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军在屋里吃饭,王美兰在屋外给他收拾东西。
听说自己儿子要大干一场,王美兰组织金小梅、赵春,从仓房里拽出平常洗被才用的大盆。
这种大盆,长一米五六,两头为圆形,一头大,一头小。
除了这个盆,还有两个直径一米的大圆盆,被王美兰、金小梅用绳子缠住。
这种圆盆,盆口两侧,各有一个手抓的耳,正好卡住了绳子。
两个圆盆系好后,使一根绳子连接,中间绳子段搭在小毛驴背上。小毛驴继续发扬吃苦耐劳、任劳任怨的优良作风,即便王美兰在它脖子上挂上套,把那长的大铁盆拴在它后面,小毛驴也不敢吭声。
“儿啊!”眼看赵军出来,王美兰笑呵地冲赵军招手,道:“你来!”
“哎呦!”赵军笑道:“我妈整得挺像样啊。”
“那是。”王美兰一手拉着赵军,一手指着小毛驴身后的大盆,道:“儿子,你坐这里头,让它拉你去。”
“哈哈哈……”王美兰的话,把赵军、赵春、金小梅都逗乐了,小毛驴耳朵齐齐往后翻,侧眼看着王美兰。
“我不坐了,妈。”赵军说着不坐,却把两个喂得罗扔在那个大盆里,然后对王美兰说:“一会儿上张大哥家取网,扔这里让它拉。”
娘俩正说话,院子里的黄龙忽然叫了几声,赵军下意识地转头看向院门口,就见黑虎呵哧气喘地跑进了院子。
在黑虎之后,是二黑、白龙。再往后,是青龙、黑龙、小花。
青老虎跑的慢还没回来,但出现在赵军眼前的这几条狗浑身是血,肚子还撑得溜圆。
见此情形,不用赵军开口,王美兰就说:“呀,这是你爸搁山上打着东西了。”
赵军耐心地给每一条狗检查身体,见它们都没受伤,赵军这才安心,但嘴里却嘟囔道:“这干啥了,造这样啊?”
几条狗中,身上最脏的是曾钻进野猪肚子里的黑龙,这小母狗浑身都是血,而狗毛遇热猪血粘成绺,再一冻就都冻住了。
“可不咋的。”王美兰也看到了猎狗的狼狈,皱眉道:“这你爸呀,一天净瞎整,咋还让狗自己跑回来的呢?”
“妈!这你还问。”赵春凑到王美兰身旁,小声对王美兰说:“我爸肯定是卖猪肉去了呗。”
王美兰嘴角一扯,没吭声。
“行了,妈。”赵军对王美兰说:“一会儿我爸他们回来,你让我二哥开车找我们去哈。”
“哎!”王美兰应了一声,道:“儿子,你上你张大哥家,让你嫂子领铃铛过来哈。”
王美兰话音刚落,院里的狗叫了两声,原来是徐春燕领着孩子来了。
“二婶儿!”徐春燕一进院子,就对王美兰说:“我老舅跟我老舅回来了。”
“嗯?”王美兰闻言一怔,她弟弟王强陪媳妇回娘家好几天,但这次可不是因为两口子干仗,而是赵玲她爸生病了。
现在两口子带着孩子回来,想必那老爷子应该是没问题了,但作为实在亲戚,王美兰得过去问候一下。
于是,王美兰转身对金小梅说:“小梅呀,你跟燕儿、春儿给那鱼都挤了,完了咱晚上打鱼酱。”
在金小梅答应后,王美兰跟赵军往外走,看着背俩盆、拖拽一个盆的小毛驴,王美兰微微点头,对其表示赞赏。
仿佛是感受到了王美兰赞许的目光,小毛驴“呃啊”一声,迈蹄子的频率都快了不少。
半路上娘俩分开,王美兰去王强家,赵军则先到马家。
到马家门口,赵军一巴掌拍在小毛驴大胯上,小毛驴仰脖,“呃啊”、“呃啊”地叫了两声,马大富、马洋便从屋里出来。
这爷俩也都换上了带毛靴子,马洋手拿两个喂得罗,马大富一手拿着鱼杆,一手拿着抄网。
汇合了马家父子,三人一起到韩家,叫上韩大春、韩大名两兄弟。
五人到张援民家,从张援民家仓房里拿走了地笼和粘网。
张家这张网是尼龙线织的,据杨玉凤说,这张网是她公爹,也就是昔日的永安第一奇人张大脑袋主持编织的。
但没等这张网织好,张大脑袋就因病去世了,从那以后这张网就成了老张家的传家宝。
“兄弟!”杨玉凤对赵军说:“我不太懂这玩意,反正我听你大哥叨咕过,这是三层的网,就这工劲儿,十来斤的大鱼,它都能粘上来。”
正常的话,网能粘多大的鱼,跟网眼大小有关。一指的网眼,通常只能粘麦穗等小鱼。想要粘大鱼,就得用大网眼的网。
但就像赵军常说的那句话,打猎得知山形地势、气候变化和野兽习性。
捕鱼亦是如此。
东北的冬天气温低,鱼不爱动又不吃食,挣扎的力气就小。一般情况下四指的网能抓七八斤的鱼,但到了东北的冬天,像张家这种三指的三层网,就能粘住十斤的大鱼。
“你家东西真不少啊?”马大富在张家仓房里转了一圈,道:“啥玩意都有啊。”
杨玉凤闻言一笑,往墙角一指,道:“抬网、扣网都有,我兄弟说不用那个。”
抬网是两个人各端一面,在浅水区接小鱼的。而扣网,是用特殊技巧将大网平铺在冰面下。
下这种网有一定的技术含量,二三十年后著名的查干湖冬捕就是用扣网。那人家用的扣网,比张家这张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从张家出来,韩大名不禁感叹老张家传家宝真多。
韩大春接话说,张家那些网,大多都是张大脑袋置办的,那老小子能张罗、好折腾,手上活儿又不错,织网什么的,全屯子没几个能比得上他的。
“哎?哥。”韩大名似乎想起一事,皱着眉头问韩大春说:“我那一小前儿,我还不太记事儿呢,我就记着咱妈念叨过,张援民他爸出过马,他家是不是还有仙呐?”
被韩大名这么一问,韩大春也是一愣。韩大春比他弟大两岁,他弟不记事的时候,他还满屯子疯跑呢。
“他有鸡毛仙。”接话茬的是马大富,他哈哈一笑道:“他特么糊弄人的。”
“不对,马哥。”韩大名反驳道:“这个我记的清楚,他们都说是什么大仙么。”
“赤脚大仙。”马大富此言一出,韩大名连连点头,道:“对,对,就说是赤脚大仙么?”
听韩大名附和,马大富笑了,然后道:“他骗人的,他什么大仙。”
“咋的,爸?”马洋插嘴问道:“他还骗人啊?”
“那倒不是。”马大富笑道:“他不骗别人,他就骗他媳妇。”
马大富如此说,更引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然后就听马大富说:“张大脑袋一整在家就作、就耍,一边耍一边吵吵,说什么‘咱俩别搁地上打,咱俩回天上打去’。完了就让他媳妇给杀鸡,说吃饱饱好回天上跟那些神仙干仗去。”
马大富这番话给大伙听得目瞪口呆,赵军都好奇地问道:“大爷,完了呢?”
“完了?”马大富笑着说:“完了他媳妇就给他上供。”
赵军:“……”
众人:“……”
“给活人上供啊?”韩大春惊讶地问道。
“那可不呗。”马大富都憋不住乐,笑道:“老韩婆子出马供那些玩意,上完供他们老两口子能吃着。这家伙可倒好,他媳妇给他上小鸡,他扛扛全给造了。”
“哈哈哈……”众人大笑,又听马大富继续说:“吃饱了就跟他媳妇说他回天上打仗去,完了嘴一抹,躺炕上就睡。”
“哈哈哈……”大伙笑的上气不接下气,韩大名一边笑,一边问:“他就蒙他媳妇,不蒙旁人也行啊。”
“那可不是啊!”马大富歪头道:“他那时候赶二十年前,那帮带袖标要收拾他,吓得他五更半夜翻帐子跑了,跑出去十来年才回来。”
这帮人有说有笑地到了东大沟,此时李宝玉他们已经在冰面上挖出一条长达三十米的沟。
随着周建军、解臣撮雪抠鱼,沟两侧冰面上冻满了鱼。
每隔十来分钟,周建军、解臣就使锹将冻僵的鱼撮起,防止他们冻在冰上。
那些小鱼被锹撮起堆成一堆,像个小山似的立在冰面上。
而在一旁,郑学坤、郑东海父子俩已经捡了七十多个母豹子。
林蛙分公母,公的叫公狗子,母的因肚皮上有斑点,又被称为是母豹子。
这时候的林蛙,已经不进食很久了,母豹子肚子里除内脏外,还有油有籽。
白的油,黑的是籽,皆为大补之物,尤其是林蛙油,更是了不得的东西。
要是二三十年后,一斤林蛙油得三四千块。这年头,人们还不太认这个,但抓住母豹子将其整个晒干,拿到供销社一个能卖七分五。
郑家父子是什么赚钱收什么,刚才过来就跟三人说,他们要挑母豹子收。
认得他俩的李宝玉、解臣没反对,任他爷俩往三角兜里捡母豹子。
看到赵军来了,李宝玉很是兴奋,周建军过来跟马大富、韩大春打招呼,然后一帮人开始拆网,并在冰面上把网铺开。
这粘网,呈一个长方形,长边分为浮边和坠边。浮边全是空心的橡胶浮漂,这浮漂叫浮子。而坠边都是铅条,这铅条被称为坠子。
将网在冰面上铺展开,然后一个浮子对一个坠子,将它们捏在一起。这样,一点点的将网收起。
在众人整理粘网时,郑家父子和赵军在冰面上会晤。
“郑师傅。”赵军笑着与郑学坤握手,并问道:“咋才来呐?”
“哎呀。”郑学坤苦笑道:“小伙子,你那张豹子皮可给我俩坑苦喽。”
“是吗?”赵军闻言一笑,道:“我刚才看你们来,我还挺高兴。咋的呢?我前天又打着张豹子皮,这回这张比上回那还好呢。”
“是吗?”郑学坤也问了一句同样的话,这时他眼睛发亮,死死地盯着赵军。
之前他到赵家收山货,被张援民、李如海联手攻破了心理防线,以八千八百元的天价从赵家买了那张豹子皮。
因为王美兰太狠,郑学坤父子俩从赵家出来,身上除了回家的路费,再都没有闲钱。
于是,父子俩第二天就踏上了回家的列车。到了家,郑学坤一边处理从东北收的山货,一边向他熟悉的大老板推销那张豹子皮。
坐等发财的理论听着似乎有道理,但脑袋不是一般大的人不会买这个。
卖了一个多月没卖出去,资金回笼不过来,郑学坤就没法再次北上。
直到有一天,郑学坤终于把那张豹皮卖给了一个在秦皇岛捣腾带鱼的老板。
或许是机缘巧合吧,那带鱼贩子在买了豹子皮后,一连三天,大买卖不断。
谈成了生意,肯定要喝酒应酬、庆祝,老板喝多了就把自己买豹皮的事说了出去。
结果第二天,也就是郑家父子即将北上的前一天,一个大老板找到了郑学坤,指明要买那种“坐等发财”的皮子。
郑学坤在东北山区、林区混了两年,他知道远东豹难遇,一般人想见这个都见不到,就更别提打这个了。
郑学坤也没想到,赵军手里还有豹子皮。
所以自到了山区,郑学坤没直接往永安来,而是一路走,一路四处打听。让他失望的是,没人手里有那个。
今天来永安,郑学坤纯是顺路,是想把赵家的熊胆给收了。
此时一听赵军说家里有豹皮,郑学坤心里一阵火热。
“小伙子,你领我上你家看看呗。”郑学坤道:“要合适,我就收了。”
“行!”赵军道:“那你们谁骑车驮我。”
“你坐我后座子吧。”郑东海主动请缨,赵军在跟李宝玉等人交代两句后,便跟郑家父子往家返。
进永安屯往家走,赵军忽然看到了王强。此时王强扛着锹镐,应该是要去东大沟帮忙。
反正再走不远就是自己家了,赵军便从后车座上下来,并让郑家父子先走,他有几句话要跟王强说。
“老舅!”
“大外甥。”王强笑道:“我正寻思找你去呢,你咋回来了呢?”
赵军笑着指了下骑车走了的郑家父子,对王强说:“这爷俩来收山货,我前天又磕个土豹子,寻思把皮子卖他俩。”
“哎呀!”王强一听,忍不住为赵军高兴,笑道:“我大外甥真行。”
说到此处,王强向赵军家的方向一指,道:“那大外甥你快去吧,我自己能找着。”
“不是,老舅,你听我跟你说。”赵军凑近王强身边,小声道:“我爸这两天要管你借钱,你就先给他拿着,完了回头我给你。”
赵军虽然想不明白那赵二咚的枪是从哪儿来的,但早晨听王美兰说赵有财四处划拉钱,赵军就知道赵有财是罗锅子上山了。
“啊……”王强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在赵军胳膊上轻轻一拍,道:“那都没事儿,这不用你管。他要用钱,我就给他拿了。”
别看王强跟赵有财平时打打闹闹,但他俩感情挺深厚。
听王强这么说,赵军一笑,道:“那老舅,我就不管了。”
“你快回家吧。”王强摆手,笑道:“给那皮子卖个好价哈!”
“哎!”赵军答应一声,转身就走。而此时,郑家父子马上就到赵军家了。
忽然,郑东海右手松开车把,向右边抬起。紧接着,郑东海手往前一指,对郑学坤说:“爸,你看,是不是那寡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