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府
惜春院落,东边跨院,天穹之上悬起一轮大如圆盘的皎洁明月,如雾似纱的月光悄然透过轩窗,投落在屋内。
着月白色僧衣,一头如瀑青丝以青绳扎起的少女,立身在窗前,眺望着会芳园的天香楼方向,那里灯火通明,曲乐大起。
而少女纤纤玉手,正自拿着一本书,借助几案上的灯笼晕出的橘黄光芒而视,赫然题着等几个字。
忽地,一声幽幽叹息声响起。
妙玉那张白璧无瑕,清光蒙蒙的脸蛋儿上,笼上一层怅然幽思。
贾珩晋爵永宁伯的消息,在傍晚时候通过丫鬟素素之口,传至这一方院落。
妙玉轻声喃喃,目光失神,过了好一会儿,心头仍是有着感慨。
少年俊彦,国之干城。
就在这时,小丫鬟素素轻手轻脚来到近前,轻声唤道:
在宁荣两府当中,时常来寻妙玉的,也就是三人。
妙玉闻言,放下手中的书籍,离了书案,凝眸望去,只听到一阵脚步声,琉璃屏风上渐次投来几道云髻粉鬓的人影。
邢岫烟与迎春、惜春在丫鬟的陪同下,进得里厢,将一股或淡雅、或馥郁的香气带进厢房中,一时之间,原本凄冷孤寂的厢房为之鲜活明丽起来。
妙玉定了定身,迎了上去,声音恍如碎玉落在玉磬上,清泠悦耳。
迎春当先开口道:
在东西二府的年轻姑娘当中,迎春棋力最强,如元探惜三春等几个姊妹也多有不如,而妙玉是罕有能够与迎春棋力相持者,每次都能杀到有来有回,故而迎春时常过来寻妙玉下棋。
妙玉也不讨厌这个拙于言辞,甚至有些木讷的姑娘
邢岫烟打量着妙玉,清丽淡雅的眉眼间见着好奇,道:
妙玉一边招呼着几人坐下,一边说道:
说着,转身就给几人上茶。
邢岫烟轻声道:
惜春道:
妙玉提着茶壶,给三人斟了一杯,声音清冷如飞泉流玉,说道:
素素抿了抿嘴儿,心道,小姐方才高兴的也跟什么似的,这会儿又是风淡云轻起来。
惜春拿起茶盅,道了一声谢,俏丽小脸上见着向往之意,说道:
邢岫烟轻吟几句道:
妙玉:
惜春轻轻掩嘴轻笑,道:
说着,脆生生道:
当初贾珩对宝玉之言,以斥责。
邢岫烟明眸现出诧异,当初她还未来京中,并不知此事。
事实上,下人也曾提及早先关于宝玉的种种事迹。
但王夫人处置了几起犯了之事,没人再敢议着宝玉的不是。
妙玉也是诧异地看了过去,目带征询。
惜春简单介绍着经过,清眸微动,俏声道:
提及旧事,邢岫烟眉眼低垂,玉颊微红,嗫嚅道:
惜春放下茶盅,怅然道:
提及此事,妙玉眸光闪了闪,一时微怔。
前日所寄的家书,并无只言片语予她,虽知化外之人多有不便,可心底仍难免有着几许失落。
将心底翻涌的复杂心思压下,唤道:
迎春举着茶盅,听着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目光闪了闪,也不知想着什么,待听到棋坪,才放下茶盅。
而后素素就准备了棋坪过来,迎春与妙玉就坐在一块儿下起棋来,邢岫烟与惜春则在一旁观看着。
......
......
荣国府,梨香院
已是戌时时分,天香楼那边儿的热闹稍歇,正在热闹的众人也稍稍散去。
宝钗随着薛姨妈进得院落中的厢房,刚刚落座,薛姨妈就问着一旁侍立的嬷嬷道:
薛蟠在五城兵马司司狱所,每半月回来一天,而今天恰恰是薛蟠回家之日。
那嬷嬷笑道。
听着两个大爷,前面是封了伯爵,后面是从司狱所回来,薛姨妈面色变了变,心头莫名起了一丝烦躁,恼怒道:
宝钗轻声劝了一句道:
薛姨妈叹了一口气,道:
说着,拉过宝钗的手,向着里厢而去。
宝钗乖巧地低声应着,两个人在炕几两侧坐下,轩窗外的梅花树枝叶扶疏,树影婆娑。
莺儿沏了一杯茶,给薛姨妈和宝钗递送过去。
薛姨妈面色不无艳羡地说道。
先前来庆贺的诰命夫人,几乎让薛姨妈看花了眼。
宝钗手中托着一杯茶,白腻如雪的脸颊浮起一层红晕,好在因为灯火遮掩,倒也看不出异常,轻声道:
听着自家母亲夸赞着自家情郎,心底的那股古怪就是抑制不住,只是还不好说出实情,只能......窃喜。
薛姨妈面色复杂,感慨道:
宝钗轻声道:
薛姨妈闻言,思量了下,忽而幽幽说着,脸上现出期翼之色,说道:
宝钗:
稍稍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嗔怪道:
自家母亲多半是想着......那时候她慧眼识佳婿,然后,今天这番场景热闹都是她的。
可那时候他和秦姐姐有着婚约,她也......
只是听莺儿说,一开始秦姐姐......还不想履约?
嗯?她都被带沟里了,反正纵然早来一年,也不可能的。
命里如此而已。
薛姨妈道:
今日甄应嘉夫人甘氏以及甄晴和甄雪两人来访,以及一众诰命夫人登门,某种程度上刺激了薛姨妈。
满堂珠翠,个个都是诰命贵妇,就她什么也不是。
听着耳畔的感慨,宝钗一时默然无言。
她知道自家母亲陪着一众道贺的诰命说笑了一天,心头难免有些说不出来的酸涩滋味。
薛姨妈也不是喜欢抱怨的人,感慨两句,旋即岔开话题说道:
宝钗凝了凝秀眉,水润星眸起了一丝羞意,嗔怪道:
自从宝钗过了生日后,已达及笄之龄,薛姨妈为自家女儿谋划终身的心思又再次浮起来。
薛姨妈笑了笑,连忙拉住作势欲走的宝钗,笑意盈盈说道:
宝钗螓首垂下,白腻如雪的脸蛋儿满是羞意,低声道:
薛姨妈拉着宝钗的手,轻声道:
可以说,元春对薛姨妈造成的震动是触及灵魂的,二十出头的老姑娘,高不成、低不就,说耽搁就耽搁了。
宝钗凝了凝秀眉,被吸引了注意力,诧异道:
薛姨妈低声说道。
宝钗:
抄写佛经?
她看着表姐今天还兴高采烈说着珩大哥的事儿,不像是要出家的样子呀,这怎么......
饶是少女心思慧黠,仍是百思不得其解,或者说一时间就没往旁处想。
事实上,这几天元春已经开始为将来做了铺垫,只是王夫人还压制着风声,甚至还想着等贾珩回来,再劝说着元春。
薛姨妈叹道:
宝钗蹙了蹙眉,轻声道:
薛姨妈叹道。
就在这时,忽而听到外间传来一道瓮声瓮气的声音,
分明是薛蟠的声音。
不多时,就见薛蟠高一脚、浅一脚的进来,一张在司狱所吃的胖乎乎
的圆脸,因为喝酒,红扑扑如猴屁股一样,眉眼间更是带着繁盛笑意。
薛姨妈见得薛蟠,先是一喜,旋即皱了皱眉说道。
薛蟠嘿嘿笑道:
薛姨妈,宝钗:
薛蟠近前,拉了一张凳子坐下,摇着大脑袋,说道:
这时候,薛蟠也是借着一股酒意,打算将心底一些想法给薛姨妈说说。
薛姨妈脸色一黑,恼怒道:
不等同喜、同贵来拉,薛蟠铜铃大的眼珠子瞪起,低声说道。
薛姨妈听了这难得一见的话,只觉心头又喜又恼,叱责道:
这时,宝钗羞道:
薛蟠连忙唤道。
宝钗一时间,秀眉蹙起,抿了抿粉唇,心思也有几分复杂。
薛蟠叹了一口气,道:
碰到他这么一个摊上人命官司的哥哥,京中有权有势的好人家,不愿意招惹麻烦。
碰到一些普通人家,别说他看不上,妹妹也看不上。
此言一出,薛姨妈和宝钗都是陷入短暂安静。
或者说,薛蟠的话原本就有一些道理,只是薛姨妈先前不愿直面。
好人家但凡打听一下,一个哥哥是杀人犯,正经的官宦人家,愿意娶着为正妻?
薛蟠眼珠子转了转,叹道:
薛姨妈脸色一黑,恼怒道:
说着,就四下找东西,要去打薛蟠。
宝钗凝了凝秀眉,杏眸微动,一时怔怔无言。
自家兄长能有这番想法,并不出奇,珩大哥他就算在整个大汉朝,也是绝世无双,其实,就算没有成亲,她商贾之女的身份,严格论起来,也......
薛蟠忙道:
事实上,哪怕宝钗上京待选成功,入宫也不能说是妃,没有临幸,贵人都不是,遑论嫔妃。
薛姨妈脸色变幻,一时间火气稍退,低声道:
薛蟠压低了声音,道出一个从凤姐院落的几个陪房听来的。
宝钗藏在衣袖的手,攥了攥,水润杏眸蒙上一层晦色。
尤三姐的事儿,她听秦姐姐提及过,用意,一是大家族绵延子嗣,二也是因为那位咸宁公主。
倒也不打紧,妾室
而已。
听秦姐姐说,尤三姐在府上那么久,珩大哥他连正眼都未曾看过,反而那段时间对她......
宝钗念及此处,芳心一跳,只觉臊得慌。
她怎么了......越来越不知羞了,怎么能当着母亲和兄长的面,想这些风情月思?
薛蟠压低了声音,道:
薛姨妈面色变幻,一时间被说的心思起伏,想要张嘴骂上两句,但张了张嘴,却又不知从何骂起。
不等面色变幻的薛姨妈恼怒,薛蟠转头看向宝钗,笑了笑道:
他去司狱所,妹妹去年经常找着珩哥儿,两个人接他那几回,他使了银子询问,听说两个人坐在一辆马车,这里面要没事儿,他能把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再说,妹妹打小儿就聪慧,可以说仅次于他,说不得早就先下手为强......
宝钗被薛蟠一番醉话说的又羞又恼,再也坐不住,起得身来,就要回房去。
见宝钗被气走,薛姨妈对薛蟠怒目而视,作恼道:
薛蟠笑了笑,抢先一步离了厢房,嘴里咕哝道:
说着,晃晃悠悠地走出了厅堂。
薛姨妈:
这都叫什么话?
不过,郡王侧妃是四位,嗯,这个她是知道的,可......
是了,珩哥儿如果有一天封着侧妃,四个名分,东府那尤氏两姐妹,眼巴巴地一旁等着,难道让她们成了侧妃?
薛姨妈只觉得心头一股烦躁涌起,眉头紧皱。
尤家的出身,她可是打听过的,尤家老娘的名声不是太好,她们两个姐妹也能成侧妃?
将来有一天,她要陪笑着给她们姐妹两个说话?
这可真是......
不是,珩哥儿这不是还没封着的吗?现在还是伯爵,她想这些做什么?
宝钗愣在原地,白腻如雪的脸蛋儿又白又红,一时失神。
薛姨妈连忙起身拉过宝钗的胳膊,重又落座,道:
说着说着,薛姨妈底气也有一些不足,声音渐弱不可闻。
正如薛姨妈先前所言,去年刚进京时,贾珩还是一等神威将军,这眼瞧着就晋了三等伯,这等加官进爵的速度,将来封着郡王,也不是没有可能。
让自家闺女去做妾室,当然不行,但侧妃可就不一样了,她们家是皇商出身,哪怕再不愿承认,论及出身清贵,根本比不得公侯之家还有官宦之家的小姐。
如是封为侧妃,已然是高攀了。
薛姨妈容色顿了顿,语气复杂说道。
宝钗水润杏眸闪了闪,默然片刻,纤声道:
薛姨妈叹了一口气,目送着自家女儿离去,缓缓坐将下来,心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方才文龙说,宝丫头是个心里
有数的,难道......
难道宝丫头心属珩哥儿?
这......不是没有可能,珩哥儿这样的,就是全天下都找不到第二个了。
如珩哥儿真有封着郡王的一天,宝丫头封为侧妃,也没有委屈,可现在珩哥儿他还不是......
如是,那二话不说。
可真等是的那天......好像又晚了。
薛姨妈只觉心头纠结不胜,恍若两个小人正在心里打架。
一个说薛家已没落成这个样子,嫁了珩哥儿,先委屈一时,将来珩哥儿封了郡王,就是侧妃。
一个说,可万一封不上郡王呢?哪怕是国公,她家姑娘也是妾室,生的儿子也没名没份的,就像那环哥儿还有琮哥儿,这怎么能行?
她们家又不是小门小户。
可寻常之家嫁为正妻,万一将来封着郡王,这将来......是肠子都要悔青的。
可以说,薛蟠一席话,已让薛姨妈陷入了纠结之中,或者说,最根本的原因在于贾珩年不及弱冠,已因军功封为超品伯爵这一现实,让薛姨妈心思活泛起来。
许久过后,薛姨妈叹了一口气,抬头看向烛火,心头已打定了主意。
还是一个字,拖!
薛姨妈目光闪烁,心思电转,旋即,又是面色恍惚起来。
不对,尤家那是小门小户,听刚才文龙的意思,珩哥儿媳妇儿还是想着纳妾的主张。
以薛姨妈的见识,连赐婚都没有想到,更是不用提兼祧。
却说另外一边儿,宝钗回到厢房,坐在梳妆台前的绣墩上,彤彤灯火将容止丰美、肌骨莹润的少女照耀的恍若一树梨花。
莺儿掩了门,进入里厢,压低了声音,低声问道:
宝钗对着铜镜,轻轻去着葱郁发髻间的一根流翅金钗,镜中那张如梨蕊洁白的脸蛋儿,隐约有着一丝忧色。
莺儿轻轻点了点头,低声说着,道:
荣宁两府的丫鬟,东府还好,西府的丫鬟也有私下讨论着尤二姐和尤三姐,如果说都是好话也不可能。
宝钗拧了拧秀眉,水润杏眸恼怒地瞪了一眼莺儿,道:
此时此刻,嗯,大致就是,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要说。
莺儿连忙垂下脑袋,嗫嚅道:
宝钗转过身来,拉过莺儿的手,轻声道:
如是她过了门,如是哪天身子不方便,肯定是要让莺儿替着的。
她不仅知道,她甚至怀疑那次他和她被秦姐姐发现,就有那个尤三姐的手笔。
不过懒得和她计较了,他也不喜她们那样。
莺儿诧异说道。
上次她家姑娘和大爷被元配堵了个正着儿,她就怀疑这里面有些不寻常,只是不敢确信明里暗里打听了下,却是愈发怀疑。
宝钗晶莹如雪的玉容蒙起一层怅然,道:
莺儿道:
宝钗想了想,柔声说道:
莺儿想了想,轻声说道:
事实上,尤三姐有时候就时常似笑非笑地看向宝钗,旁人可能没有留意,但莺儿心思剔透,就瞧见一些端倪。
宝钗杏眸闪了闪,默然片刻,低声道:
他的心头有数,那天被堵的正着儿后,她就知道了。
如果那个尤三姐,真的以后藏着什么坏心思,根本不可能瞒过他。
而且,当初,是她......对不起秦姐姐。
莺儿迟疑了下,低声道。
咸宁公主的出现,在秦可卿和宝钗心头产生了危机,也在莺儿和宝珠这等贴身丫鬟的心头敲响了警钟。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宝钗面色怔了怔,只觉心口有些堵,最终轻轻叹了一口气,道:
她不会做什么妒妇,谁以后想做做去罢,反正她不会做。
默然片刻,面色郑重看向莺儿,叮嘱道:
莺儿思量着其中的道理,点了点说道:
宝钗摇了摇螓首,秀眉之下,水润眸光流转,柔声道:
莺儿重重点了点头,低声道:
宝钗应了一句,轻声道:
莺儿知道自家姑娘不想再说这些,也不多言,就去准备热水去了。
待莺儿离去,宝钗轻轻取下脖子挂着的金锁,轻轻摩挲着,秋水盈盈的眸光怔怔出神,心头不由涌起一股强烈的思念。
也不知他在河南怎么样了。
金锁都有些生锈了......念及此处,少女芳心一跳,丰润、白腻的脸颊顿时彤彤如火,绮艳如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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