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师妹’的手掌牵着的这头骡驹子,显然就是李岳山购得的那匹怀孕马骡下的崽子。它被‘师妹’牵来了此畔,这个过程中发生了什么尚未明了,而它的体型因为中间发生的一些未明之事,又一次壮大了不少,浑身胎毛未褪,身上处处都能看出刚初生小驹子特有的特征,但体型俨然已是长了一个多月的骡驹才能有的体型了。小骡驹的鼻孔里喷着漆黑的火焰,肚子变得齐大,里面像是藏着甚么东西。李岳山的目光在小骡驹的肚子上微微停留,接着看向那三颗簇拥着‘师妹首级’的头颅,看它们商量出了甚么结果。三颗头颅缓缓转向,面对着李岳山,它们下颌微动,张开的嘴里发出了声音。左边师父的面孔微声说道:“你把我们各自分开,关在一座座庙里……令我们做织锦山的山神、水神……这本是件好事……但是我们都没有成神啊……你的法子是无效的。我们不能成神,便只有死了——若我们死了,那还怎么关住身上的厉诡呢?便只好找到你的师妹,几个人聚到一块去,少消耗些力量,还能活得长些……至于你的弟子,想带走它的也不是我们,是另外的诡。织锦山厉诡——又分化出了一个‘吃人诡’……”李岳山的‘师父’、‘师娘’、‘师弟’这三颗脑袋,竟然也能如‘师妹’一般,同李岳山做着交流。《控卫在此》它们各自身上都萦绕着淡淡诡韵,但又隐约有一丝生气与诡韵相互绞缠着,状态奇异,它们当下究竟是人是诡,也唯有李岳山心中清楚。李岳山听过师父的话,未置可否,转而看向了‘师妹’。他的左手拇指抵着右手掌心,对面的‘师妹’不由自主地松开缰绳,也将右手拇指抵着左手掌心。她抬起眼,就听到师兄向她问话:“师妹,师父他们说得是真的吗?有没有骗我甚么?”师妹在原地顿了顿,保持着右手拇指抵着左手掌心,悬在胸口的动作,支支吾吾地道:“他们,他们大部分说得都是真的哩……”“你在走之前,与我共同在烧魂火灶前立了誓,两心相知,如火交融,永无欺瞒。”李岳山温和地看着‘师妹’,与他暴躁易怒的性子判若两人,他继续缓缓说道,“所以师妹,你不能骗我的,我亦不会骗你,对么?”“师兄……”骷髅仰脸与李岳山对视,那双空洞的眼眶里,竟有亮光点亮了片刻,随着亮光闪烁,‘师妹’亦转而道,“师兄……你塑造的神灵并非无用……成神的确实不是我们……但织锦山厉诡本体从我们身上脱离了……它仅仅留了边角部分在我们身上,本体则承接了香火,现下已然成神了——织锦山神便是它了!”当下的‘师妹’一言一语,比先前更加真实,更像是个活生生的人!哪怕它的躯壳腐烂,但却让人能感受到它的生机!李岳山眼里闪烁泪光,拇指依旧抵着掌心,轻声道:“师妹辛苦了,你不负承诺,师兄亦不会辜负你的——”他还在说着话,对面的‘师妹’却扯下自己头顶上一缕枯黄腐臭的发丝,递给李岳山,‘师妹’空洞的眼眶里,亮光渐渐黯灭,在那点点光火黯灭前,它面上露出恐怖的笑容,却让李岳山想起师妹与自己告别时候的笑脸:“师兄,再将我们油炸一次罢,你须要快一些,然后出全力去应对织锦山神哩——”亮光黯灭了。李岳山接住那一缕枯黄的头发,怔怔看着对面肩膀上顶着四颗头颅的师妹。师妹温柔地笑着,看着他手里的发丝:“你扯人家的头发做什么呀?师兄——”它话音一变,阴冷地、饱含怨怒的嗓音从口中迸出:“把头发还我!!!”那干瘪头颅大张开口,它的口中一片漆黑,原只有一个拳头大的嘴巴,随着它嘶吼而猛然撑大,大得遮住了‘师妹’的身形,遮住了师父师娘、师弟的脑袋,在半空中耸立成一道漆黑的门户,这是两扇遍布斑驳门钉的朱红大门,门上的匾额被阴云遮蔽着,难见其上字迹。而两扇门间微开了一道缝隙,一个陶俑侍女从缝隙里探出头来,一手扒着门缝,一手伸出,朝着李岳山轻轻招手。李岳山顿觉神智迷乱,四下尽数变成了五光十色的彩云,簇拥着自己投向那个门户,自己的身形愈来愈轻,浑身好似长出了羽毛,生出了翅膀,飞向那道门户。朱门裂开缝隙,门内有女俑探头招手——此般情景,常常在一些大贵族、高官的墓葬里可以看到。那两扇朱门后,便是仙界的所在。而女俑从门内探出头来,朝前招手——正是有朝墓主人招手,请其羽化登仙之意!但是,与师妹所容纳的厉诡多次打交道的李岳山却明白,当下自己看到这副情景,说明师妹容纳的那只厉诡,现下正要招走自己的心魂,让自身瞬间殒命!那两扇朱门,以及朱门缝里探头的女俑,就是这只诡的本形!身临此般情景,李岳山并不慌张。他嘴里怒喝着:“几十年前你都容不下我,今天就能容得下我了么?让我试试你的成色!”师父一手五指张开,猛然包住右手拳头,抱拳于胸,怒声大喝:“风!风!风!”随着他振声吼啸,四下里好似真个有清风涌起,清风奔腾,渐成猎猎大风,围绕师父形成了风旋!他双手十指交叉叠握,叠握着的双掌朝前直推出,跟着大吼:“火!火!火!”嗡——话音一落,身后虚空就振荡开来,好似被烈火焚烧得微微扭曲,跟着就有蓬蓬火焰在身后燃烧起,在烈风的推动下那一团团颜色或偏向金红,或偏向金黄的焰火开始聚集起来!这团团焰火,皆是师父在各地开庙装脏,每开出一座庙后,庙宇返送给他的人愿薪火!一团团焰火或大或小,足足三五十团!此时,一团团薪火在烈风的推动下,倏忽汇集在一起,汇集成了一个巨大的人形!这道火人朝前迈步,熊熊烈火漫淹过李岳山周身,将他周身也点燃,涌动的火光里,隐约可见一道道神牌!‘石头娘娘’……‘桥王菩萨’……‘马头神’……‘河鱼主’……一道道神牌在焰流里闪动微光,将覆盖了李岳山周身的‘火人’身形撑得更加广大,那朝着李岳山不断招手的‘墓门女俑’身体一点点探出门缝,从仅仅只是头颅和双手探出门,至半个身子探出门,至整个身子完全探出墓门!当她整个身子完全探出墓门以后,她那张刷着白粉的脸上,双眼眼白翻动,怨毒地瞪着十几步外的李岳山——‘仙门’已经合拢,她再也无能为力,无法将李岳山真正拉进门内了!‘墓门女俑’瞪视着李岳山,李岳山的身形被薪火包围着,觉得自己原本轻盈的身体,此下又变得沉重起来,簇拥在周围,五光十色的云彩都被薪火点燃,烧成滚滚黑烟,他的身形在这阵黑烟里朝下坠落,下方仍是茫茫虚空。当他自身感觉到坠落感的刹那——自身也就回归了现实。浑身燃烧的薪火不见影踪,覆盖自身,撑开天地的火人完全没有留下形迹,仿佛先前一切仅仅是场幻梦。但李岳山看向身前,‘师妹’又变成了他梦境中完好的、青春的模样,看得他内心阵阵抽痛,他咧嘴笑着:“还不如先前那副样子哩,这样,师兄把你关起来的时候,也没那么难受。”‘师妹’此时只是笑,没有任何动作,连同肩膀上另外三个脑袋,一齐看着李岳山。李岳山深吸了一口气,再看一眼师妹,之后倏忽转回身,取出了褡裢袋里作为备用的旧版五内罐,将先前得到的那一缕头发填入顶上的罐口中,把纸条塞入筑成黑虎头形状的老虎嘴里,老虎口齿交错,蜿蜒墨痕罗列于被它渐吐出的纸条上。纸条上显出六道三叉的命格。六两三钱。这是‘师妹’容纳的完整的‘招魂诡-墓门女俑’加上仅仅截留了极少部分‘织锦山厉诡’分体的师父师娘、师弟三人体内的厉诡结合,形成的一个固定命格。“秀秀、狗剩,你们来搬柴烧锅!”李岳山向一直未有回头查看动静的两个童子吩咐着,自身则去蟒皮袋子里,倒出了六两三钱的收魂米,他身形半跨出火圈外,将那碗收魂米摆在圈外。一直没有动静的‘师妹’垂目看向那碗米,连同肩膀上的三颗脑袋都看着那碗米,随后,‘她’迈步走近了那碗米,身形化作了一阵青烟,融入米中。那碗米便瞬间涌出阴冷的气息,米粒不断膨胀,阴绿色的霉斑开始覆盖于渐渐蒸熟的米饭表面!这时间,狗剩搬来了柴禾,秀秀烧热了油锅。灶班子已知今日极可能要面对厉诡,薪柴等物自然都提前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