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的利马索尔。
人们还没从战争的疮痍中恢复过来。
天空中飞过成群的黑鸦,它们错落有致地站在树梢上,打量着下方的送葬队伍。
一具具蒙上白色亚麻布的尸体,被人们用担架抬到广场上,供家属们来辨认,并进行安葬。
敌人的尸体自然就只能草草用板车运出城外,挖个大坑堆积起来,浇上引火物焚烧后,再进行填埋,以避免可能产生的瘟疫。
这是洛萨最关心的几件战后事宜之一。
无论是截断了东帝国复兴国运的查士丁尼大瘟疫,还是按照原本历史轨迹,应该于一个多世纪后再肆虐欧陆的黑死病。
两场瘟疫,都使欧陆人口减半,堪称是末日一般的天灾。
不过,大概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利马索尔人都不会愿意吃鱼了,因为昨晚,有太多敌人的尸体葬身鱼腹了。
般若走在抬尸的人群当中,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用白色的包头巾束起,戴着面纱,仅露出双眼,像极了修道院里的修女。
人们下意识绕开了这个看上去有些奇怪的女人。
黑色鬼面盾牌,缩小成了项链一般的挂饰,若是有人以灵性视觉来看,就能发现这个挂饰,正像是一场黑色风暴的中心。
无数亡魂正被吸纳进挂饰中。
它可以通过将死者的灵魂送往地狱,抽取一部分的“过路费”,以增强自身防御力。
但这显然不如直接把灵魂嚼碎,吞入到自己肚子里来得更加舒坦,就像是塞琉古王,便是被它嚼碎,吞噬掉了。
她最终驻足于圣保罗大教堂前的广场上。
这里俨然成了一个大型的停尸场,数百具尸体陈列于此。
此战,光洛萨手底下的农兵伤亡数都破三百了,那些城镇民兵虽然大多数只需远程支援作战,但他们的装备太简陋,在突厥和库曼人的射击下,损失惨重。
有些城镇民兵还跟敌人短兵相接了,只是这些非正规军,几乎没有任何战斗经验,哪里是刀头舔血的雇佣兵们的对手。
不过他们的战斗意志倒是很顽强,大概是因为利马索尔城是他们家园的缘故,损失过半,仍未溃散。
广场上到处都是哭声。
城镇民兵的家属们,围在一具具尸体旁,神情沉恸。
有些年轻丧夫的寡妇,则神情麻木地背着年幼的婴儿,在简陋的棺椁中放上面包,水壶,食盐,刀具,餐盘等生活必需品。
有些富裕的家庭,还会在里面放一些金银币。
盗墓贼往往有利可图。
这也是这个时代,许多墓园都有守墓人,甚至许多死者都会安葬于教会墓园的原因所在。
他们要等待正教的黑袍神父或是修女们,唱诵完赞美诗,才能将死者放进棺椁当中,等到葬礼尾声时,才能盖住棺盖。
修会骑士们还有随军神父们,已经开始为农兵们奏响安魂曲了,这是公教的习俗。
黑底白十字架的修士和骑士们,跟塞浦路斯本地的黑袍修士们,泾渭分明,各自主持己方的安葬仪式。
雷诺将老农兵放进简陋的棺椁中,思索了片刻,又将胸口别着的一枚银质十字架塞进老农兵僵硬的手中。
“愿父保佑你,父亲。”
“雷诺,节哀。”
“老诺克是为主奋战的十字军战士,他为光荣而死,必定会升上天堂的。”
同营的农兵们安慰了雷诺几句,这个向来不怎么讨人喜欢的家伙,因为继承了老农兵的遗产,就这么翻身成了预备役的骑士老爷。
同袍们心中免不了滴咕几句“真是个幸运的家伙”这样的酸话,只是却不会当着雷诺的面说出口了。
“老诺克是个勇敢的战士,我听说过他的名字。”
雷诺抬起头,看到是条顿骑士团的司令官,那位名叫希伯兰德的骑士老爷。
他连忙站起身,拍了拍有些酸麻的双腿,有些局促道:“晨安,大人。”
“晨安。”
希伯兰德也向雷诺回了一礼。
这使他有些受宠若惊。
希伯兰德带着一众修会骑士,来到一处像是平时市政官进行演讲时的圆台,向众人说道:“主耶稣,你曾为拉撒路的死亡而哭泣,也求您能抚慰这些,为了在跟异教徒斗争的伟大事业中战死的同袍们悲伤流泪的人们”
肃穆的气氛,也感染了诸多正教徒。
他们看向希伯兰德,有些人也跟着祈祷道:“求主垂听我们。”
“这”
“怎么能让公教徒来主持安魂弥撒?”
正教的修士们满脸排斥地看着这些信仰公教会的修会骑士们,窃窃私语着。
他们很担心这些异端神职者们就此赖在塞浦路斯不走了。
同行是冤家。
每一块地盘上的教会,所能分到的蛋糕都是有限的,每多一只手伸进来,他们所能拿的就少一份。
只是,刀剑握于法兰克人之手。
这些能征善战的十字军骑士们,显然也不是他们这些正教修士们所能招惹得起的。
“我们未来,该不会就要和这些法兰克蛮子打交道吧?”
想到这些法兰克蛮子们恐怖的战斗力,还有他们的首领,那个拥有不知是魔鬼还是天父所赐伟力的外约旦伯爵洛萨。
这些正教神父们就有一种未来一片晦暗的念头。
…
宅邸内。
打发走图里亚多斯,洛萨正听着奈德的汇报。
“大人,利马索尔城既然已经纳入到您的统治当中,我们是否应该借助那些法兰克移民,组建一支地方戍卫连队?”
十字军东征,既是一场军事行动,也是一场人口迁徙活动,十万人出发,抵达圣地的可能也就一两万人,其余人不可能都死了。
遇到沿途有宜居的地方,或是跟当地的异性看对眼,就此定居在当地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塞浦路斯作为朝圣道路上,一个相当富裕的中转站,自然也有不少朝圣者在此定居,这批人就是奈德打算征召的兵源。
洛萨认真斟酌着奈德的建议,思索再三,还是拒绝道:“我现在还没正式就任利马索尔军区将军,这里仍旧归图里亚多斯和他的卫队管理就好。”
一个新的,异端异族领主,很可能激起本土势力的同仇敌忾。
在图里亚多斯被剥夺掉头衔和领地,向他效忠之前,他没打算向当地人展露自己要留在利马索尔城不走的野心。
“但是那些希腊人的战斗力并不可靠。”
谈及希腊人的战斗力,奈德的语气中不禁流露出了少许不屑。
他觉得单凭希腊人,就连一个稍微大一些的海盗团在此登陆,都应对不了。
毕竟今日不同往昔,东帝国称雄地中海的舰队,已经遭受了重创。
这一座座富庶的滨海城市,就像是被敲碎坚硬蚌壳的嫩肉。
洛萨摇头道:“并不是希腊人不可靠”
希腊人也曾算个战斗民族,在小亚细亚打下了赫赫威名,最远的希腊化国家——巴克特里亚王国,甚至都已深入到中亚。被汉人称作是大夏。
这倒像前世互联网上流传的那句话:明军不满饷,满饷不可敌。
实际上,哪有那么多战斗民族呢,再怎样强悍的战士,被像奴隶,猪狗一样对待,也提不起保卫“贵族老爷们”财产的兴致。
“总之,利马索尔城的治安问题无需你操心。昨晚俘获的船只清点出来了吗?”
昨晚那场登陆战中,有不少船只都搁浅在了海岸山,虽然都是一些运输船,但无论是变卖还是留作自用,都是一笔不菲的财富。
“昨晚我们俘获了十二艘完好无损的中型划桨运输船,二十余艘小型桨帆战船,余下的船只,大多数大都逃散了。”
“还不错。”
洛萨微微点了下头,组建地中海舰队势在必行,可地中海的商贸危机重重,贸然掺和进去,只能是被嚼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