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稍纵即逝,转眼月上中天,却有火光在密林深处若隐若现。
韩夜盘腿坐在火堆边,望了一眼熟睡的薛燕,看向手里的流玉戒,心道:“冯夷兄说得对,这戒指里流出的清水甘甜可口,只可惜我和燕儿法力不足,能化出的水只够自己喝,若能于旱地造福平民的话……”韩夜说着说着又想起那人,便将怀里的玉坠拿出,玉坠在幽暗火光下馨香扑鼻,总是令人安宁与心醉。
韩夜紧紧将玉捧在手心,感受着指间的芬芳,想起青山往事,不禁又伤感了,他闭上清眸,眼角两行闪着微光的泪水悄然滑落。
“云梦,我会忘记你的,会的,请多保重。”韩夜背对篝火,面朝星空哀叹,深邃眸子里却堆满了悲伤与绝望……
数日之后的正午,韩夜终于和薛燕赶到了扬州。
“烟花三月暖春回,桃红柳白扬州美”,眼下正值大地回春的时节,悬在当空的红日灿烂非常,迎着这春光,城中盛放的百花争妍斗艳。或许来得不太是时候,因为听说某些时刻扬州城里会弥漫出淡淡烟影,配合月光更是奇妙无比,那时扬州才会将它优雅的另一面显露出来。百花是它绝美的容貌,烟云是它神秘的面纱,这,就是九州众生心驰神往的宝地——扬州!
扬州热闹非常,尤其是在贸易繁忙的正午,街上挤满了各种各样的人,不乏才子佳人、江湖侠侣,或双双倚于柳下,或对对立于河畔,春光美景、红男绿女,好不怡人。
韩夜二人过了几条繁华大街,突然,薛燕在一个围着许多孩童的街口停下来,她那双灵动美眸看的却不是小孩,而是被小孩围在中心的糖葫芦小贩。
“燕儿,要不要我们找间客栈先……”韩夜往前走着,却发觉身边已没了人,他转头一看,原来薛燕早就凑到那群孩子中间,与孩子们一起伸手向小贩要糖葫芦呢!
“真是……”韩夜扶了扶额,走过去拍了拍薛燕的肩。
“啊?”薛燕回头一看,才想起还有个韩夜,便作出一副渴求的表情,道:“我要吃糖葫芦~!”
“薛女侠,你也老大不小了!还跟几个小孩子挤在一块,真亏你有这心思!”韩夜哭笑不得,又拗不过薛燕,只好长出一口气,从怀里掏出几文钱,买了两串糖葫芦给薛燕。
薛燕如愿以偿得到了糖葫芦,高兴地在大街上蹦蹦跳跳吃糖葫芦,她吃糖葫芦往往就吃外头那层冰糖,里头的山楂嚼两下就吐掉。
韩夜看不过去了,说教道:“看来你不仅没长大,还浪费,早知道不给你买了!”
薛燕纤眉倒竖,叉着腰蛮横地对韩夜道:“本姑娘就喜欢这么吃,又不是你吃,你管得着嘛?再说了,山楂又苦又酸,本来就不好吃嘛~!你要是不喜欢把地上的山楂捡起来吃掉啊!”
“你!”韩夜强压一口气,把头一转道:“懒得和你说。”
“啧啧啧!”薛燕吐了吐舌头道:“韩大侠还耍小脾气呢,嘿嘿。”
韩夜斗不过薛燕的伶牙俐齿,便不再说话,眼睛瞟向一边,任由她闹腾。
在扬州这样享誉盛名的地方,找个酒家旅店又有何难?二人继续前行,走进一家名叫“烟月阁”的酒家,这酒家名字高雅,里头的菜价住宿都有点贵,不过毕竟靠近运河,一楼红柱倚柳旁,二楼高台悬水上,各有一番意境,因而来此品菜饮酒的人几乎要挤破门槛。
韩夜二人进了这店,连落脚的地方也没有,尽管如此,薛燕还是硬拉着韩夜上二楼,在临阑干处挑了一桌,在那里等着人下位。
韩夜细看那桌,桌前坐着对才子佳人,举止亲昵,十有八九是情侣,韩夜皱起清眉对薛燕小声道:“嗳,走吧,碍着人家好事,这要不得。”
“什么要得要不得?难道江湖谈判还先问其他老百姓答不答应?”薛燕拉大嗓门道:“喂!黑心虎,这位子你不坐,等下巨鲲帮其他兄弟来了,他们也要坐!”
“什么黑心虎花斑豹的?”韩夜哭笑不得,小声对薛燕道:“我给你说,你真不要……!”
“干嘛呀你!”薛燕粗声粗气地道:“江湖上谁不知道你黑心虎啊?把结拜大哥给大卸八块,还把我这二房也抢了,你敢说一,谁还敢说二?巨鲲帮吴道山也要看你面子对不对?”
薛燕一席话说得众人战战兢兢,旁边几桌客人望见韩夜背上的大剑,立马吓得脸色铁青,他们纷纷心想:“这男的模样挺清秀的,怎么这么狠啊?”
韩夜拉着薛燕要走,才子佳人却双双起身,韩夜一愕,问:“你们?”
才子作了个揖,苦着脸道:“大哥,这位女……咳咳,你夫人实在想坐,你就让她坐吧。我们不妨碍巨鲲帮办事了,后会无期。”说罢,才子赶紧拉着情人下去结账了,很快楼上又陆续走了十几个人,整个二楼顿时宽松不少。
韩夜望着众人离去,没好气地瞥了薛燕一眼,道:“你敢说我是黑心虎?你是独眼狼吧?”
薛燕俏皮地朝韩夜伸了伸舌头,道:“我可没逼他们,是他们自己要走。”
韩夜见空了这么多位子,只得随薛燕坐在凭楼倚阑干的一桌,而后平静下来道:“你太狡猾了,这么多人的兴致都被你给弄坏了。”
“你也是帮凶啊,韩公子。”薛燕一边招小二过来清桌子,一边朝韩夜耸了耸肩,扬眉道:“你没听过狐假虎威吗?没你这个虎大哥,焉有我这个狐小妹?”
“哼,你怎么是狐小妹呢?分明是黑心燕。”韩未央说着,望向栏外风景,放眼望去,春波碧柳,百花争鸣,桥旁游者恍如繁星,河上行舟恰似孤叶,又是一番风景。
“对对对,我是黑心燕。”薛燕不无得意地道:“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是被你给熏黑的。”
“哼,天下若有人敢和薛女侠斗嘴,那是活得不耐烦了。”韩夜淡笑着说着,又道:“唉,这扬州当真是个好地方啊~只可惜岸上的人多如牛毛,河里的船却寥落无几。”
这时,店家登登登从楼下走上来了,他把旁边收拾的小二支开,借着话题拱手道:“二位客官,真是稀客啊!说起来,最近咱们这里的河上出了怪事,有不少人坐船无故掉进水里,之后连人影也找不着,大伙都以为河上闹鬼,所以坐船的人也就少了。”
“行了行了,你还挺唠叨的,看这样子是这里的店家吧?”薛燕甩手不耐烦地道:“诶诶,先给我们上几盘好菜吧!”
店家连忙点头道:“好好,客官别急,等我叫人收拾完了马上就送来!不过先说好啊,小店经营,不干大生意,经不起折腾,你们等下要是在楼上谈不拢,打起来可要悠着点啊,那几个花瓶别给砸了。”
薛燕扑哧一笑,韩夜则道:“多余的话就不要说了,你们这有上好的本地酒吗?”
店家朝韩夜苦笑道:“客官别为难我们,扬州这地儿它就不产酒,您要喝名酒好酒,小店多的是,送给您都行,至于本地酒,算了吧?”
“你说什么!”薛燕怒而一拍桌子,把手一让韩夜,道:“我们黑心虎像是吃饭不给钱的人吗?本帮内乱,聚起来谈个事,谈完就散,没说要为难你们,再啰嗦把你店子翻个底朝天!”
“别别别!以和为贵,以和为贵!”店家连忙拱手道:“二位大侠好好吃、好好喝,我这就叫他们去准备!还望贵派看小店客气,以后高抬贵手照应着点!”
韩夜望着薛燕偷偷一笑,咳了咳,道:“也罢,这出来做生意的,是应该相互理解、相互尊重,那就快点上菜吧,赶时间。”
因为摄于韩夜的“淫威”,烟月阁不敢有半点马虎,菜肴很快上桌,薛燕先尝了几口,道:“嗯~扬州大厨的手艺还挺不错的,烂酒鬼,你也来尝尝嘛~!”
韩夜刚举箸却又放下,若有所思问道:“吃完这餐我们去哪?”
“本女侠早想好啦。”薛燕扇了扇嘴里的热气道:“吃完饭就去逛街景,到了傍晚到河上游一游,晚上再投个小旅店,我睡床,你睡椅子上,因为我们身上的盘缠不多了嘛~!”
“我睡椅子?凭什么?”韩夜皱眉问道。
“喂!”薛燕纤眉一挑,推了韩夜一把,嗔道:“你个黑心虎!人家可是舍生忘死陪着你啦!你就忍心让人家睡椅子吗?”
韩夜无奈点头道:“你说怎样就怎样吧。”
薛燕又开心地笑起来吃起来,韩夜则微笑着摇摇头,举起筷子要吃饭,这时,楼下却忽而传来一阵优雅琴音。
这琴音曲调似乎在哪听过,旋律忧伤,开头意绵绵,中端情切切,入境思绪乱,尾声断愁肠,余音袅袅,催人泪下。
韩夜万分惆怅地闭上双眼,聆听这心碎之音,柔美,清雅,穿过层层云雾,恍如身在梦中,朵朵仙兰萦绕,如真如幻,如痴如醉……
“云梦!”韩夜猛然睁开眼,也顾不上风景和薛燕,起身便追琴声下了楼去。
“嗳!呆瓜!”薛燕未料韩夜有此举动,当即惊诧地追韩夜而去。
韩夜来到一楼,发了疯似地在喧闹人群中寻找伊人,茫茫人海,倩影难觅,韩夜找到最后,徒惹众人惊诧目光。
“喂~!”薛燕狠狠拍了一下韩夜的背,一脸不悦地问:“无缘无故地跑下楼干嘛?把我一个人扔在上面啊?”
韩夜回看一眼薛燕,苦叹一声,喝了口醉仙饮,自嘲心想:“哼,我这是怎么了?云梦已嫁做人妇,怎会来此扬州?那琴音不过似曾相似,是我多心了。”想到这里,韩夜苦笑一声,转头对薛燕道:“方才找一位旧相识,现在没事了,我们上去吧。”
薛燕看了韩夜好几遍,口中喃喃道:“司徒大小姐是吧?我听说过了,只是说出来你会更难受,不如不说吧。”话虽如此,她终究还是随着韩夜上了楼去……
依着薛燕的安排,韩夜二人下午逛街赏景,吃罢晚饭后,便在运河边找了一条游船,开始了他们的水景之旅,显然他们对于运河闹鬼的传闻是不大在意的。
是夜,明月高照,银光洒向古老拱桥,月华映入微凉水波,两岸繁花垂柳皆在河中,倒似另一个朦胧的水下人间。
薛燕早被今晚的月色迷醉,双手握于胸前,兴奋望着恍若仙境的人间一画。而船头的韩夜望着天上半月,想起伊人脸庞,无端端多了伤心,他只能拿起酒来对天畅饮。
“云梦啊,你我终归殊途……”韩夜想到这里,深深叹了口气。
正当此时,远方却有水风徐来,柔和如慈母般抚摸着人们面颊,这水风里充满了芬芳,芬芳似芙蓉牡丹、茉莉水仙、木莲月季,百花之香,尽在其内。
水风飘香,运河涟漪四起,韩夜微微睁大眼眸,道:“多么熟悉的香气啊?”
前方,到底是什么呢?
那是一只游船,与韩夜所在的游船相向而行,终于,在运河的某个河段,它们相遇了。
韩夜望见对面船头的人,对面船头的人也在看着他,视线终于双双凝固,那一刻,时间再也无法前进,只停留在扬州城温柔的水风里。
素纱衣,黄罗裙,发如瀑,肤若雪,那女子用手一挽耳畔青丝,白兰耳环轻轻跳跃,玉眸里泛着柔光。
她楚楚动人的姿态,凝固了月光,令船上众人惊呆,令岸上众人哗然。
如此花月佳期,如此偶遇,韩夜和那姑娘双方都有些惊讶,却有些坦然。
终于两船擦肩过,却似千万年,韩夜眼中映着那人的柔情,那人眸里映着韩夜的悲伤,千言万语,尽在不言。
逢君
烟花三月扬州行,
落舟游河夜逢君。
潋滟波光延千里,
不及相思一片情。
韩夜不敢去想这是真是幻,只是紧紧盯着这人看,生怕错过此刻便错过永远,有那么一二刻,他怀疑此女究竟是不是司徒云梦。
然后,一切又是那么出人意料,韩夜收回了视线,闭目心道:“好,就算是她,她已为人妇,不过来此散散心,对吧?”
云梦看不到男子温柔的目光,玉眸里一阵惊慌,她抬起手来打算和韩夜打招呼。
韩夜痛苦地摇头心道:“一切都结束了,多年前有人笑我痴、笑我傻,笑这世上没有天长地久,而况我与云梦相隔千里、异地相守,终于,此梦在红尘中化为浮光幻影。有过理想,有过争吵,却敌不过岁月无情,原来不过是我太天真,忘记吧,司徒云梦。”
韩夜对着夜空闭目苦笑,早已忘了周遭,突然感到脖子上像被什么东西叮了一口,全身一下瘫软,四肢乏力而不听使唤。
“我……怎么……?”韩夜意识渐渐模糊,身体再撑不住,摇摇晃晃一头栽进河里。
“呆瓜!”薛燕从美景中回过神来,这才发现韩夜已掉到水里。
薛燕还在犹豫怎么下水,但彼端的司徒云梦却是玉眸坚定,三两步抢在众人前头,跳到了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