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鸣剑堂门众搜寻韩夜数日,未果,纸包不住火,韩夜被魔头掳走的消息终于不胫而走,一下在鸣剑堂内部传开。韩夜的娘悲痛欲绝,由韩风日夜在身边照顾,韩玉日夜挂念,司徒云梦悲闷抑郁,但未见尸首就仍有希望,因此众人在悲伤之余又多了份期盼。
那夜,风高云厚,月儿被层层夜云遮住,显得格外黯淡,清丽的小韩玉在庭院竹林间漫步,走了一会儿又倚着长竹怔怔眺望天边,深蓝夜色里仿佛藏着哥哥的温朗笑容。一想起哥哥已不在身边,韩玉忍不住还是泪眼迷蒙,只能不停用手擦拭着湿红眼眶。
韩玉安静绕过竹林,走到正堂边,却听到了两个男声。其中一个她很熟,是她爹韩风的声音,另一个声音则令她熟悉又略感陌生,那苍老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只道:“韩风,你果然细心,竟已查清了我的真实身份。”
韩风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吸了那么多人的精魄,只要用心去查,自然水落石出。”
韩玉听了对话便好奇地偷偷绕到墙边,露出个小脑袋去看。昏暗月光下,果有两名男子在说话,一个正是韩风,另一个穿着黑衣、蒙着面纱,身形消瘦,很难辨清他的模样。
黑衣男子眼中寒芒一闪,冷声道:“不错,我是吸了很多人的精魄用以增长功力,这其中不乏鸣剑堂的弟子,不过这吸魄大法尚未练至巅峰,七魄无法全数吸掉,竟因此生出不少饿鬼,被你瞧出端倪。”
韩风想到鸣剑堂那些惨死的弟子,心中不免义愤,拔出清霜剑直指黑衣人,凛然斥道:“妖道长天,果然是你!我本还只是怀疑,尚不足以证明,如今你亲口承认,那便就地伏诛以告慰我鸣剑堂十余名弟子的亡灵吧!”
“哈哈哈哈!”黑衣人仰头一笑,狡黠目光如箭一般射向韩风,他放肆笑道:“黄口小儿,与老夫相斗,还真是不智啊!你以为我来这里见你,还对你说了那么多废话,真是来送死吗?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跟随于我,做我的手下,我们一起壮大鸣剑堂,掌控武林,直捣蜀山!”
韩风持剑冷眉以对,不屑问道:“那第二呢?”
黑衣人仰头狂笑,眼中绽出精芒,道:“还用问?顺者昌,逆者亡,你不为我所用,便是祸害,我自然要斩草除根、屠绝满门!”说着,黑衣人气焰见长,一股阴寒煞气自体内散播四方。
韩风惊诧看着黑衣人,皱眉道:“想不到你竟然……?”
“哼,反正也是个将死之人了,不妨告诉你,我已练就一身邪功,莫说是你,便是整个鸣剑堂加起来,又能奈我何?”黑衣人说罢,手朝韩风一伸,一股强大的吸力硬生生把这七尺男儿吸到手上。黑衣人用手捏住韩风脖子,邪笑道:“嘿嘿,韩副堂主,或许你早该知道,聪明人不要在别人面前装的太聪明,先安心上路吧,一会儿你的妻女也会来陪你的!”
受制片刻,韩风已觉体内真元被这妖人吸走大半,他右手握剑,左手拼命想掰开黑衣人的手,但竭尽全力也脱不开身,颈部被敌人掐得充血涨红,气都喘不上,但在生死之际他又心想:“我不能死!我若死了,霜儿和小玉就……!”
一念闪过,男人猛地瞪大双眼,手中冰剑奋力刺向妖人背心,可是怪异之事就此发生,冰剑像什么也没碰到一般从黑衣人的身体穿过去,黑衣人则只是继续冷笑,勒紧了韩风的脖子,韩风两眼一白,嘴角渗出血来。
黑衣人道:“我已非仙非妖,普通兵器能伤得了我?韩风啊韩风,不到万不得已,我实在不想杀你,可你知道得太多了,看来鸣剑堂少个堂主也无所谓了!嘿嘿!”
正当黑衣人得意地要结果韩风性命时,墙边却跑出一个娇小身影。
“爹!”韩玉睁着惊恐无比的大眼睛看着韩风,浑身战栗、面容惨白,她本来想来救爹爹,但看到黑衣人那可怕模样,又心怯往后退去。
“做、甚……?快、走!”韩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再也说不出话来,头上冷汗直流,额间青筋骤起,凄然目光里充满了哀恨。
“说得够多了,接下来父女俩去黄泉里聊个开心吧!”黑衣人听得不耐烦,右手用力一捏,喀拉一声,韩风的脖子登时便被扭断,黑衣人隔着面纱猛吸一口气,七股青烟分别从韩风的七窍窜出,钻入黑衣人口中。吸完精魄后,黑衣人蔑然看了一眼早已气绝的韩风,把他往旁一丢,继而险恶地看向小女孩,朝她招手道:“小姑娘,来,过来。”当晚的月光依旧惨淡,映着黑衣人消瘦影子,竟是那么恐怖诡异!
韩玉已无暇关心黑衣人,她望着地上已然死去的亲爹,悲伤、痛苦、绝望纷纷交织于面庞。爹死了,再也不能和她说话,再也不能教她识字,再也不能逗她玩耍,再也不能……
“爹!”韩玉直往韩风尸首上奔去,泪花似雨,纷纷洒落在踏过的路上。她一头扑倒在微凉的身躯中,不停地呼唤,带着天塌地陷般的悲恨绝望,彷如一棵风雨中摇曳的青草。
黑衣人显然并无任何怜悯之心,也不会因为韩玉的可怜而放弃斩草除根的念头,所以,当韩玉还在为父亲的死痛哭时,这心狠手辣的妖人便悄无声息地靠了过去。
黑衣人伸出毒手,正欲一掌结果韩玉性命,又听正堂边房突然传来一个怨怒的女声,道:“住手!咳咳!她还只是个孩子!”
黑衣人顺着声音方向望去,见正寝门前,一位披头散发的妇人正倚着门旁,面容煞白、神色憔悴,似是重病已久。妇人见夫君已倒地身亡,面带苦楚,却强忍内心不舍,向黑衣人跪下来哀求道:“咳咳,求你放过我们的孩子吧,要死,为娘的愿代她去死。”
“死?嘿嘿,也好,你先去陪你丈夫,然后我再把你们的女儿也送上路,一家团聚嘛!”黑衣人不寒而栗地笑着,右手朝妇人虚空一抓,那妇人便被吸飞至黑衣人手中,黑衣人冷笑一声,抓着妇人白皙脖子提到空中。
素色睡袍和流瀑长发在风中轻摆,妇人在临终前侧目望向惨死的韩风,闭上眼眸无怨无悔地心道:“风哥……能和你在一起厮守这么久,无甚可求,只是……只是我们的孩子……”一想到两个孩子,妇人揪心不已,眼角滑出两行映月之泪。
“时辰到了。”黑衣人狠狠地笑道,“去阴间破镜重圆吧!”说着用铁臂掐住妇人的脖子,使劲一拧,吸了她的精魄,要了她的命!
“虽然身子骨虚弱了点。”黑衣人一抹嘴边,嘿嘿笑道:“勉强算得上半个精魄吧。”
扑通一声,黑衣人把妇人尸首和韩风扔在一起,韩玉痛哭不止,抓着爹娘的手一咬下唇,愤恨看向黑衣人,眼里装满了仇怨,她道:“你杀我爹娘!我绝对、绝对不会放过你!”
“不放过我?”黑衣人冷笑一声,朝着韩玉把手一挥,一阵黑风便刮了过去,那风强横无比,直把韩玉掀飞而出,使其撞到不远处正堂墙上、昏迷过去。
“本来还想把那小子也除掉,可惜半路出了点差错,不过落到杀人狂手里他也小命难保,省事,嘿嘿。”黑衣人边说边走到昏迷的韩玉身前,伸手便要取她性命,这时,却听一个沧桑纯正之声自空中传来:“长天,苦海无边,何不回头?”
被称为“长天”的黑衣人闻声抬头,但见半空之中、暗月之下,有一身穿质朴灰袍的老者,蓄着长白须、披着流风白发,周身发出纯白而浑厚的真气,他脚踏一柄无尘宝剑,发须随风飘动,映着身后惨淡月光,恍若仙圣下凡!
黑衣人看来不大喜欢御剑的老者,只是凶目圆睁,讽道:“长风师弟,想不到你做了蜀山掌门,心中竟还如此挂念我这个师兄!真叫我感激不尽!”
“住口!”长风怒叱一声,道:“长天,当初师父说你心术不正要取你性命,是诸位师兄弟念及同门情谊向他老人家求情,才保住你这条命!你竟不思悔改、变本加厉,非但练了这种伤天害理的邪术妖法,还灭绝人性、屠人满门!你此番所作所为,如何对得起蜀山派?如何对得起天地苍生?”
黑衣人恨恨地一握拳,怒道:“长风,你还好意思提?别忘了,我早被你们逐出蜀山了!从你们把我赶走的那天起,我就暗暗发誓,我不要修仙得道!也不要行善积德!终有一天,我要毁了你们蜀山派,以报我被逐之仇!”说着,长天一扬黑衣,张开双手来,颇为嫉恨,又颇似胸怀壮志!
长风正直的面容显出一丝无奈,他摇首道:“长天,而今看来师父是对的,你早已无药可救,善恶有道,天理循环,何苦怨天尤人?”说到一半,长风捋着白须,看了一眼惨死的韩风夫妇,又看了一眼昏迷的韩玉,三分哀叹七分愤怒地一甩长须道:“晚矣,老朽晚矣!韩副堂主书信告知我派,我星夜启程,却还是迟了一步!”
长天冷声笑道:“嘿嘿,我就说姓韩的怎么这么大胆子,敢叫我半夜来找他,但他没料到不出半合就死于非命,你们没告诉他凡人不能与仙斗么?”
“你是仙吗?你根本就是奸邪!”长风越说越怒,灰袍与长发飞舞起来,他凛然道:“罢了,当年没让师父杀你,今日就让老朽替天行道吧!”
长风说着白眉一扬,右手放在胸前做剑诀①,左手朝黑衣人一指,无尘剑自脚下而出,穿破长空,在夜里化出一道白光直刺黑衣人。
黑衣人没有硬接宝剑,而是向旁一闪,而长风的身影则在空中一晃不见,下一刻又如水月般晃至黑衣人身前,并已将飞剑握在手中,抢前一步直攻黑衣人!纵使黑衣人早有准备,但长风攻势实在迅疾,无尘剑影划过,无数凌厉剑气如雨点般自剑影中发出,继而射向黑衣人,黑衣人不慌不忙双掌化出黑气对拆。
长风继续用右手使出剑气,左手则从袖中翻出十张分别写有天干②十字的白符,持于手中,念道:“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③!”念毕将十符置于掌心,于身前单手画圆,十张白符以圆的痕迹排成一个符圈,不住旋转,内中渐渐生出一阵水镜流动之光,这便是《天师符法》里颇为高深的一招道法!
“玄天镜?”黑衣人暗叫不好,正欲拔腿避开,但密集剑雨已牢牢封住他的行动,他哪还脱得开身?长风大义凛然,左手托住光芒符圈,朝黑衣人一下照去,十符急转,内中流光骤亮,只听轰然一声,巨大白光便从玄天镜上冲出,灵气四溢,长发与道袍随之狂舞。黑衣人不及躲闪、正中此光,一下就被轰进地里,地面也被那粗大灵光震出个丈余深坑!
长风将十符收回袖中,望了一眼前方,忽而白眉一皱,把无尘剑往地上一插,剑风灵气尽数注入地中,只见前方三丈一阵异动,黑色身影与无数道剑风一同破土而出,那身影狼狈落地,泥土洒落四方,他心道:“可恶,想不到这样也没能遁走!”黑衣人犹疑片刻,看向不远处的韩玉,眼中寒光一闪,又生一计。
“觉悟吧!”长风厉声说着,将无尘剑掷出手直攻黑衣人。
黑衣人眼看宝剑将至,也不慌乱,朝那韩玉把手一甩,掌心处十道黑色气波发出,那些气波好似痛苦吼叫的狰狞人首,尾部在空中拖起长长黑影,乍看去就是一条条人面黑蛇!
十道黑气只要有一道打中小姑娘,便是神仙也难救!长风大骇不已,竟然令无尘剑转向直追黑气波,与此同时又从袖底翻出一张黄符,朝黑气波一抛,待无尘剑穿破道道黑气,他才将手一指黄符,怒喝道:“急急如律令!收!”随着怒喝,黄符金光绽放,十股破碎黑气也被此符尽数吸走,只剩青烟窜向天边,黄符则通体发黑、飘落在地。
救下韩玉一命,长风再看长天,却见他早用遁地术逃去无踪了。长风此番下山正是要清理门户,这次让长天逃走亦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找到,而蜀山那边还等着掌门回去主持大局,因此他也不能多加逗留,只是颇为同情地看了一眼丧命的韩风夫妇,心叹自己虽为仙人却也救不了他们,摇头拂袖准备御剑离开,就在他转身那一刻,余光却瞟到了昏迷的韩玉。
长风悲悯心道:“韩副堂主,老朽迟来片刻,没来得及救你一家,于心有愧,这孩子恐怕也就是韩家独苗了,罢,老朽理应带她上蜀山,免遭奸人迫害。”长风想着想着,便落在韩玉身边,用和蔼目光望着这小姑娘,苍老的手在头顶上摸了摸,心道:“孩子,遭此变故,父母双亡,你已是无依无靠了,来吧,随爷爷上山去吧。”
心念于此,长风抱起韩玉,踏无尘宝剑飞上夜空,在那朦胧星河里,老者的身影有些沧桑,终在天边留下一道浅浅剑影。
长风带着韩玉走后,鸣剑堂弟子听闻打斗声也纷纷赶来,自然看到了眼前惨状,此事很快便在门内传开。
而此时北苑的司徒云梦尚还浑然不知,只在床上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四处都是白色迷雾,往前走,白雾在身前分开、又在身后合拢,过不多时,雾中出现了两个身影,越向前越是清晰,到了跟前才发现是一对兄妹。
“阿夜……小玉……”云梦手放胸前,玉眸里充满了依赖。
韩夜和韩玉都没说话,只是静静凝望云梦。
“真是……干嘛不说话啊?”云梦面带责怨地缓缓靠近他们,忽然,白雾中无端吹起一阵清风,五彩缤纷的花雨落下,韩家兄妹的身影却渐行渐远。
云梦幡然大惊,苦苦追寻那身影,柔声央求道:“别走,你们若走了,我又是孤身一人了~!”
韩家兄妹像听不到云梦说话,身影隐没在雾里,云梦睁大玉眸,张开素袖想要抱住他们,但白兰纤手伸出,却什么也触不到,他们都已消失在梦中……
“别走~!”云梦从床上惊坐起来,紧紧抓着薄被,低头回想那一场梦,抓了抓头发、摇了摇脑袋,闭紧玉眸在心里骂道:“这个索命阎王太可恨啦!太可恨啦!把我的阿夜就这么抓走了!”
念及于此,她将一双莲足点在微凉地面上,匆匆走到窗前、推开窗子,翘首夜空,痴痴心道:“阿夜,你一定要好好的啊……我和小玉说好了,要是爹爹他们找不着你,我和她就一起去找你,一定要把你找回来!”
想着想着,司徒云梦看见庭院的昏暗花丛中多了个人,那人驼着背、穿着仆人装束,冲着她喊了一声:“小姐。”
“常叔?!”云梦满怀期待问道:“你们找到阿夜了么?”
老常面色凝重,略为吞吐地道:“不、不是这事……东苑出大事了,韩副堂主一家惨死,堂主本来不想马上告诉你的,但明天要办丧事,还是先知会你一声。”
司徒云梦闻言大惊,眸子都暗淡了起来,连忙又问:“小玉呢?小玉呢!”
“欸……没找着啊!小姐。”老常苦涩地摇头道:“估计也凶多吉少了吧。”
司徒云梦没有再说话,面如死灰地坐回床边,右手抚了抚胸口,这才想起玉坠已经给了韩夜,她在心里呐喊着:“阿夜,你到底在哪啊?快回来啊!你们家没啦,小玉也没啦!”想着想着,两行清泪滑过脸颊,她又心想:“可我还在……如果你愿意,你就带我走吧……”
想着想着,她突然感觉到在北边的某个地方,有一束光远远地射进了她的心房,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有个男孩扎着马步在练武。
“那是……”司徒云梦张大了眼睛,渐渐平静了下来,心道:“是幻觉么?是他么……”
“是他……”司徒云梦抓紧了胸前的衣襟。
“是他!”司徒云梦坚定了信念。
“玉坠啊玉坠,你一定要帮我保护好他,好吗?他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好吗?”司徒云梦双手紧握在胸前,闭上了眼睛,祈愿道:“阿夜,小玉不在了,没人可以带我走了……我先不去找你了,等你回来带我走,好吗?”
注释:
①“剑诀”——一般为食指与中指并竖,做剑指状。在武术范畴,剑诀指配合剑术的手法,剑诀配合宝剑,可达到舞剑时美观、灵动的效果,而本文中的剑诀则多用于施术时。
②“天干”——即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
③“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九字真言,出自东晋葛洪的《抱朴子内篇·登涉》。“入山宜知六甲秘祝,祝曰:‘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常当密祝之,无所不辟’。”意思是说,常默念这九个字,就可以辟除一切邪恶。东密(忍者)受到我国道教的影响(使用护咒法),可是在抄录这九个字时,把‘阵列前行’误抄成‘阵列(裂)在前’,而沿用至今,随著日本动漫的引用,更为国人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