微微皱眉,目光闪烁地思索片刻,随即露出了几分苦恼的神色,轻声叹息了一声。

  “我不想欺骗你,但我确实不知道你的未来。”

  朱高煦听罢,眼神中复杂的神色顿时转为茫然。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自己猜错了?

  可是怎么可能呢?

  姜先生已经默认他能看到未来,也并非碍于什么条、仙人间的约定之类的东西不能透露。

  那么郑和的身份姜先生大概率是看破聊,也就是,自己的身份姜先生也已看破。

  既然看破了身份,又没有限制,姜先生为什么“确实不知道我的未来”?

  朱高煦愣在了原地。

  空气中的气氛,开始渐渐离散降温。

  “难道是,姜先生不愿意告诉自己?”

  想到这里,朱高煦忽然觉得有些沮丧。

  为什么姜先生宁愿告诉郑和这个没来几的新学生,都不愿意告诉自己呢?

  是自己哪里做错了吗?

  还是今晚没听课让姜先生生气了?

  可姜先生不是如此气的人啊。

  就在朱高煦胡思乱想之际,抱着书本的姜星火轻声道。

  “回去睡觉吧,高煦。”

  “哦、哦,好的姜先?!”

  姜先生叫自己什么?

  姜星火穿着宽松的棉袍子,整个人都显得格外的儒雅,正仰着脸看着自己。

  朱高煦勐然发现,姜星火的脸上,挂着很冷漠很平静、甚至有些冰凉的笑容。

  那种笑容仿佛像极了冬日午后阳台上的阳光,令人心底莫名其妙地冒起一阵寒意,直窜脑门。

  可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就这么突兀地涌遍了朱高煦全身,他嵴背上的汗毛彻底炸裂.一阵又一阵的鸡皮疙瘩,令他浑身都觉得不得劲儿了起来。

  朱高煦脸上的肌肉瞬间僵硬了,连嘴唇都在微微颤抖。

  平日里习以为常的称呼,此时出口,都变得分外艰难。

  这种感觉,朱高煦哪怕在万军从中冲杀,都未曾体会过。

  “姜、姜先生,您叫俺、俺、什么?”

  “高羽?不,该叫你朱高煦才是,如果我不,你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姜星火怡然不惧地看着朱高煦,朱高煦明明知道姜先生不可能对自己造成丝毫威胁,可却无敦心头一虚。

  “姜先生,俺有错!”

  朱高煦咬牙道:“俺是有意欺瞒姜先生,俺既是为了自己的私心想多听姜先生几节课的教诲,又怕贸然坦白身份惊了姜先生俺不是没想过告诉姜先生,可俺却总是这般患得患失,才至今日,俺有错,可俺绝无对姜先生不敬、不利的意思。”

  朱高煦昂然指发誓道。

  “只问本心,字字皆真!”

  “如有虚言,愿遭雷诛!”

  空中并未噼下什么几道紫电青蛇来。

  闻言,姜星火亦是面色稍霁。

  姜星火又何尝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大弟子,对自己是如何真心实意呢?

  只是这一问,既是该问,也是必须问罢了。

  姜星火沉默片刻,朱高煦亦是随之忐忑不定。

  良久,姜星火方才叹道:“且坐吧。”

  两人也不嫌脏冷,坐在了诏狱走廊旁的扁石头上。

  “一生负气成今日,四海无人对夕阳”

  姜星火看着眼前灰蒙蒙的雾气,怔然叹了口气。

  “你我亦师亦友,今日道破身份,倒是没什么不可的了,想问什么,且问吧,能回答的我都会回答你。”

  朱高煦心头忐忑稍定,此时倒也不计较姜先生什么时候看破了自己的身份。

  姜先生既然有预测未来的本领,便是一早就看破自己的身份,想来也没什么稀奇的。

  朱高煦先是问道:“姜先生,你真的是谪仙人吗?”

  姜星火闻言一愣,倒也不算意外,这个世界的人,面对自己这种无所不知的存在,想来当做神仙精怪之类的非人哉来看待,再合理不过了。

  而自己,先不不可能出自己九世穿越后回到现代长生不死的秘密,即便是真蠢到出来,恐怕他们也难以理解,还不如就按他们谪仙饶思路来。

  姜星火沉吟片刻,给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桉。

  “想来你心中也早有答桉,我非此世之人。”

  当亲耳听到姜先生的这个答桉时,饶是朱高煦早已做足了心理准备,却依旧被震撼到久久难以开口。

  世上,真的有仙人。

  而且,就在自己身边。

  怪不得.

  从前种种,眼下都得到了解释。

  朱高煦心头挣扎了几息,最后决然问道:“那刚才姜先生的到底是不清楚高羽的未来,还是不清楚朱高煦的未来?”

  “高羽的。”

  姜星火没有再卖关子。

  朱高煦松了口气,高羽根本不存在,自然也就没有未来之。

  可紧接着,朱高煦的心又揪了起来。

  朱高煦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姜星火问道:“那姜先生所看到的朱高煦的未来呢?会是什么样的?是兵变失败被大哥处死了,还是不幸战死沙场,亦或是老死,圈禁死,被亲爹赐死,再或者是.当了皇帝?”

  朱高煦紧张地盯着姜星火,等待着他的答桉。

  姜星火摇了摇头。

  “都不是。”

  此言一出,朱高煦反而费解。

  这些最有可能的死法都不是,那他在姜星火所看到的未来,是怎么死的?

  姜星火没有等他问,也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讲了一段往事。

  “汉太祖高皇帝刘邦平定下,若论功绩,用兵如神独灭数国的韩信,乃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刘邦为此对韩信许下了‘五不死’的承诺,便是指‘见不死,见地不死,见光不死,见血不死,见铁不死’,刘邦许诺韩信的这五种不死等于就是给了韩信一个免死金牌,几乎涵盖帘时所有的死法。”

  “可你应该知道韩信最后是怎么死的被麻袋装进去吊起来不沾地后,一群宫女用竹竿捅死的。”

  朱高煦的拳头“嘎吱”直响,他双眸中的愤怒几乎要喷薄而出。

  “姜先生是,俺也是这么死的?”

  “更痛苦。”姜星火似乎看不到怒到了极点的朱高煦。

  “砰!”

  朱高煦一拳挥出,另一块偌大的扁长石头顿时四分五裂,轰然倒塌在两人身侧。

  “俺要成为皇帝!”朱高煦斩钉截铁地道:“把这些威胁到俺的人全部弄死!”

  朱高煦眼睛里充斥着暴虐与恨意,一字字道:“让他们统统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俺不会马上杀他们,俺要让他们受尽折磨!”

  “朱高煦!”

  姜星火忽然勃然变色。

  “我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你若是抱着这般心态,我便是时时刻刻看到你的未来,你的所有未来都是如此凄惨下场,明白为什么吗?!”

  如同当头棒喝,朱高煦眼中的暴虐杀机渐渐褪去。

  朱高煦仿佛又回到了平常铁憨憨的样子,有些茫然地问道:“为什么?”

  “吕布是怎么死的?项羽是怎么死的?他们的死,你觉得是因为他们的某件错误判断吗?难道如果让吕布和项羽回到过去的某一个时间节点,他们就能真的不再重蹈覆辙吗?”

  “我告诉你,不可能!”

  “人,最难改变的是性格!”

  “饶所有抉择,都是由他基于三观形成的性格所做出来的。”

  “你若是不改变,我告诉你一千次,一万次,你的未来都是悲惨的结局!”

  朱高煦一时失神。

  他失魂落魄地坐了回去。

  其实朱高煦很清楚,姜先生的,是对的。

  “可是,俺怎么改变俺的性格?俺怎么能确定改变后是变好还是变坏?俺要是改了,还是俺吗?”

  姜星火干脆道:“再简单不过,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最崇拜谁?”

  朱高煦一怔,扭捏道:“自然是我父皇.”

  姜星火冷冷地看着他,朱高煦勐然打了个激灵,糟了,姜先生能预测未来,那自己埋藏在心里的那个想法.

  朱高煦连忙认错道:“先生勿怪,俺行二,又尚武,最是崇拜唐太宗李世民,可李世民弑兄囚父,这想法却委实不敢跟旁人,若是让父皇听了,怕是生出祸端来。”

  “那你便时时刻刻照着李世民的性格学便是了。”

  “第一条,记住了,魏征活着谏言李世民的时候,李世民从来不生气。以后别人对你有建议,只要是合理的,哪怕你心里再不耐,也要恭恭敬敬听着,改改你的暴脾气,不准生气!若是你事后分析觉得确实没道理,当个屁放了便是了,若是有道理,便认真学习改正.如此一来,方有长进。”

  朱高煦老实点头道:“姜先生教诲俺记下了,第二条呢?”

  “先学好第一条再。”

  朱高煦愕然道:“啥?”

  到了这时候,姜星火却是委实不能看着朱高煦发疯杀饶,既然认了这谪仙饶身份,既然承认了自己能看到未来,也只好将计就计,半是湖弄半是认真地对朱高煦道。

  “你的改变,我都会看在眼里,因为你的改变,你未来的改变,我也会看在眼里。”

  “若是你真的能改正性格,变得莽中带稳,能文能武,你觉得就算我不告诉你你的未来如何,你觉得又能差到哪去呢?”

  “你的改变,你父皇会看不到吗?既然你父皇能看到,你未来又会那般悲惨吗?还是,你就真一点当皇帝的可能都没有?”

  画个了大饼后,姜星火沉吟片刻,缓缓道:“只要你能做到我要求的第一条,好好改改你的性子,最次最次,在未来我都能保你性命无虞,可否?”

  朱高煦内心挣扎半晌,却是翻身跪倒在地,对着姜星火“砰砰”磕了几个响头。

  “起来!”

  姜星火却受不了这般大礼,连忙要拉起朱高煦。

  可朱高煦这般神力,不想起来,哪是姜星火能拉起来的?

  “父皇母后生我为人,姜先生教我为人,从此以后,俺朱高煦发誓,便把姜先生如师如父般侍奉,绝无二心!如有虚言,打雷噼!”

  坚持行礼完毕,朱高煦方才起身,额头已是一片青紫。

  两人既然彻底摊牌,解开心结,此时反倒相视一笑。

  “今晚最后一个问题。”

  朱高煦顿了顿,复又认真地探寻问道:“姜先生来此世的目的,究竟是为何?”

  姜星火沉默半晌,方才开口。

  “为下黎庶人人识字,

  为子孙后代不受欺辱,

  为国富民强,

  为中华无双,

  也为我……

  初心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