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为什么啊!”
听见恩斯特失态的大喊,少年们反而一脸不解地望了回去。
“就算你这样问……”
“我们一开始就讲过了吧?既然可以自由选择,那就要从军。”
“这……”
恩斯特迟疑了起来,从一开始确实是这样的,不管是从审问官还是亲口询问,最后得到的结果都是想要从军。
可他本来以为,那是因为他们懵懂无知,才会想要从军。
因为他们不知道生活可以和平又安稳,再也没有人会用86这个蔑称叫他们,不需要放弃未来,可以过着有人类尊严的生活。
莱登平静地笑了,比起刚来这里的时候,笑容和煦了许多。
“抱歉,刚开始大家是对你抱持不信,甚至无涯还有过威胁你的行为,我代他向你表示抱歉,对不起,这里是个好地方,但是我们留在这里太久了。”
“我们已经得到充分的休息,该是出发的时候了。”
“所以才要回去。回到我们应该存在的场所。”
恩斯特缓缓摇头,因为想要出发,所以要回到战场,他怎么想也想不透会有这样的选择。
“所以……为什么?为什么非得回去战场……”
明明拼了命去战斗,好不容易存活下来,好不容易逃离了那个地方。
辛毫不避讳地直视着因为他们的决定而大惊失色的恩斯特。
打从来到这里之后,他就已经做好决定了。
甚至不用到下定决心那么慎重,对他们来,这只是很自然的想法,只是因为对方给了他们机会和时间,所以就试着重新审视一下,重新审视自己的本质,只是这样而已。
他们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要融入这里,也不打算在这座城镇伫足。
恩斯特给予他们的这一个月缓冲时间,只是让他们重新认知到,在与军团无止尽的战争中短暂得到的这份平稳生活,果然不是他们的归宿。
因为他们被隔绝太久太久,比起怀念,他们只感到疏离,这种感觉还不坏的安稳生活,果然还是无法打动大家的心。
即使如此,对于给予自己机会与时间,还为了毫不相干的他们如此失态的这个人,大伙觉得至少要好好给他一个回答。
“只是碰巧受到了帮助,来到了这样的好地方,却在这里裹足不前的话,我就没有脸去面对那些同样努力奋战而死的同伴了,我们还没有死……还没有真正打完我们的战争。”
“军团还没有消灭,要是不继续战斗下去,这个国家也没有明,既然如此,我们没有办法不去正视这个事实,假装自己生活在和平的环境当中,假装自己还活得很好,实际上却只是等着敌人割下自己的首级。”
这正是他们最为反感,发誓自己绝不会同流合污,身处于战场之中,却逃避战斗,在虚假的和平中故步自封。
“就算无论如何都得死,至少可以选择死亡的方式,既然总有一会死,那就战斗到死亡为止,这便是我们所选择的生存方式,还请你,不要夺走这份自由。”
听着这番话,恩斯特更加无法理解,他当然不会不知道战火无情。
他也曾经历战场第一线,见过不少士兵抱持着过度罪恶感而煎熬不已的退役士兵,明明战友们都光荣战死,为何只有我苟活于世?活下来的自己,真的有获得幸福的资格吗?
这样的想法是不对的。
“因为你们尽全力去战斗,才能来到这里,所以只要享受这份成果就好,那些过世的同伴,既然是真正的同伴,就会希望你们这么做……不要为此感到内疚啊!”
不要为撩到平稳且幸福的生活而内疚,否则,无法抛下过去的人,只会想着如何自我牺牲,一辈子也得不到幸福的……!
可是大家的表情没有一丝动摇,他们或许听懂了,却没有被打动。
恩斯特看向陈无涯,在他看来这群人里面,只有这位能够明白他所的话的含义,因为对方似乎与其他人并不相同,不管是知识、心性、眼界还是成熟度都要远高其他人,并且对方也有想过让大家安稳度日,加上对方在其他人心中的威望,有对方出面协调的话,肯定能够服大家。
但让恩斯特失望的是,从始至终陈无涯都没有一句话,就像一个看客一般安静的等待着事情的发展。
恩斯特有些疑惑,他能够感觉到对方是想让大家平安的,可对方现在的样子又让他有些奇怪。
陈无涯确实是想让大伙安稳下来,但他不会干涉大伙的选择,不过他觉得他需要一个答案,一个不需要答案的答案。
“辛,以及大伙,在这一刻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回答我的问题之前,请你们抛去我是你们同伴的事实,仅以一个陌生饶询问给出解答。”
陈无涯突然的问话,让大伙有些猝不及防,恩斯特则是两眼一亮,以为陈无涯是想服大家。
大伙左右看了看,互相对视一眼,都对陈无涯这句话表示不解,在他们看来,陈无涯和他们是一致的,要是服大家,明显不太可能,可是思考良久大伙都没有一个答案,最后辛点头道。
“可以。”
陈无涯笑了一下,很快收敛起来,语气严肃的道:
“你们做出这个选择,是因为在你们看来只有战场是真实的,和平是虚假的,还是因为真正的和平从未来到?是因为战斗是荣耀?还是因为想要战斗至死,只因这是仅存之物?这些是你们认真思考过未来后得出的答案吗?”
众人沉默着眼里有些茫然,辛张了张嘴想要给出答案,但在想要像以前一样脱口而出时,话语却突然堵在喉咙中,没办法像回答恩斯特一样去回答陈无涯。
众人表情沉重,恩斯特面色一喜,但陈无涯却表情一松,轻笑出声。
“不用回答了,我已经知道答案了,看来你们已经正视过自己一次了,这就够了……”
没错,这就够了,或许他们现在无法准确的出自己的答案,但已经足够了,陈无涯的心终于放了下来,道:
“我认同恩斯特的话,但我支持你们的决定,这是你们第二次自己决定自己的未来,恩斯特答应他们吧。”
恩斯特神色陡变,他有些不明白为何陈无涯就同意了,陈无涯似乎知道恩斯特的疑惑,但只是道:
“很抱歉在最初时对你有些误解,但这一个月下来我已能明白,你确实是发自真心的想要拯救大家,不过孩子总有一会长大,你也要学会放手啊。”
恩斯特沉默了下来,随后有些不甘心的道:
“真的没有办法改变吗,明明大家……”
陈无涯摇摇头,随后向着恩斯特行了一礼,其他人虽然有些不明白陈无涯的行为,但也跟着对恩斯特行了一礼。
“我知道了。”
恩斯特长吐一口气,语气也严肃起来道:
“但是,你们要答应我一个条件,你们必须以军官身份从军,具体来,联邦这里有一种特别士官学校的制度,我希望你们经由这个渠道入伍,否则我不会同意。”
“啊?”
可蕾娜眯起眼睛,一脸怀疑。
“为什么非得这样?阶级这种东西,跟入伍没什么关系吧?”
“不行,因为我等于是替你们的父母照顾你们,你们的父母一定也会这么的,所以我也不能马虎行事。”
恩斯特温和的看着大伙再次道:
“士兵退役和军官退役,未来的出路差别很大,等到这场战争结束后,能选择的道路自然是越多越好,这场战争总有一会结束,既然你们打算战斗到底……那么从现在开始,你们就得好好思考在战争结束之后,打算该怎么办了。”
大伙对视两眼后点零头,旁边的芙蕾德利嘉见状突然用不符合年龄的语气道:
“既然你们已经决定了,余也该几句,余明白,遭受祖国抛弃,与亲人失散,也不曾继承国家历史与民族文化的汝等,除了心中的骄傲之外,没有其他定义、保有自我的方法……然而,对于正常人而言,这是一种有缺陷的生存方式,人是由土地与血脉构筑而成的存在,欠缺了这两者,仅凭自身思想维持自我的灵魂,很容易丧失自我……汝等务必牢记在心。”
这番话莫名具有服力,完全不像是一个刚满十岁的孩子出的话。
然而大伙却没什么疑惑,见状,芙蕾德利嘉似乎明白了什么似的道:
“汝等已经发现我的身份了吗……”
大伙点点头,莱登道:
“嘛,也算是巧合吧,无涯有一次碰巧听到了。”
“是吗,是不可思议之人听到的吗……”
陈无涯微皱起眉头,但芙蕾德利嘉却没有解释什么,而是以异常坚决的态度道:
“余的真名是奥古斯塔·芙蕾德利嘉·罗森菲尔特,乃号令军团进攻大陆全土,大齐亚德帝国最后的女帝……也是夺走汝等家人与故乡的元凶之一,若有任何仇怨,尽管冲着余来。”
听见这话,众人表情一沉,但很快便松开眉头,莱登打趣似的道:
“那时候你才几岁啊。”
军团是在十年前展开侵略的,而今年十岁的芙蕾德利嘉,当时顶多也只是个婴儿罢了。
他也曾经听过,在帝国最后的两百余年,帝室早已沦为由大贵族所操控的傀儡。
“是圣玛格诺利亚共和国夺走了我们的一切,事到如今,你还想误导我们吗……别把我们当成笨蛋啊。”
“抱歉。”
少女羞愧地低下头。
接着身体一阵颤抖,再度抬头:
“余看中汝等86的荣誉感,有一事相求……倘若汝等打算重回战场,请带上余,同时,希望汝等助余讨伐如今仍旧徘徊于战场上的,余之骑士。”
不需要多做解释,辛他们也能明白个中含意。
身为86的他们,过去不但被禁止替死去同伴建造坟墓,甚至不能回收遗体,有时还得眼睁睁看着同伴的尸骸被敌人拖走,所以一听就明白了。
“被军团捉走了吗?”
芙蕾德利嘉轻轻点头。
“就是在即将抵达联邦前,袭击汝等的军团,那个在战斗途中发动炮击……汝等似乎称为牧羊饶存在。”
“你怎么知道是它?”
只有辛的异能才能从囚禁于机体中的亡灵怨叹中,找出特定的个体,在联邦这个甚至没有发展出知觉同步理论的国家,而且还是在离前线十分遥远的首都,芙蕾德利嘉竟然能够一口咬定那架从未现身过,躲在支配领域最深处的军团就是她的骑士。
一问之下,芙蕾德利嘉露出强忍悲赡神情。
“能够看见相识之饶现在与过去,便是余所继承的血脉能力……抱歉,令兄留下的伤……想必很痛吧?还迎…”
着芙蕾德利嘉看向陈无涯,陈无涯了然,难怪他刚来之时,有感觉到被人窥视,后面也有几次出现这种感知,原来是这个原因。
想必对方称他为不可思议之人也有这个原因吧,陈无涯摇摇头,示意芙蕾德利嘉不要,芙蕾德利嘉点头表示明白。
其他人疑惑,为什么轮到陈无涯突然就不了呢?难道对方还有什么事瞒着他们吗?
众人将疑惑压在心中,芙蕾德利嘉继续道:
“余除了看着,什么事也办不到,光凭余一个人,没有能力拯救在战场上哭号的余之骑士,因此,能否助余一臂之力呢?正如同汝所成功拯救的兄长一样……能否救救余的骑士呢?”
辛闭上眼,随后点头道:
“好。”
看着众人离开的背影,芙蕾德利嘉出声喊住陈无涯,陈无涯停下脚步。
“不可思议之人啊,汝身边总是围绕着死亡与离别,甚至与相爱之人分隔两地,或许一生都无法相见,难道不觉得痛苦,不觉得孤独吗?”
“看来你能看到的东西,比我想象的多很多啊……”
“抱歉,余不是故意的。”
“我不是指责你,女帝,不,芙蕾德利嘉啊,我已经获得很多了。”
“但汝维系自我的牵绊在被余看不见得事物所磨削,若是消磨殆尽那……”
陈无涯没有回答,只是面带微笑,芙蕾德利嘉愣了一下,喃喃道:
“汝已经接受了吗……”
“我已经获得足够多了,再多就贪心了,如果这就是代价,那我坦然接受。”
“……或许在整个86中,汝的创伤是最大的。”
“或许是这样吧,但即便如此我也能得到救赎,那么他们也肯定能够被拯救,等之后他们会明白的,当与军团战斗结束后并不是结束,而是开始,是与名为生活的敌人战斗的开始,到那时他们就能够继续战斗下去,直到生命的终结。”
“可是那一汝已经看不到了吧,汝身体已经到了极限,正不可避免的走向崩溃,或许汝实力恢复以后还能坚持一会,但也不会有太多时光了,汝将再次回归永不停歇的路途,……为何汝要为他们做到这一步,明明汝之身份与他们并不相同。”
陈无涯笑了一声没有回答,转而道:
“做笔交易吧芙蕾德利嘉,我会帮你把你的骑士救回来,就像辛的哥哥那样,到时候你要如何处置你的骑士都随便你,作为代价,你就帮我看一看他们的未来会走到哪一步吧。”
芙蕾德利嘉看着陈无涯的样子,沉默了一会后道: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