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峦重重耸立在黑夜里。
某座矮山丘脚下,诸多荒废民居聚集成一个村落。
此间诸多村居都保存得较为完整,原来的村民们于此地生活的痕迹尚未被岁月磨灭去,仍然留在街巷之间。
那些未来得及封锁的房门、带走的衣物、路上的车辙痕迹,无不说明这村子里的村民因为某种变故,在短时间内匆匆离开了他们的家乡,前往别处逃难去了。
荒弃村落内,
一处修筑得较为宽敞的民居院内,
大黑马拉着的马车被卸到了一边,它埋头嚼食着草料。
夜色寂寥,只有冷风阴沉吹拂。
挂着厚布门帘的屋室内,玄照拨弄着炉子里的木柴,使火焰燃得更旺一些。
炉子上蹲着一只铁壶,玄清揭开壶盖,往里面撒了一些碎茶叶末,随后盖上壶盖,等这壶茶水烧开。
火炉对面靠着墙的一张桌子前,
玄将自己褡裢袋里的法器、黄符等物什一样样拿出来,一一检视过以后,他不时摇晃帝钟,口中念念有词,不时停下来,拿起朱笔在空白的黄表纸上勾勒云芨符,画就一道道符。
“金光神咒、召雷咒、净身神咒、净天地神咒……这些都准备一些,除了这些符咒以外,你们还需要甚么符咒,我当下也一并准备好。”玄画完一张符咒,转头向炉旁围坐的众人说道。
玄清盯着舔舐水壶的那些火苗,认真思忖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就按着你说的这些准备就是了。”
玄照也点头附和。
这时,
旁边坐着的‘阳真’――苏午出声道:“请玄师伯帮我准备几道天蓬神咒。”
“天蓬神咒画起来难啊……”玄摇了摇头,却并未拒绝这个新收入茅山巫的师侄的要求,转身开始念咒,步罡踏斗,勾画天蓬神咒。
“这里距离本教祖庭已经很近了。
若‘中祖’一直在四处游荡的话,说不定今夜我们就有可能与‘他老人家’照面。
纵然今夜碰不着他,
明天我们一早出发,大约在中午时,也会到茅山巫祖庭了。”玄清开口说话,将几个师弟、师妹以及苏午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他目光环视众人,继续道,“‘中祖’的情形,玄照师弟也讲过多遍了,此下想问一问几位同门,
可曾想好,该如何解决本教当下之困?
我们需要统一想法,未雨绸缪,准备万全之下,才有可能从这般绝大逆境之中,找到一线胜机。”
玄清说着话,玄照、玄的神色都严肃下来。
他们都暂时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皆拧眉沉默着。
茅山复兴三祖之一,中祖‘常静帧’修为极其高深,算上这次‘提前苏醒’的话,‘他’已经经历了‘魔身种道大法’修炼的八重轮回,完成‘八生八死’之成就,自身近乎于‘羽化’。
据玄照所言,
常静帧是将第八重轮回修行圆满了,但不知因何,未在与众弟子约定的时间苏醒,而是提前苏醒,他的苏醒亦带来了其体内容纳厉诡的全面复苏,
那个原本就分外恐怖的厉诡,加之常静帧‘近乎羽化’的状态,
已然肆虐茅山巫良久,引致周围地域生民纷纷逃难而去,上中下三茅数百里之地,十室九空!
与这样一个超出了当下所有人想象的厉诡相搏,
从其手底下找到一线胜机,简直就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但这件事,玄清、玄、玄璧、玄照众茅山道士却是必须要去做的,哪怕是因此而死!
除了他们以外,
茅山巫已经没有其他活着的弟子,
其余三山法脉亦各有各的危亡困境。
如此,
他们这些做弟子的都不愿为宗派出手,又能指望谁人来力挽狂澜,扶大厦之将倾?!
“中祖自身所容纳之厉诡,乃是一道……,这道……的杀人规律,则是只要在方圆五百里内,任何人只要心里存有这道……的概念,就会被切断心魂、切断肉身、切断目光、切断念想而死――它能切断一切常人以为不能切断的、以及一切可以切断的事物。
只要有人看到其他人被‘切断与自身相关联的某件事物’而死,就立刻会在内心存留有这道……的概念,
如此,只要自身未有从这个厉诡方圆五百里范围内脱离,
就终究会因自身、或与自身相关联的某物被切断而死!”
玄照缓缓言语,说出了中祖常静帧背负厉诡的杀人规律!
他的几个师兄、师姐对于中祖背负的厉诡皆都清楚,知道他含糊过去的厉诡真名,究竟是甚么东西,但苏午不清楚,是以苏午听完话,仍然觉得毛骨悚然!
在一瞬间,他就理解了玄照师叔将那厉诡的名称含糊过去的苦心所在,
是以立刻约束自己的念头,逼迫自己忘却关于那个厉诡的具体概念,以免在心中留下痕迹,留下概念!
但这种遗忘只是一时的,
终究会随着他目睹被那厉诡杀死的人,而在自心中留下对那个厉诡的、无比清晰的概念!
到了那时,
屠刀就已悬在自己颈上,
自身何时会死,全看那个厉诡准备何时取自己性命而已!
这厉诡近乎于随机杀人的杀人规律,让苏午一瞬间就联想起了悬在明州市上空的万目诡,那也是个可以随机的、大范围杀人的厉诡!
“我们今时早就在茅山巫周围五百里内了,中祖应该还在这片地域活动无疑。”玄照接着道,“我心中对于中祖所背负的那个厉诡的概念,已经无法抹去。
此时应该已经进入了它的‘待宰名单’之中。
几位师兄亦然。”
苏午转头去看玄清、玄二人。
二人神色肃然,
皆对他们将要面临的命运心知肚明。
他见状皱起眉头,正要说话之际,玄照忽然咧嘴笑出了声:“我说笑而已,几位师兄,还有李午,还是先莫要太过紧张――
中祖背负的厉诡杀人规律确系如此,
不过在我离开之前,掌教已经施展大法,暂时令那道厉诡只将注意力锁定在他一人身上。
而他则不断削落自己的意识,以此来消除对那道厉诡的概念。
假若他的意识承受不住,也会通过将死劫转嫁到法坛供奉的诸多鬼将、鬼兵身上,以此暂时牵制住那道厉诡!
我走之时,
掌教师伯说过的,他一旦支撑不住,会立刻兵解自身。
令自身的符法体不断在诸般活物之上寄生。
为此同门们聚集了无数的鸡鸭到祖庭去,供掌教师伯兵解转劫,抵消那道厉诡的杀劫。
在此过程中,
他还召回了中祖的一些零散意识,中祖的零碎意识强行压制住厉诡,令之又沉寂了一段时间――如此几番周旋下来,情形比我等预料的却要好上一些。”
玄照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化:“不过,也仅仅是好上那么一点点而已。
那厉诡虽被掌教师伯牵制着,但中祖的肉身――本教却找不出牵制的办法,中祖近乎羽化,肉身像一阵风一般,各处飘荡。
他与那道厉诡协同一体,
飘落到一地,某地人便不可避免地在心中存留有那道厉诡的概念,
进而被厉诡所杀。
是以,
我等如今只是暂免了主动进入茅山巫祖庭,因此而送死的劫难,真若是恰巧撞见飘落的中祖,该死还是要死的――中祖的肉身却是最喜好追逐他门下的弟子,想来也是一片长辈爱护晚辈的慈和之心,
可惜晚辈们无福消受他这般好心。”
“我离开茅山巫之前,掌教师伯、其他几位同门曾和我一起商量过。”玄照接着道,“我们皆以为,解决中祖提前苏醒之事的关键,
其一是要弄清中祖已然修成第八重轮回,为何他提前苏醒,带来的却是自身厉诡的复苏,而非是他完全镇压住厉诡,以巅峰状态接管茅山巫教?
当时他为自身算命之时,
就预言过,若他自身提前苏醒,对整个茅山巫都是一场大祸患。
但关于自身提前苏醒为何会引发这场大祸患,他却语焉不详,更未留下丝毫解决这场祸患的提示――他的提前苏醒,究竟改变了什么东西?
其二,
则是我们能否令中祖再次‘沉睡’过去?
沉睡到他应该苏醒的那个时候再行苏醒。
如此,或许就能化解这场劫数。”
“假若令中祖再次沉睡,他背负的厉诡依旧还是肆虐人间,又该如何?”玄肃声问道。
玄照从褡裢袋里拿出了一个木盒。
打开木盒上制造精巧的铜锁,
从内里取出了一道命符。
那命符被做成神牌的形制,其上写着‘茅山巫当代掌教济云命位’――这是茅山巫当代掌教‘济云’的命符。
命符上已经遍布裂痕,但终究未有真正毁碎。
玄照小心翼翼地捧着那道命符,给几个师兄、苏午观看。
他随后道:“掌教师伯的命符之上遍布裂痕,已然说明其身已死,但命符未曾彻底毁碎,则说明他性魂尚存――现下,他该是到了以符咒法体不断寄生活物,牵制中祖背负的那道厉诡这个步骤里了,
等这个步骤也做完,
掌教师伯就将彻底命绝。
是以,
我们如今,有且仅有这一次机会――是采纳掌教师伯与我等商量的方法,先行令中祖沉睡过去,看看能否化解本次劫难?
还是我们另寻其他办法?
选定了,
不论结局如何,就都无法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