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韩夜见过守正,重归蜀山门下,遂带着三女辞别蜀山众人,御剑飞了回去。
经过一番修行,韩家兄妹的御剑术已掌握得很好了,只用半天功夫,便回到了鸣剑堂。
由于之前传遍武林的那场闹剧,鸣剑堂门徒的人数骤减到原来的三四成,且大多是新面孔,韩夜一行四人落在议事大厅前,见阶前落叶遍地、却无人打扫,秋末凉风刮起,顿给人一种萧瑟之感。
薛燕望着昔日风光的鸣剑堂如今成了这般模样,纤眉一皱:“司徒老伯也真是,再怎么说也叫人把门派打扫一下嘛。”说着,又担忧地道:“啊呀!会不会长天那老贼又跑回来闹事,那样这些虾兵蟹将可挡不住啊!”
韩玉摇头道:“燕儿姐多心了,自从我们蜀山知道长天潜伏于此,一直指派元神弟子在附近搜查,几乎没停过,鸣剑堂近来只是在江湖上名气小了,而司徒伯伯又遣散了一些人离开,其实没什么大动静。”
虽是这么说,司徒云梦仍不放心,在议事厅寻人不见,拉着韩夜就往北苑走。路过时顺便问那些新弟子堂主所在,那些弟子皆是一脸茫然,见此情景,司徒云梦才知鸣剑堂确是没落了。
行至北苑,北苑里已是花丛凋零、小亭萧落,云梦感到莫名的孤寂和悲凉,抓紧了韩夜的手。这院里,怕也只剩那个日渐老迈的父亲了。
众人往里走,来到正堂,却见堂中正座上,有一紫色锦袍的暮年男子正坐在那里打盹,手托腮,络腮胡须更显花白,威严面色变得沧桑,似乎这些日子历经操劳。
司徒胜感觉有人在靠近,警觉地猛然道了声:“什么人?”
云梦见她爹似乎很紧张,急忙唤了一句:“爹~!”
司徒胜睁开眼来,终于眉头舒展,坐直身来,面色慈和地道:“女儿,回来了。”
“是的,女儿回来了~!”司徒云梦见司徒胜那憔悴的模样,上前抱住了他,微颤道:“女儿不孝~未能常在身边伺候,让您变得这般憔悴~!”
“无妨,无妨,回来看看,爹也就知足了。”司徒胜如今早没了堂主的威望,更像是一个慈爱的暮年之父,他用手抚了抚云梦柔顺的头发,又看了一眼她身后的众人,目光黯然。
韩夜满腹疑问,问道:“伯父,我们才走没多久,缘何鸣剑堂竟成这般模样?”
司徒胜继续抚摸着女儿的背,叹了口气,面色沧桑地说:“说来惭愧,从前这门派是纪云负责收人、你爹负责整顿门风,你爹一死,鸣剑堂歪风邪气渐长,后来纪云发疯死在外面,更是没什么人愿意来这里了。”司徒胜道:“你们走的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找长天,但他隐藏得实在太深,至今未果,倒是最近,鸣剑堂人员失踪的情况愈加厉害,更多弟子选择离开此地、另谋发展。”
司徒云梦闻言站起身,立于司徒胜身旁,柔声道:“爹,现在阿夜陪着我回来了,门中的事不用担心了。”
“是啊,女儿,你看中的人果然还是有本事啊,韩夜侄儿便是爹心中振兴门派的不二人选。”司徒胜说得云梦脸儿一阵绯红,忽而又感叹世事,道:“一个武林名门能声名鹊起,仅凭武功是不够的,关键是要有好的风气和英明的掌门。二弟在时,门风尚好,后来纪云等人在身边蒙蔽视听,我也管的不多,致使门内流失大量精英……以长天之能,竟能把整个门派玩弄于股掌之间,哼,也算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什么了不起?”薛燕不屑地双手环于身前,道:“让本姑娘逮着他,非把他打成马蜂窝不可,给呆瓜兄妹还有鸣剑堂出出这口恶气!”
韩夜思索了一番,皱眉问:“关于长天,伯父这里还有其他的线索吗?”
司徒胜道:“有。”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册子,放到茶几上,道:“这是我命弟子在纪云房里搜出来的一个账簿,上面记载了纪云协同长天杀人越货、暗害同门的罪证,从这里,我才完全证实长天正是常给我们出谋划策的玉泉。”
韩夜、韩玉、司徒云梦对这个名字都很熟悉,当然,也已知道玉泉就是长天。
“纪云、玉泉,加上后来的纪文龙,这三人把我欺瞒得厉害。”司徒胜望着韩家兄妹,说:“当年,二弟在后山发现了端倪,回来与我和纪云一同商议,纪云便在那时对二弟动了杀机。他本想请长天灭了二弟一家,却不料天有不测风云,韩家长子早早被掳走,韩家小女亦为长风道长所救,还重伤了长天……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正因为那次差点丧命,长天才变得极为谨慎,这八年来一直潜伏于此不敢露头,暗地继续和纪家勾结,以谋私利。”
韩玉道:“我听说元云师叔和守正师叔上次来这里,也把长天老贼收拾了一番,看来他变得更加狡猾猥琐了。”
众人梳理过后,豁然开朗,司徒胜又道:“这账簿上似乎还写了他在练的一种邪功,叫做‘吸魄大法’,是将精魄活活从躯壳里吸出,因为需要吸收转化,一天内能吸收的精魄有限,越练到后面才吸收得越多越快,而且,这等邪功最好找有武功底子的人练,因为练武之人体魄一般都比较强健。”说着,他看了看夜梦二人,道:“还记得你们那天去青山上遇到的僵尸吗?”
云梦闻言睁大了玉眸,道:“您的意思是说,八年前那晚,我和阿夜所遇到的僵尸,正是他弄出来的?”
“他并非有意弄出来,而是吸魄大法没练到家,吸的时候让阴气侵入尸体里,才发生了尸变。”司徒胜面色凝重地道:“从那时起,门内弟子就时有失踪,但纪云瞒着我和二弟,每次收门人时就扣下一两个留给长天练功,二弟后来调查到了这里,渐渐知道了很多不该知道的事,这才为奸人所害。”
韩夜皱起眉头,看向薛燕,薛燕没好气地对他道:“看着姑奶奶干嘛?把那账簿拿着仔细翻翻,依本姑娘看,那个纪胖子狡猾得很,肯定也要提防长天老贼,万一到时被长天灭口还不能报复,岂不死得冤枉?”
韩夜觉得这话有理,点了点头,便对司徒胜:“伯父,你拿着这账簿,就只掌握了这些线索?”
司徒胜凝重地颔首,把账簿交给韩夜,道:“这里面记载的事情,和当日文龙在议事厅里说过的话,基本吻合,所以尤为可信。伯父我确是年老昏聩,再看不出什么,给你们这些年轻人说不定还能看出些端倪。”
韩夜收了账簿,司徒胜又问起四人这一路上的经历。
谈到圣书医仙救韩夜,司徒胜听得投入。
谈起白朗楚凝霜化为相思树,司徒胜颇为感怀。
说到锁妖神塔激斗,司徒胜热血沸腾。
但当云梦说起和妖主焚天结拜时,司徒胜却怒拍桌子说:“胡闹!简直胡闹!”
云梦闻言一惊,道:“爹,我们是真心实意要结拜,女儿不是胡闹。”
司徒胜立起身,双手负于背后,责难道:“女儿,你都年近二十了,却还这般不晓事理!焚天是妖!就算对你再好,你俩也不能结成兄妹!其他的事都好说,唯独和他结拜这事,爹断然不同意!”说着一拂紫袖,面色铁青地补上一句:“最好速速断了这关系,否则只当没了你这个女儿!”
云梦满是不悦,皱眉争辩道:“焚天大哥待女儿有情有义,如何不能结拜?难道只准爹爹和三叔这样的人做兄弟?”
一提纪云,司徒胜就气得胡子都竖起来了,怒道:“住口!你出去这才几个月,就学会顶嘴了?滚出鸣剑堂!我没你这个女儿!”
司徒云梦未料司徒胜发这么大的火,只好强忍不快,低声道:“爹,女儿不是顶嘴,只是这件事,爹爹实在有些不可理喻。”
“滚!”司徒胜震怒无比,大吼了起来,指着云梦道:“你本来就是老子捡来的,现下出去野了,那便正好!只当白养了你!!!”
司徒云梦再也受不得这种气,委屈地抹着眼泪,低头跑出门去,徒留一阵香风在堂内。
“小梦梦,喂!你干嘛啊!”薛燕立马追了出去。
“梦姐姐,等等!”韩玉也跟着追了出去。
女的去追女的,堂中便只剩韩夜和司徒胜两个男人了。
司徒胜见韩夜还不肯走,骂道:“你还站在这里作甚?把我女儿带坏成这样,你也滚!”
韩夜淡然道:“伯父,再怎么说您也养育了她快十九年,怎么可能说让人家滚就滚,您肯定有难言之隐。”
司徒胜不置可否,叹气坐回座位,道:“她不是凡尘之人,遇事总会吃亏的。”
韩夜并不觉得惊讶,只是问道:“伯父,那她的身世到底如何?”
司徒胜望着堂外的花海荷塘,想了很久,这才道:“本来这事我是打算等你俩成亲再告诉你的,但现在不说,恐怕以后也没机会了。”
韩夜当时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没多加留意,只是郑重点头道:“烦请司徒伯伯告知。”
“我并非她的亲生父亲,这事大家都知道。”司徒胜平淡地道着,忽然叹了口气:“我弱冠之年身负重伤,便在那时绝育,既无妻室,怎会有亲生女?十八年前那晚,我在院中赏月,忽而天上闪起一阵强烈的金光,夜空好似白昼一般,有一位正大仙容的天女降到半空,穿着天上才有的神仙衣裳,周身萦绕着层层金色祥光,她把一个看起来才一岁多大的女婴和一只玉坠交与我,叫我好生照顾,我都没问及她的名字,她就飞回天上去了。”
韩夜凝神听着,道:“那个女婴,就是梦。”
司徒胜神情肃穆地点点头,道:“我恰好膝下无子女,见她初下凡时周身仙云缭绕,发出阵阵如梦似幻的清香,便给她取名叫司徒云梦,之后细心照料,因为怕她知道真相后就返天而去,那样我倒是孤独得很,因而一直没把这事告诉她。”说着,他又意味深长地望着韩夜,道:“孩子,我对你说了这些,你也别轻易对她说,这是为你好。”
“是了,她生得这么完美无缺、身体还能发出奇香、天生就会仙术……这一切,全因为她不是凡人。”韩夜证实了内心的想法,也坚定了信念,对司徒胜道:“司徒伯伯放心,我暂时不会对她说,我也是铁了心要对她好,怎敢轻易放她走?”
司徒胜这才叹了叹,道:“那孩子被气跑了,你也去看看吧,唉,你伯父我终究是老了,管不了那么多烦心事,以后就有劳你照顾了。”
于是,韩夜便也出了门去。
再说云梦受了委屈,便飞快地跑到院子里,薛燕和韩玉紧紧追上,才见她坐在花丛亭边,倚着亭栏,低头啜泣。
“小梦梦!”薛燕走了过去,坐到她身边,用肘撞了撞她的腰,笑道:“嗳!你不会这样都哭鼻子吧,真是的。”
云梦素袖抹泪,道:“一个是育我多年的爹,一个是结义金兰的大哥,燕儿,你可知我心里有多难受?”
“我知道,我知道。”薛燕笑着去抚摸云梦的手,说:“小梦梦经常夹在男人的纷争里,所以心里不快嘛!但老妖怪已死,你爹总不会不认你吧?这男人嘛,谁不会讲讲气话?本姑娘都经常讲气话啊!”
云梦正要开口说什么,韩玉也坐到她身旁出言宽慰,云梦的心情这才渐渐平复。
韩夜随后赶了过来,来到亭中,见到薛燕和韩玉都在安慰云梦,倒也放下心来,一同坐到亭里,对云梦道:“梦,咱爹只是一时生气,你也知道他是个很重面子的人,刚我和他说了很多,他也没那么生气了,你就安心吧。”
司徒云梦点点头,忽而张大了美眸,惊道:“咱、咱爹?”
韩夜笑道:“是啊,等你和你爹重归于好,索性我就把成亲这事和他明言,既然是早晚的事,便先改口好了。”
云梦抹去脸上的泪痕,嗔道:“讨厌,没正经的家伙。”说这话的时候,柳眉却是舒展的。
韩夜安抚好了云梦,这才拿出怀中收起的账簿,对薛燕道:“喂,军师,不过来与我参阅此册吗?”
薛燕闻言笑了,凑到韩夜身边,双手背到身后道:“你也知道需要本军师?”
韩夜知道不必回答她,与薛燕一同低头翻看账簿,翻开第一页,扉页上赫然写着“靖岩”二字,再往后翻,里面所写的内容便和司徒胜说过的差不多了,韩夜看着看着,眉头越收越紧,对薛燕道:“靖岩?我怎么记得在哪里听过?”
“嗯……”薛燕回想了一遍,忽而明眸发亮,冲韩夜道:“对啦!那纪文龙临死前不是大声喊着什么‘靖岩’、‘靖岩’吗?当时我还不知道他想说什么,现在明白了,他就是想告诉我们,要留意账簿上的‘靖岩‘二字。””
韩夜又细看了一阵,似乎发现了什么,便一手拿着那小册,一手指着扉页上的“靖岩”,对薛燕道:“你不妨把这二字拆开来看。”
薛燕去看那两个字,细细念了出来:“靖,分开来就是‘立’和‘青’,岩,分开来就是‘山’和‘石’,立青山石嘛。”
“青山立石!”司徒云梦和韩玉双双睁大了美眸,异口同声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