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开医仙居之前,四人先后来到了大院里,薛燕跑到了最前面,而司徒云梦则从韩玉的包袱里又分出一些细软,期间二女也聊了一些事,韩夜没有细听,他一边望着远方云雾缭绕的甘泉竹林、一边喝着醉仙饮,看了一眼薛燕,却见薛燕也是把一双水眸望着自己,二人目光一触、立刻躲闪开来。
薛燕见到韩夜这微妙动作,眸子里一阵失落,心道:“你和云梦一路上应该相处得不错了吧,那也好啊,不枉费本女侠陪你披荆斩棘。她和你挺般配的,确实也很需要你,你可要对她好一点啊,呆瓜。”想着想着,她甚至想到,一旦帮韩夜报了仇,就索性离开,成全二人。
韩夜却低头心想:“燕儿,无论如何,我对不起你,你为我付出那么多,我铭记在心……可我不能同时喜欢两个人,如果我那么做的话,就对你更不好了,你能理解我吗?”
很快,梦、玉二女分完了东西,四人打算离开隐竹林,韩夜御剑而起,把手伸向司徒云梦道:“云梦,上来吧。”
这次,司徒云梦却没有急着上去,她拉着薛燕过来,将薛燕推给韩夜,道:“燕儿跟你一起,我和小玉还没谈完事,我乘她的剑。”
韩夜和薛燕均是诧异地看着司徒云梦,在他二人看来,这不该是司徒云梦会做出的决定。
可她偏偏就做了。
韩夜不解地道:“你不介意?”
司徒云梦没有回应介不介意,她只道:“小玉和我说了,燕儿陪你来鸣剑堂救我时,你们就是一起乘剑来的,怎么,我就不能乘小玉的剑了?”
韩夜点点头,对薛燕道:“燕儿,既然如此,那你就上来吧。”
“什么叫做‘那你就上来吧’?你什么态度啊!”薛燕不满地双手叉腰,看了一眼司徒云梦,又看了一眼韩夜,嗔道:“姑奶奶还不走了!就留在这里陪老书呆子吧!”
韩玉过去挽着薛燕,温婉劝道:“燕儿姐,你别生我哥的气了。你和我哥江湖携手、患难与共,又一路上照顾小玉,还在鸣剑堂帮了梦姐姐那么大的忙,你就如同我们的家人啊!”
司徒云梦也柔声劝道:“是啊!燕儿,我在鸣剑堂差点内疚到自刎,是你帮了我啊!你没有因为我们都喜欢阿夜,就不把我当朋友,我怎么可以把你一个人丢下?”
“姑奶奶喜欢他?姑奶奶会喜欢他?!别开玩笑了好不好啊!行行行!我就跟他一把剑,谁怕谁啊!”薛燕气鼓鼓地跳到魔剑上,一掌把韩夜往前推了一步,道:“臭呆瓜!往前站一点!给我好好御剑,别想着占本姑娘便宜!”
韩夜也让着薛燕,苦笑道:“燕儿,我只是给你御剑,别把我当车夫呼来喝去的好不好?”
“你就是车夫!”薛燕灵眸圆睁,一想起自己和云梦竟然都喜欢这家伙,就气不打一处来,怒道:“叫你做伙夫你又不会做菜!叫你做渔夫你也不会打渔!叫你做樵夫你还不会砍柴!你就适合干这个,老老实实御剑吧你!”
司徒云梦和韩玉闻言皆笑。
于是,薛燕就还是像之前从蜀山去鸣剑堂那样,等魔剑起飞时,抓住了韩夜背后的剑鞘,见那剑鞘经历几场大战已破旧不堪,她便皱着纤眉对司徒云梦道:“云梦,这剑鞘太破了,你和呆瓜妹有时间也帮呆瓜补补。”
“好的。知道了!”梦、玉二人异口同声道。
四人分作两剑缓缓飞出,逐渐加快速度,韩夜内力强于韩玉,因而飞得快一些,司徒云梦见他们与自己隔开了三十丈之远,又对韩玉道:“小玉,你说燕儿上次就是这么抓着我给阿夜织的剑鞘,御剑来鸣剑堂的,都没碰过阿夜,那燕儿真的很不错啊。”
韩玉笑道:“当然,燕儿姐侠义心肠,我们一起去鸣剑堂找你,她把我引见给碧水宫那些姐姐们时,为了不让她们排斥我,还说我是她的妹妹,希望她们罩着我。”
司徒云梦敬重地点点头,又问:“我和阿夜去帮医仙找金凤羽这段时间,她和你相处得怎么样?”
“她可好了。”韩玉望着前方的流云,道:“本来她解了医仙前辈的毒,我问她,你这么关心我哥,不出去找吗?她说她就等你们回来……梦姐姐,我和我哥是亲兄妹、与你也情同姐妹,只有燕儿姐不计回报帮我们,她真的是很好的人啊!”
“嗯,知道了!”司徒云梦从后面抱住韩玉,玉眸坚定地道:“以后我要对她更好一点才是!”于是她潜运风灵力,这样一来韩玉就能跟上韩夜的灵力,终于四人二剑并立而行。
韩夜见梦玉二人赶上了,倒也放心,却见薛燕竟在背后抹起了泪,讽道:“古灵精怪,刚才还对我发一顿脾气,这会儿又委屈了?”
“才没有呢!”薛燕别着嘴道:“我是有点想师父了!”
韩夜错愕地看着她道:“师父?”
韩玉在一旁边飞边笑:“因为燕儿姐已正式拜医仙师叔为师了啊。”
夜、梦二人恍然大悟。
薛燕道:“长这么大,我爷爷算是我亲人,冯茹姐姐呢,我当时想拜她为师,她不让,非让我叫姐姐,其实我也没个真正的师父……那老书呆子虽然平日里嘴上不饶人,其实很照顾我们,我总觉得不认他做师父就这么走掉,一辈子都不会踏实。”
韩夜眉头一皱,道:“行了行了,说个没完,医仙前辈也不错,你现在认了他作师父,也可算半个蜀山弟子。”
“是啊。”韩玉笑道:“我师父是蜀山掌门,我哥的师父是真武长老,你师父是圣书医仙,大家都是同辈,挺好啊。”
薛燕和大家聊了两句,马上又开朗起来,笑道:“是挺好,想想你还没二十岁,就一群大叔老伯围过来喊你师叔,幸好我不用喊你师叔!”
韩玉笑道:“那按照辈分,是有很多师侄要叫你师叔呢,燕儿姐。”
薛燕连忙摆手道:“别别别!千万别叫我师叔!一想到几十岁的糟老头还要叫师叔,把本姑娘都叫老啦!”
司徒云梦也笑道:“燕儿放心,我们都不说你被医仙收为徒弟,不就没人喊你师叔了?”
薛燕对梦、玉二人说:“也是,老书呆子也没认自己是蜀山派,你们回去千万别说他收我当徒弟这事!”
“嗯。”司徒云梦和韩玉双双点头道。
韩夜见三女聊得越来越开心,心情也舒畅了起来,他原先最担心的就是薛燕被冷落,自己又不能过分关心,但好在韩玉和司徒云梦都格外善良,三人又自小一起长大,就算韩夜不亲自去照顾薛燕,二女也心怀感激,慢慢和薛燕走得更近。
韩夜望着天边的白云,清眉舒展,对三女道:“既然暂时没事了,我们先不急着回蜀山吧,九州之大,何不结伴去游历游历呢?”
“好!”司徒云梦、薛燕、韩玉齐声应道。
韩夜被三女吓了一跳,但仔细一想,司徒云梦老早就想出鸣剑堂游历了,薛燕也想出去玩玩,自己的妹妹也刚下蜀山,她们当然都想去玩。
但韩玉喊完以后,又小心翼翼地看着众人,道:“可是……我们要不要先回去报个平安啊?”
薛燕道:“报什么平安?那两个老伯都回去了,他们不就去报了平安吗?咱们现在都好好的,这么早回去干嘛?”
韩玉道:“守正师叔和元云师叔离开前,还不知道我哥是不是解毒了啊,万一担心呢?”
薛燕没好气地道:“所以说你是呆瓜妹!他们之所以放心走,把呆瓜留给我师父,就是相信我师父能治好,否则早把呆瓜带走了,还留在那等死啊?”
司徒云梦环着韩玉的腰道:“妹妹,八年前你说要带我去找阿夜,还没去成我们就被迫分别,我们赶紧去玩吧,要好好珍惜在一起的时光!”
“好吧。”韩玉舒展柔眉道:“其实小玉也很想出去看看,那就全听哥哥姐姐们的啦。”
于是,众人掉转方向,在空中适意飞行,看遍脚下名山大川、新村旧城,锦绣河山尽收眼底,累了的时候就飞到山上或者湖边,坐下来吃点干粮,这一天过得很快,快至黄昏时,众人才在一片红白相间的月季花丛中停了下来。
当时日光渐暮,天边有红霞升起,成片的月季花恍如娇艳的海洋,在微风中向韩夜等人友好招手,花丛上多有彩蝶飞舞,五颜六色的艳丽更是点缀了这片花丛。
如此人间美景,令云梦心驰神往,她第一个下了剑来,踏着莲步走进花丛里,轻抚那些娇柔的鲜花。
韩玉收剑回鞘,随云梦赶去,道:“梦姐姐小心,月季花可是带刺的。”
“没关系,小玉,它们不会伤我,它的刺只是为了保护自己,并不会伤害爱护它们的人。”云梦提裙弯腰,素手抚摸着那些花瓣,对它们温和一笑,道:“你们说对吗?”
话音刚落,微风吹来,月季们纷纷迎风摆动,似乎因云梦所说的话而高兴。
韩玉立在云梦身旁,娴静地看着她与花共舞。
韩夜则望着远处的佳人,打开酒开怀畅饮,美景犹在,人生几何?
薛燕心情也格外地好,但看了看天色,对韩夜道:“云梦真是,快天黑啦,该找个城镇歇脚了,总不能让大家都睡在花丛里吧?”尽管这样,她也没去打扰云梦赏花。
这时,云梦似乎想到了什么,起身问韩玉道:“小玉,对了,这里是何处?”
蜀山经楼里有很多记载九州地理的图志,韩玉细细回忆了一番,对云梦道:“梦姐姐,这里是何处小玉尚不清楚,但小玉在飞行时看到这附近有座很大的古城,没记错的话,那里就是商丘。”
“商丘?”云梦睁大玉眸问道:“就是那宋国故城所在?”
韩玉对云梦道:“正是啊,姐姐。”
“嗯。”云梦似是明白了什么,默然点点头,向着月季花丛的尽头走去。
韩玉不明所以,问道:“梦姐姐,你要去哪?”
云梦挽着披帛,在灿烂飞花中回过头,香发如九天星河飘散,玉眸似春波流水荡漾,她对韩玉道:“早听说宋国故城旁有处青陵台,我正想去那里看看。”
“是吗?”韩夜走了过来,道:“云梦,你既然想去,不如我们陪你一同前去吧?”
薛燕也没有强加阻止,只道:“好、好吧!别弄太晚,等下我们还要去商丘投宿的哦!”
没走多久,穿过一小段树林,众人看到了一座高达数丈、古老斑驳的石台,以及它旁边依附的一些老旧建筑,天色愈见昏暗,建筑中已亮起数盏灯火,看来这里虽失落已久,却还有少数人居住。
“我好像……隐隐听到呼唤声。”云梦循着只有自己才听到的声音,登上石阶,素袖拂过栏杆,心中思绪万千,上了台去,却见台上空无一物,她有些失落和怅然,继而凭栏眺望远方,片刻之后,似是发现了什么,却又柳眉一蹙、闭上美眸,眼角泛起了珍珠般的泪花。
薛燕不忍心打扰她,小声问:“云梦啊,怎么?这地方你以前来过?触景生情?”
云梦摇摇头。
还是韩夜看出了真因,他朝着云梦的视线望去,道:“是因为那树。”
薛燕和韩玉闻言,这才注意到台前十丈处有两棵梓树,这两棵梓树不同于其他树,它们的根部相互缠绕,它们的枝条相互交错,颇像一对相互依偎的夫妇,周围除了这对树便再无其他草木,伴着黄昏的残阳,令人顿生凄凉之感。
韩玉点头道:“看来,姐姐听到的呼唤声来自这里。”
云梦月眉轻蹙,颇为动情地吟诵道:“青陵台畔日光斜,万古贞魂倚暮霞,莫许韩凭为蛱蝶,等闲飞上别枝花。①”
云梦把手轻放胸前,泪已洒满衣裳,韩夜问道:“云梦,这首诗是什么意思?”
云梦望着那交织意浓的情树,并没直接回答他,只黯然道:“阿夜,你可知那树叫什么名字?”
韩夜点头道:“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此地临近商丘,想必这正是连理枝。”
云梦柔声道:“嗯,此树名曰‘相思树’,亦作‘连理枝’,传说战国时宋康王有一舍人叫韩凭,他的妻子何氏生得貌美如花,宋康王垂涎何氏的美色要强占于她……”
“诶,等等!”薛燕没等云梦把话讲话,便看了夜梦二人各一眼,道:“一个姓韩,一个貌美如花,你在说自己啊?”
韩夜冷声道:“你别强行把这个故事往我和云梦身上套好不好?”
薛燕朝他吐了吐舌头说:“就要!姑奶奶高兴!”
韩玉则道:“我们听梦姐姐接着说吧。”
云梦见大家想继续听故事,又道:“韩凭和何氏十分恩爱,他不愿自己的爱妻被康王夺走,便多番抗阻,而宋康王却是个暴君,他囚禁了韩凭,还逼他做苦役之事,韩凭万念俱灰,以死相抗……”
韩夜听了深有感触,温声问道:“韩凭就此死了,那他妻子怎么办?”
“他妻子?”云梦凄婉地叹息着,就好像那女人就是她一样,只道:“何氏见夫君已死,悲伤不已,哭了三天三夜,那日,她穿着最为好看的衣裳,把自己装扮得十分美艳,假意和康王说要登台接受他纳妃的请求,上了台后,她向天拜了拜自己的夫君,然后毅然决然地跳下青陵台,与韩凭同赴黄泉……”云梦忧伤说着,玉眸里隐隐生出一股柔情,她道:“何氏死前也曾留书一封,请求康王为他们夫妇合葬。”
韩家兄妹听到这里皆心生怜悯,连一向多话的薛燕也不再打岔,而是皱着纤眉问道:“后来呢?宋康王大发慈悲了吗?”
“他怎会大发慈悲?”云梦扶着石栏,望着相思树,道:“那宋康王见何氏骗了他,竟与韩凭同生共死,不由大怒,非但没接受何氏的遗愿,还下令将两人的坟墓分到五里之外,希望让他们死后也永远无法在一起。”
薛燕一听,握紧粉拳、义愤填膺地道:“这个可恶的暴君!人家夫妻都死了,还干这种缺德事!当心生孩子没屁……没鼻子!”
众人望着薛燕,都笑了笑。
云梦情绪稍缓,接着道:“后来不知何故,韩凭和何氏的两座坟头上皆发出树芽、长成大树,两树之间像是受了什么牵引,每日彼此便拉近数尺,日积月累,两树竟拉着双坟齐聚在这台前,树根缠绕,枝叶交互,就如同夫妻一般相依相伴。后人为他们矢志不渝的爱情所感,便将它们命名为‘相思树’。”
“怪不得梦姐姐要来这里。”韩玉感怀道:“原来这里竟有如此动人的传说。”
“嗯。”云梦蹙着柳眉道:“你和阿夜都不在的那段时光里,我常常独自与鲜花琴棋为伴,也常读书吟诗,每每读到一个动人的故事便会落泪不止,而韩凭和何氏的这段故事,对我而言感触尤深……”
薛燕闻言忽然沉默了,心想:“梦梦,看来我真的误解了你,你那天在鸣剑堂要抹脖子自尽,并不是任性,可能在你们大家闺秀的心里,忠贞比死更重吧,云梦。”
于是,薛燕很主动地靠拢过去,想办法让云梦变得开心,云梦很受温暖,偷偷瞧了一眼正对着相思树若有所思的韩夜。
“阿夜,你可知,我为何如此在意这个传说吗?”云梦心道:“其实,为了你,我可以做那个何氏,但是,我不希望你是韩凭。”
薛燕看了看天色,夜幕降临,空中已有点点星辰,于是对众人道:“天已经黑了,咱们也不能老是吃干粮嘛,走走走,去商丘逛逛!”
众人点头称是,便下青陵台,去往商丘的宋国故城。
注释:
①“青陵台畔日光斜……等闲飞上别花。”——《咏青陵台》,出自唐代著名大诗人李商隐,讲的是韩凭和他爱妻何氏(又称花氏)的爱情悲剧,点点滴滴,化作相思树、连理枝,这个传说正出自商丘。另:关于相思树韩凭和何氏的传说,笔者经多方考证,略作了一些修改,文中略有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